楚少夫人進來,明眸在這房中一轉,就轉到樓大官人身上。小初是讓春水來看過公子有客,再問過孫二海是哪一位,算是有備而來。
樓大官人見她進來,那眼神裡可以看出來是有意前來,忙躬身施一禮:“少夫人。”樓大官人沉住氣,做好楚少夫人要敢在這裡同自己撒野,他也不會客氣。
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尋常事,楚少夫人有能耐,也只能在屬於她的被窩裡撒野去,在外面,樓大官人覺得你還是算了吧。
兩個人四目相對,都是面有笑容。
小初笑盈盈往楚懷賢身邊去,一面走一面妙目流盼脆生生道:“我又忘了一件事情,就過來對你說。”
楚懷賢把臉沉下來,嚴厲道:“站着。”小初愣了一下。許久不看楚懷賢生氣,她還有些不習慣。扶她的春水停下來,再悄悄拉一拉少夫人的衣袖,示意她也停下來。
房中沒了小初的笑語聲,樓大官人又不說話,楚懷賢嚴肅地只拿眼睛對着小初看,這房中就寂靜下來。
小初尷尬起來,她站在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時之間臉上情不自禁的紅起來。樓大官人暗暗好笑,看得很是開心。他同楚大公子自認識到現在,沒有發現他有怕老婆的傾向。所以楚少夫人敢到樓家去撒野,樓大官人就敢立即過來在這裡候楚懷賢。
看看誰怕誰?
送自己的親侄女兒給大公子,總不是要害人。所以樓大官人底氣十足,他來了。現在見到小初尷尬,那臉上的笑容也僵下來,一抹子飛紅清晰明顯在面龐上。樓大官人只有一個想法,果然有幾分顏色。不然的話,也系不住楚懷賢。
楚懷賢是生氣了,見小初老實站在那裡,才問她:“也不問問我有沒有客,你就這麼進來了!”小初又難堪一下,因樓大官人在,臉上的笑容都是強擠出來的,勉強裝出來自己不難堪:“我忘了問。”
“現在是你好好休養的時候,誰讓你亂跑的!”楚懷賢轉過罵春水:“奴才欠打!快扶回去。”春水膽怯地道:“是。”就手把楚少夫人往外面帶。
小初垂下頭跟着春水出來,到了外面就淚盈與睫,垂下淚來。楚少夫人這些日子春風得意,幾時受過這樣的氣。
春水在旁邊勸:“我就說別來別來您不聽。您忘了什麼,不會請公子進去。”春水也在想,公子有客,少夫人就這麼一下子闖進去,也不怕客人看到她。
楚少夫人是唯恐樓大官人見不到她,她抹淚水,還不忘和春水拌嘴:“你不明白。”
她是特地跑來示威,又一頭撞到自己丈夫身上。
房裡楚懷賢才收起怒容,就像剛纔沒有發生過這件事情一樣,和樓大官人說起話來:“綢緞布匹撿精細地運上船,只是在船上要是受了潮,可怎麼好。”
樓大官人見到楚少夫人出糗,心裡實在舒坦,他是殷殷勤勤地回楚懷賢的話:“下面多放防潮的東西,在海上呆幾年都不打緊。”
把這些話說過,樓大官人再提樓姑娘的話:“不是我家的姑娘棄德公子而就公子,而是我這當長輩的自從認識了公子,覺得終身有靠,還是許給公子最好。公子也有了小公子,做長輩的心也能領略幾分。兒女們大了,只盼着她們衣食周全,這就是最好。”
楚懷賢還在想小初,出去時那眼睛裡已經有水光盈盈,這一會兒指不定在房裡怎麼哭呢。小初會哭,也是少見的事情。
見樓大官人還在說這個,楚懷賢笑一笑道:“上次我沒有接你的話,我想你應該心裡明白。你想想,懷德的意中人,我怎麼能納。你也應該知道我,我要是想有,佳麗倒是不缺。”
樓大官人弄了一個大紅臉,他不死心地再道:“我侄女兒要不是佳麗,德公子怎麼會一往情深。以我這樣的年紀,都是過來人。年幼無知時,心裡只有情深,到得三十歲以後,想想,還是豐衣足食最爲穩妥。大公子你不妨去相看一相看,我侄女兒性子最溫柔,又會女紅又會持家。”
“不用了,”楚懷賢笑着擺一擺手:“我前幾天已經對二叔把這事說了,二叔你是知道的,他膽子小怕事情。說現在下定怕陳家怪,我說怕什麼,房裡有人是該有的事情。改天找一個吉日,二叔和二嬸兒不出面,我和我妻子爲懷德把這定禮下了。”
樓大官人在他面上仔細認真狠狠地打量過,見楚懷賢不是假話,這才心裡嘆息一聲,晚了,早知道,那時候應該早給他。
兩個人把話說過,樓大官人回去,楚懷賢起身往房中來。在院子裡,對丫頭們擺手不讓她們回話,自己輕手輕腳揭簾進來,見小初倚在榻上,帕子舉在面龐上,果然是在拭淚。
楚懷賢慢慢來到榻前,才道:“哭什麼?”出其不意的,小初嚇得一哆嗦。楚懷賢趕快把她抱在懷裡拍撫着,柔聲道:“都是我不好,把你嚇到了。”小初正傷心,聽到這樣的柔聲細語,眼淚更忍不住往下掉。
這古代的制度,總是時不時地要出來晃一晃,在小初最經受不起的時候,在她心裡紮上一下。小初伏在楚懷賢懷裡,哭得很是傷心。
“傻丫頭,真是個傻丫頭,除了沒事找事兒,你別的都不會。”楚懷賢好笑:“長輩們現在都疼你,我件件依着你,你亂想什麼。”
小初越哭越是嗚咽,最後抽抽噎噎地泣不成聲。
楚大公子一句話,就讓小初停下哭聲:“把你的首飾挑幾件,改天去給懷德把樓家的定禮下了。”小初立即就不哭了。
後面的淚水止住,前面的淚水還在臉上,她就這樣一張淚臉兒對着楚懷賢,臉上不再是傷心,而是不敢置信:“你說什麼?”
