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初雖然暈乎如在雲端,也想起來杜姑娘還站在桌前。公子讓我坐下來繼續喝酒,這樣象是不對。她不由自主對着杜迎珠瞟一下,這一眼瞟得本就飛紅臉的杜迎珠更覺難堪。她責備小初,原以爲自己佔盡身份。既是楚家常來往的人家,又是一位官小姐。本着關切楚懷賢,自以爲說這一句沒什麼。
不想話一出口,先被楚懷賢說了一句,再被林小初看這一眼。杜姑娘心裡暗恨,象是自己成了耽誤別人不能好好取樂的人。氣得不行的杜迎珠,面上笑容還要依就。站着實在是尷尬,正要說走,喝多的小初看她站着不說話,迸出來一句:“杜姑娘請坐。”這纔想到離座兒,腳下一動虛浮着差一點兒一個踉蹌,幸好及時抓住桌邊,這就穩住身子。
楚懷賢哈哈笑上一聲,親暱地笑罵一句:“醉貓。”杜迎珠都快要落淚,匆忙對着楚懷賢行個禮,逃也似地離開。到店外上馬車,不死心地對着店裡再看看,那個林小初,又喝上了。
馬車轆轆行,杜姑娘心裡,其亂如麻。今天晚上不回去?那他們住在哪裡……白天都喝成這樣,晚上又將如何取樂??杜迎珠在車裡掩面,身邊陪坐馬車的丫頭不解問道:“姑娘怎麼了?”杜迎珠在袖下嗚咽:“表舅太太才走,我這就又想她了。”
杜姑娘走後,林小初覺得自己老實坐下來最好。坐下來對着米酒眯眼看看道:“我覺得我還能喝,就是走路不行了。”楚懷賢又是大樂,哪一個喝多了的人會說自己不能喝。對面醉貓再道:“咱們不回去?是了,住那小院裡去。”楚懷賢掂起酒杯來:“正是。”
“公子還能喝?我看不喝了吧。”小初摸一摸面上,已是滾燙,楚懷賢呷一口酒,看一眼小初,覺得她今天真動人,就只笑着看。林小初沒有聽到回話,就又轉身去看風景。
楚懷賢再有三杯,這就命到小院去。小初居然還能騎馬,人在馬上吹着風一路自己嘰嘰噥噥,到小院門前,又是抱着馬脖子下的馬。身子圖不得只想去睡,自顧自走到院門前,不知怎麼又想到應該讓楚懷賢先進,就停下腳步去看他。楚懷賢擺手:“自己能走,就進去吧。”
楚懷賢有了酒,在外面走了一回進來,見小初在榻上睡熟。身邊放着幾本話本兒小說,是她以前拿來的。隨手翻翻,覺得這丫頭挺會自己個兒舒服。再取過薄被給小初蓋上,走到裡間也去睡覺。
月明當空的時候,林小初醒過來。鼻端先聞到房中薰香,這是以前聞不到的。以前就她自己在,是不會白白浪費薰香。桌上有茶壺,摸一摸有茶水。小初倒了一碗一飲而盡,看房中無人,走出來看到楚懷賢原來在外面。
院中擺着雕花桌圍的小桌子一張,樣式極爲古樸。上面是一套茶具,桌旁離開十幾步是紅紅炭火的小爐子。公子坐在桌旁泡茶,進喜兒在照管水開。
小院早就收拾得清爽,花櫳月影中,公子青衣端坐似仙人,進喜兒蹲身烹水有茶香,月光飄飄灑灑無入不在。此時這情景,酒醉醒來頭痛的小初也覺得迷醉,用手揉一揉頭,似乎也不那麼痛了。
“過來,”楚懷賢不回身,聽到身後門簾響,知道是小初出來。林小初還在迷乎,小心翼翼步入銀白色的月光中,感覺這月光披灑在身上,象是自己也入了夢。
一縷茶香飄入鼻端直衝入腦,小初覺得頭痛這就沒了。學着楚懷賢端起新到自己面前的茶水,先放在鼻端嗅一嗅那香,再輕輕抿一口,果然是好!院中無人說話,看着面上只都是輕鬆,這輕鬆也可以感染人。
三盞茶喝下去,小初才長長地籲一口氣打破這寧靜,象是跟着公子是不錯,只是……林小初不是當人姨娘的人。
明月院中照,幽思在心中。小初在月色下細細打量楚懷賢,一領青衣,衣料輕飄似絲織似綃絹,有微風時能帶起一角,似起舞仙人;再看他微有笑意的脣角,專注泡茶的眼神……看到小初看自己時,也看過來一眼,這眼神在月下看來,分外的溫柔包容。公子看起來,沒有半點兒不中看處。
楚懷賢微微笑,小初白天看上去就是一個秀麗人,此時晚上月光把她面容,襯得更象牙雕玉刻,嫣紅嘴脣微嘟,只是看的就覺得一定柔軟。
