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叔侄三個人在院子裡一通爭論,最後鄭二官人是雙拳難敵四手,被兒子和侄子阻攔下來。因爲做不了這個絕妙好主意,鄭二官人頓腳要罵:“你們這些沒眼光的東西,成不了大事,不能掙大錢的人。你們也去多看幾回,那些廢東西一個一個賣出高價兒來,我這心裡,怎麼能不痛,怎麼能不後悔萬分?”
他又是淚眼,對着鄭誼眼淚汪汪:“以前是我冤枉了你,不想你看女人有幾分眼光。以後你再出去看女子,二叔不攔你。”
鄭誼也是淚眼汪汪,他汪汪的淚眼是爲着自己丟了男人的面子,捱打吃了虧,落了一個拐人丫頭騙人丫頭的名兒,最後發現自己勢不如人,簡直沒有找回來的時候。
鄭二官人淚眼汪汪,是拉着兒子和鄭誼到房裡,看着一燈油燈如豆亮起,從懷裡取出一錠銀子指着,長吁短嘆地道:“你們看看,這叫錢,可是什麼錢?這叫老鄭家的錢。凡是應該是老鄭家的錢,都不能讓它外面呆着去。”
燈下,二官人老淚縱橫:“虧心啊,虧了。”
深夜裡鬧起,直到半夜纔算消停。第二天一早,鄭二官人起來,又精神抖擻地直奔着無趣樓而去。
有如龔苗兒所說,他不知道吃了什麼,這樣有精神。
來到無趣樓,老規矩是轉一圈數自己的古董,又扎繃着手到宅子裡白看看花,把花盆兒也數一數。莊管事的竊笑,現在不僅數古董,就是花盆兒也要數個數兒出來。
二官人再回來,還要提建議:“那幾個小巧玲瓏的,應該搬到樓上賣大價錢。”莊管事的笑着回他:“賣什麼怎麼賣,要聽少夫人的。”
“你說得也是,不過我這上年紀的人說一兩點話罷了,說到最後,還是要聽她的。”鄭二官人是納悶:“怎麼那笨的大的,倒偏有人相得中。”
在樓上坐着發呆等生意,再往樓下看,等着楚少夫人來和她說話,讓她按自己的主意來行事。從上午等到下午,不見楚少夫人來。二官人今天有事,又問莊管事的:“少夫人今天不來?”莊管事的笑容滿面:“不知道。”
龔苗兒晚上纔到,又被鄭二官人問了一回。龔苗兒回答:“能來,她肯定會來。”把二官人搪塞過,龔苗兒和莊管事的相對而笑:“讓他等着吧,等到明年就能見着。”
直到兩天後十六公主來,等得望眼欲穿的鄭二官人才弄明白原因。公主一來,要坐風景最好的雅間,而且再東挑西挑一通,把廚子做的菜全挑剔到不像人吃的,她纔不無醋意地說了一句:“到底是鄉下人能生,”
楚少夫人,又有了。
小初在家裡養胎,沒有想到外面還有人打她主意,要她擄到天高皇帝遠的地方給他們家裡掙錢。
丫頭們坐在地上的小杌子上陪她,小意坐對面,手裡在做小孩子的鞋面子。湘芷坐在離榻最近的椅子上,正在做小孩子的衣服。楚少夫人手捧着腮,眼睛對着外面北風看,說一句:“好無聊。”
“姐,那你看這個。”小意把小桌子上的女誡推給她,小初搖搖頭,撫着小腹:“生兒子不看這個。”
湘芷把書拿開,把榻上一塊白玉遞給她:“看這個。”小初又搖搖頭:“看多了,和氏壁也能讓我看出毛病來。”
春水是知道的:“少夫人在家裡呆久了,就會覺得悶。”剛說過,外面丫頭們回話:“老夫人來了。”
