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玉照隔上一天或是半天,就會撿個空子出現在小初身後,和她說上幾句話。小初鎮日無事,睡得多了,常出來走走。她是不出院子的人,丫頭們不用總盯着。玉照一、兩天之中,總能撿到個空子對小初說幾句話,比如說:“夫人說要辦東西,親事快了吧。”小初對於這樣的消息,當然是想聽。她也刻意地尋找一些,自己單獨在的機會,好讓玉照過來說話。
楚懷賢也遇到過一次,見小初和玉照在廊下似在交頭接耳。他一擡眼來,玉照匆忙避開,小初則露出笑容,等着他過來。
“你和她說什麼?”楚懷賢不解,林小初只是笑:“說花開的濃豔。”楚懷賢似釋然了,私下裡尋到奶媽問她:“怎麼我總覺得不對。”奶媽答應道:“你放心,我盯着呢。我見了好幾回,也覺得哪裡不對。”
這一天是交五月,上午天氣好,到午後,滂沱大雨澆下來。小初走出來,丫頭們都在廊下拍手笑:“芭蕉葉子下面打溼一隻野鴨子,看它淋得多可憐。”
天色漸灰黑,小初又走到竹葉子前的廊柱子旁,打量着玉照來,又有什麼新消息聽。身後有腳步輕響時,玉照輕柔的嗓音兒響起:“說老爺昨天又去了莊家,回來時很喜歡,好事要近了。”小初不回頭道:“我記得三擊掌。”
“嗯。”玉照輕輕一聲,在小初身後站着不動。她穿了一件嫩黃色的薄羅衫,衣襟上繫着一個繡着粉紅、輕蘭,水綠色三色的荷包。小初鼻端聞到一股子淡淡的藥味,再聞時就沒有了。她仰面看天,更是昏黑。下雨天容易泛味兒,小初以爲是雨水泥地味兒。
雨中出現一把青色油紙傘,是楚懷賢回來。他犀利地一眼看過去,小初又站在那裡,而玉照又輕輕從她身後退開。楚懷賢不動聲色過來,小初跟進房看他換溼衣服。楚懷賢道:“你們在說什麼?”
“沒說什麼。”小初笑容可掬,楚懷賢把眸子盯在小初臉上:“你說假話!吳家的人要來看你被我擋了,是她告訴你的?”小初趕快攔下來:“當然不是,是我猜想的。三嬸兒也沒有說,不過母親和妹妹們與情與理,都會來看我。好久沒有見到,當然是公子攔下來的。”
楚懷賢暫時釋然無話,接過夏綠手中茶水喝了一碗,外面傳來幾聲尖叫聲:“你敢!你放手!”是玉照的聲音。小初心裡一跳,楚懷賢感受到她的情緒,不問外面事情,先對着小初盯了一眼。小初強笑道:“外面怎麼了?”
此時玉照算是自己半個打聽親事的奸細,林小初爲她小小的擔些心。
“外面怎麼了?有人會來回話。”楚懷賢對於小初的事情也好,心思也好,是有了心理障礙。他覺得小初有心事,既然不說,就努一下嘴兒:“你房裡去。”小初心不甘情不願地哦一聲:“我不能聽聽?”
楚懷賢打起笑容側耳朵聽聽:“是奶媽的聲音,想是做錯了事情,你不聽最好。”小初如龔苗兒所說,該使性子的時候當然要使,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她丟下一句:“我整天抱着白玉壁看,聽你的琴聲最好。”一轉身,進房裡去。雨聲越發的大,小初打個哈欠,還真的是躺下來,就有睡意。
閉上眼睛要打盹兒,又是幾聲尖叫聲傳來:“不,不是我!……”然後沒了聲音。小初被這尖叫聲刺得人一激靈,往外面問道:“怎麼了?”春水匆匆進來,冬染也匆匆進來,兩個人臉色都變了,還強着安慰小初:“沒事兒,是玉照偷了東西。”
“偷東西?”小初不相信,玉照、香生與別人不同,小初是知道的。她們能偷什麼東西:“偷的什麼?”春水不說話,冬染強笑着:“是公子的東西吧。”這兩個人也說不明白。小初立即明白外面尖叫聲是怎麼來了:“公子在打人?讓他不要打,要問過母親才行。”
這兩個人,到底是楚夫人給的。
房中爲小初安靜,楚懷賢才讓人安好了幾道幃幄。春水把幃幄放下來,回來笑容自然一些:“公子心中有數。”小初對冬染道:“你應該知道,公子打人可以嚇死看的人。”冬染忍不住一笑:“你睡吧,別管她。”
房外楚懷賢正在雨中咆哮,雨點如驚馬,再加上房門被夏綠關上,幃幄又放下。小初在房裡是沒有聽到。
“這是哪裡來的!”楚懷賢氣瘋了,舉着手中玉照的荷包狂問,人在暴怒中。他在雨中淋着,夏綠舉個傘過來,被楚懷賢一把奪過來扔了,再次回頭怒吼面前跪着的玉照:“說,誰給你傳的這東西!”