兩個人平靜地對峙,小初突然覺得頭痛,急急起身又看到自己影子拂動,攪碎這一院月光。“我,頭疼。”在小初看來,佔理的當然是她,可是把月光打碎,小初陡然而生歉意,不知爲什麼自己要解釋一句。楚懷賢柔聲道:“那就睡去,今夜不要你服侍,隔壁歇着去吧。”小初飛也似地溜到隔壁房間,心慌意亂地把門“砰”一聲關上,身子微顫緊緊靠在門上,又意識到自己這關門聲,是這院中最煩心的一聲。
剛睡起來,哪裡還能睡得着。在房中走來走去,走去又走來。外面傳來進喜兒的聲音:“小初,你不點燈嗎?公子讓我來問你,還有晚飯你要不要用?”進喜兒在外面是聽了一會兒,聽到小初走路聲這纔出聲喊她。
這聲音並不高,卻把正在想心事的林小初又嚇了一跳。心亂跳一下的小初慌張地道:“不用了。”這時候哪裡還能吃得下去飯。進喜兒停一停再道:“開門我送進去,有兩道點心你夜裡餓了也可以吃。”小初把門打開,進喜兒藉着月光把東西放在桌子上,幫小初點上燈燭。
林小初心煩意亂,一會兒想到公子箭射那野兔,一會兒想到公子江邊挾菜,月下烹茶。猛然擡起頭,看到進喜兒正對自己看,那眼眸中有說不出的情緒。小初黯然垂首,公子心思,進喜兒也看出來了,看來我並沒有看錯。
燭光下,進喜兒離開小初兩步遠,靜靜站了一會兒,然後大步走出去,從外面把門帶上。關門時這一聲輕響,林小初又被驚了一下,心裡再次狂跳一回。怎麼辦?他不是個逼迫人的人,可他已經纏綿。難道今生老死在楚家?小初抱着頭疼欲裂的腦袋,覺得裡面千頭萬緒理不清,恨不能按到牆上撞一回。
燭光搖了又搖,小初走了再走。渾然不知道今夜是何夜時,又看到門外一個人影。是楚懷賢站在廊下,不知道站了多久。
林小初再也忍不下去,“嘩啦”一聲拉開門。楚懷賢回過身,看到怒容夾着一抹羞容的小初扶門而立,胸口起伏象是有話藏了許久。楚懷賢靜靜等着,不見小初說話。
公子此時如淵亭,小初突然又後悔。對他說什麼,平白有什麼好說!小初一雙眼眸,流露出懇求、商議,不時還有惱怒,她又想起來自己從遇到楚懷賢后的種種事情。
先打破這寧靜的,這一次是楚懷賢,他不急不慢地道:“露水要下來了,進去說吧。”這小院都是他的,當然他先移步進來,全然不管是小初住在這裡。
他無比鎮定,小初昏沉起來,跟在後面進來,看楚懷賢坐下,小初也隨着坐在離他不遠的椅子上,兩隻眼睛看着地面。
雪白麪容黑亮眸子,燭光紅暈映出面頰上微紅…..楚懷賢心中一動,走到小初身邊,慢慢伸手扳住她的下巴,再慢慢擡起來,讓小初面對着自己。昏昏沉沉的林小初,碰到楚懷賢情意綿綿的眼睛,突然身子顫抖着,伸手把楚懷賢扳着自己下巴的手往一邊甩去。
楚懷賢輕輕易易用另一隻手抓住小初這只不老實的手,低笑一聲:“怎麼了?”小初掙扎一下,知道在氣力上自己不是對手,放棄掙扎斬釘截鐵地說一句:“不!”楚懷賢更是低笑:“爲什麼?”
還要問爲什麼!林小初下巴被捏着,一隻手被鉗着,還有另外一隻手很想打他一下,就是不願意再送上來給他制住。公子眼眸溫和伏身探問,這男人氣息這溫柔語聲,都讓林小初更加慌亂。慌亂中她迸出來心裡話:“要我答應也行,爲妻不爲妾,妾室要虛設!”
楚懷賢哈哈笑了兩聲,只覺得怒氣勃發的小初,更加動人。天底下的婦人,沒有一個不想要一心一意的。小初雖然是個丫頭,說出這樣的話,楚懷賢也不覺得驚奇。這和下午杜迎珠不時偷瞟自己,沒有什麼區別。
這笑聲讓小初暴怒,她狠狠地瞪着楚懷賢,那個狠勁兒讓楚懷賢收住笑,輕描淡寫地道:“你有何德,又有何能?”說過覺得不快意,再慢慢加上一句:“能窮我相思,系我一生呢?”小初黑眸對着楚懷賢,頗爲快意地慢吞吞地道:“就憑一條,我的相思,只給從我之人!”
楚懷賢慢慢板起臉,對着小初堅定堅持的面龐打量過,輕輕放開她的手,轉身往門外去。走到門口時,不回身道:“早些睡吧。”說過,頭也不回地走了。只餘下林小初,身子軟在椅上,覺得心頭怦怦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