楚老夫人帶着楚夫人,二夫人,三夫人一起過來,小初立即不覺得悶,而是渾身難受,頭髮暈耳朵發麻。
全是楚老夫人滿面笑容害的。
“你少出去,多睡着,多吃東西,少勞神。”這是楚老夫人,
楚夫人也來叮囑,也是笑容多多,二夫人說的話就有些酸溜溜:“年青是能生,再生一個女兒,一兒一女正好。”楚老夫人立即冷下臉:“你足夠了,我不足夠。”小初陪着一臉地笑,心裡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母豬。
三夫人很想說幾句恭喜話,就是眼睛看到豫哥兒手上的新金釧兒,她覺得嘴裡乾乾澀澀的,只覺得小初肚子裡的這一個,又是個能哄錢的。她只說了一句:“錢呢,也別太着急。”
看着豫哥兒不要亂走亂爬的楚老夫人聽到這話,和楚夫人交換一個眼色。二夫人覺得這眼色有鬼,就一直坐等着。
小初有了身子,覺得今天可以正大光明地當着她們對豫哥兒招手:“過來。”豫哥兒咧開小嘴兒笑還沒有動,房裡的一干人都阻止:“你不能抱。”楚少夫人也咧咧嘴,現在連豫哥兒也不能親近了。
這孕懷的。
“應該吃什麼,不能吃什麼……”楚老夫人今天,十足是一個慈愛的祖母。自林小初成親以後,頭一回見到長輩們有這麼多的笑臉。
這笑臉讓二夫人和三夫人更不舒服,三夫人見她們總是坐着不走,對楚夫人道:“大嫂,我先去了,你交待我的事兒,我得去看着他們做才行。”
楚夫人點頭讓她去,再在二夫人身上掃一眼。二夫人就不去,只在房裡坐着。因爲等得太着急,心裡的話自己溜出了嘴:“祖母今天也疼你,大嫂今天也來疼你,你呀,要雙手捧着纔是。”
楚老夫人有些惱火,把話立即就說出了口:“銀畫,把我的東西賞給她。”銀畫袖子裡取出一個小小匣子,上前遞給小初:“老夫人說你錢未必夠用,這是一千兩銀子,給少夫人補身子的。”
二夫人一下子臉上發燒,她等來等去疑心終於解開,最後難過的,還是她自己。這第一回難過了,二夫人又把眼睛巴巴地看着楚夫人。楚夫人也把這疑團解開,對小初笑容可掬道:“給你派兩個上竈的人來,馬上冬天冷,你公公昨天交待的,怕人送飯來不是熱湯熱水。”
楚二夫人心裡的這兩塊疑團落了地,她由等待變成心中不舒服,但是不再有等待的焦急,和擔心揹着自己給小初的難過。
楚懷賢也是早早地回來,見廊下站着龔苗兒,小初隔着窗子在交待他:“這半年交給你,別把十六公主氣跑了,指着她做菜呢;別把酒樓變成你的鋪子,我們主要是不是賣你的樹。”
龔苗兒在那裡貧:“那主要是做什麼呢?以我看,蓋這宅子就是賣樹的。就說夏天的那花架子吧,旁邊種上兩株亭亭如蓋的老槐樹,種上一回讓人買走一回,再種上一回,又讓買走一回,我糊塗呢,幾時老槐樹也這麼值錢。”
一轉身見到楚懷賢回來,這纔算是老實,哈一哈腰道:“您回來了,桃兒讓我送禮來。”楚懷賢對他點一點頭,進來看房中有兩份子東西。先沒有問,聽小初和他繼續說話。
“別在我那樓上報你的仇,你當我不知道嗎?那姓陸的賣幾株兒花,你也要在樓上賣幾株,一樣的花賣出高價兒來,有沒有把他氣死?”