“給樓家下定,讓懷德安心,也讓樓家安心。”楚懷賢說過,小初立即搖搖面龐,把臉上的淚水甩開,有一滴子落在楚懷賢手背上,他笑着拭去。再見小初是吃吃的:“爲什麼?”
樓家那個水性楊花的女人,還要給懷德?小初這一會兒生氣精神氣,什麼氣兒都恢復了。雙手抱住楚懷賢的脖子:“懷德定的是陳家。”
“這樓家,是他的妾。”楚懷賢給小初拭她臉上的淚水,在她鼻子上點了一下:“這就不難過了,你這臉上是什麼表情?”楚懷賢懷疑地道:“以我知道的你來說,現在應該是開動你的小心思,想着怎麼讓樓家難過纔對吧?”
小初慢慢露出笑容,對楚懷賢輕聲道:“你說對了。”
“別打這主意,我進宮去,你慢慢找首飾,回來我看過,再挑個風小的天,讓人把馬車裡弄暖和,我和你一起去。”楚懷賢說着,要把小初放下來。小初纏在他身上不下來,固執地道:“這樣的人左右搖擺不定,怎麼能給你弟弟,依我說,配我樓上的夥計,我還不肯哩。”
楚懷賢又要板起臉:“樓家的姑娘給懷德當妾,算是門當戶對。”小初嘻嘻道:“天生是當妾的是不是?”
“你這個小壞蛋,從我身上下去吧。你也把她數落夠了,以後是弟妾,離你遠而又遠。”楚懷賢對着小初的笑臉皺眉毛,小初鬆開手,扶着楚懷賢的手站下地,又嘻嘻一下:“我可以教訓她吧?沒事兒對她動個家法,讓她跪祠堂行不行?”
楚懷賢也起身,對小初理一下在自己身上揉亂的衣服,再給自己理衣服。小初來幫忙,在旁邊追問道:“這樣行不行?”楚懷賢哼一聲:“那懷德要和你拼命,我可不管。”小初道:“聽起來,她真是個麻煩。”
“你纔是個麻煩,”楚懷賢說過,小初扁扁嘴,撫一下小腹:“誰說的。”
送楚懷賢出去,楚少夫人在榻上不垂淚了。出神想了一會兒,喊春水道:“請德公子來教我認字兒。”
“公子剛纔在,您怎麼不問,平白無事的,又請德公子來。”春水說到這裡,突然道:“我知道了,問字兒佔時間。”轉身就出去。
小初在後面要生氣:“你明白什麼,剛纔是公子話多,我纔沒空兒問他。”不是圖纏綿。
往窗外看雪花漫漫,楚少夫人剛纔回來覺得寒冷無比,現在則覺得雪花真好看,再就擔心楚懷賢出去冷不冷。
雪地中,見楚懷德和春水一前一後來了。楚懷德面上是擔憂擔心的神情,小初突然對樓姑娘很是好奇,總是貌美如花,又聰明的人,才能讓懷德深陷其中吧。
再一想剛纔見的樓大官人,是十足的商人精明相。樓家一起對付楚懷德一個人,他還是要敗退的。
心情大好的楚少夫人摩拳擦掌,她現在打的主意,是把楚懷德從樓家的魔掌中拯救出來。
樓家無故讓楚少夫人難過一回,楚少夫人現在打定主意,讓樓家難過好一回。楚懷賢不要她,懷德再不要她,這事兒多美。楚少夫人會很喜歡。
見楚懷德來到面前,小初是一副沉重的表情:“懷德,這事兒,真的是不好說。”楚懷德一下子心跳到嗓子眼裡,腔兒也變了:“大嫂,你慢慢說。”
“唉,這個什麼樓家,是鐵了心地要給你大哥,”小初剛說到這裡,對着楚懷德臉上看看,見他這臉上表情,和自己剛纔哭的時候差不多。
楚懷德心裡冰冷冰冷的,木然站在榻前:“大嫂,我知道了。”他呆若木雞,慢慢地轉過身子去,準備往後面走第一步。
“當然你大嫂我出馬,我這房裡她進不來。”小初往自己臉上狠狠的貼了一回金。楚懷德
“騰”地轉過身子,但是並沒有太驚喜,而是不敢相信地道:“真的嗎?大哥會聽你的?”楚懷德對小初是體貼,可是和他是血緣親的楚懷德,也不太相信小初能左右楚懷賢。要是說楚懷賢不要,楚懷德倒還相信。
小初嘆一口氣,撫着額頭:“把我累得,總算我房裡她不來。然後樓家和你大哥不知道怎麼一說,這人呀,還是你的。懷德,以後這樓姑娘再三心二意,你以後要成怨偶,也還是有可能的。”
楚懷德苦笑:“大嫂,你不必取笑我。”小初接着嘆氣:“我不是取笑你,是爲你不值。懷德呀,你也是奶媽丫頭圍隨着長大,是二房裡唯一的公子,你難道不自重,由得她樓家挑來撿去,你大哥不要,你就接着?”
楚少夫人一臉的同情:“這不,你大哥交待讓我備首飾給你下定,我正糊塗着,是給你備天作之合的首飾,還是給你備同心同意呢?”
“不用備了!”楚懷德臉上抽動幾下,轉身大步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