龔苗兒笑嘻嘻:“我正說找個人去告訴他,讓他羞死算了。”楚懷賢在房裡輕咳了幾聲,龔苗兒這纔想起來公子纔剛進來,只顧着和小初鬥嘴鬥得痛快,把剛纔進去的一個人又忘了。
“您老放心,等您老再生一個小公子下來,那樓,估計也有分號了。”龔苗兒這樣說,小初在窗內用帕子掩口笑,楚懷賢對着她瞅一眼,小初也趕快把話說完:“要交待的就是這些,再提防鄭二官人就行了。”
等龔苗兒走開,楚懷賢才看那地上兩份兒禮,問小初道:“這是哪裡來的?”小初歪在榻上:“一份兒是母親送來的,一份兒是桃兒給我的。”
這兩份兒全是給姑奶奶有孕的禮兒,楚懷賢一曬,小初嘴裡的酒瘋子,還打着想當親戚的主意呢。
這個人比魚還要滑,比鬼還要精,就是一條兒好,爲着報仇,他算是老實。
楚懷賢坐到榻上來看小初,是喜滋滋的:“再生一個兒子吧。”小初悶悶不樂嗯了一聲,像是不太樂意說話。
“有了,你不喜歡?”楚懷賢是明知故問,小初勉強一笑:“喜歡。”楚懷賢不理她,接着往下說:“父親說你不會帶,這孩子先對你說了吧,還是給祖母。”
小初一直爲這件事糾結在心中,現在聽到,有些生氣。一擡眼,楚懷賢目光炯炯盯着自己,小初擠一個笑容出來:“我自己帶不好嗎?房裡有孩子多有趣兒。”楚懷賢都不用回答,小初看到他的臉色就知道答案。
小初悶坐着,楚懷賢在對面又拿着一卷書來,兩個人誰也不理誰。半晌,小初說了一個字:“我…….”就遇到楚懷賢冰冷警告的眼光。
楚少夫人側過身子在榻上睡下來,把背給了自己的丈夫。楚懷賢可以聽她亂批聖人,亂批規矩,但是有些事情,他是半點兒也不讓步。
用過晚飯,楚少傅處來一個人喊楚懷賢。小初自己睡下,直到沉沉睡去。夜裡覺得肩頭冷,睜開眼睛纔看到牀上只有自己一個人。
還是中夜時分,楚少夫人默默坐起來。春水聽到有動靜,進來問是不是要用什麼,再道:“老爺喊了公子去,說晚上不回來。”
小初聽過無話,等春水出去,一個人開始胡亂思想起來。自己有了身子,這一家裡的人又想做什麼?
想到近天明,才漸睡去。
楚懷賢在宮門處的一間房裡,此時還在等着。見幾個侍衛帶着人來開宮門,都是認識的。相互頷首過,楚懷賢繼續候着。
“公子,這有熱茶,您再喝兩口兒,要點心就得等會兒了,御膳房正幫着送早膳,別的人一概顧不上。”有太監殷勤過來巴結。
錯身從這裡走開的幾個侍衛們心不平,看看離得房門遠,才低聲議論:“沒見過他當過幾天值,這孃胎帶來的侍衛,與咱們這樣的,就是不同。”
這幾個是平民而升的侍衛,對楚懷賢雖然覺得平易近人,也覺得他出入宮中實在大模大樣。
今天沒有早朝,早飯後過了一個時辰,樑王在前,楚少傅在後,幾位也是老臣的大人們也在,這才一搖一擺地走出來。
樑王臉上又有淚痕,楚少傅和大人們是面色疲倦。楚懷賢上前去扶住父親,看一看並沒有張丞相在。
“我們回去。”楚少傅上年紀的人,在宮中呆了一宿加上半上午沒有睡,也覺得不能支撐。半邊身子全壓在楚懷賢手上,低聲吩咐道。
回到家,楚懷賢不用別人,自己看着人打來熱水,服侍父親梳洗過。楚少傅才勞累已極的說了一句:“皇上,病重了。”
外面天色陰沉,灰濛濛的像是要有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