雨水如瓢潑一般,把楚懷賢打個溼透,雨中的玉照也是一樣的溼淋淋。她身上薄薄的衫子貼在身上,可以看得見那身子在顫抖:“不,不是我!”凍得無血色的嘴脣裡吐出來的話,也是微弱無力的。
香生悄悄的,無聲無息地溜了出去。
奶媽在廊上看着嘆氣:“這個丫頭,這就算毀了。”夏綠見公子發這樣大的脾氣,又因爲雨勢大風大有些冷。貼近奶媽小聲問:“您是怎麼發現她帶着這個東西的?”奶媽在她額頭上一指:“我上了年紀,所以能知道。”
說過唸佛:“菩薩吶,這丫頭真是毒蛇心腸。少夫人肚子裡,可是公子的第一個孩子。”
雨聲更大,楚懷賢問了又問,氣急攻心中,飛起一腳踢倒了玉照,廊上丫頭媽媽們看得清楚,緊接着楚懷賢又是一腳,重重地踏在玉照的胸脯上。
他眼中懷恨,象是這一腳不把玉照踏死,他心裡就不舒服。雨水迷離中,也是清楚可以看到玉照一口鮮血噴出來,然後倒在了地上。
“媽呀,”夏綠嚇得往奶媽懷裡一鑽:“我的媽呀,她死了沒?”這個亂勁兒上,奶媽把夏綠推開,不顧雨大,奔過去跪在雨水中求楚懷賢:“交給夫人處置最好。哥兒呀,你手裡有證物,你不能私下打殺了她。”
玉照在泥濘裡,動動手腳睜開眼,看着似只有出氣而沒有進氣的人了。楚懷賢這一腳,踩斷了她的骨頭。但是暴怒的楚大公子,依然是想到母親,臨時腳下留了情。這個人該死!讓母親去收拾她。
“住手!”楚夫人匆匆而來,也是淋了一身的雨水。丫頭在後面打着傘,楚夫人俯身看過玉照的可憐樣子,對着楚懷賢也暴怒了:“孽障!咱們家無故,從不虐殺家奴!你爲的是什麼?今天不說清楚,一定不放過去!”
楚懷賢心疼地道:“母親,”他淋溼地髮絲搭在額頭上,把手中的荷包呈給楚夫人:“您自己看看,這是什麼!”
楚夫人接在手中,放在鼻端一聞,立即大驚失色了,神色驚訝地對着楚懷賢道:“這,有身子的人不能聞這個!”楚懷賢一指玉照,還是痛心地樣子:“您問她!是她身上搜出來的。”楚夫人大怒再看向玉照,玉照倒在泥濘中,嘴裡喘息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有鮮血,倒是又吐出來兩口。
那血嫣紅,轉眼間就被雨水沖淡了。
“把她帶走,讓人治傷,等她好了好好審,哪個大膽傳這東西進二門的,聰明的就自己來說。要是等查出來,”楚夫人頭上一把油紙傘,壓根兒就擋不住雨。她髮絲半被打溼,衣服也溼了一邊裙子。站在雨中的楚夫人,面色冷冷雖無兒子面上的狂怒,熟悉她的人,卻不能忽視楚夫人眼中的寒冷之色。
可以凍死人!
把玉照讓人擡走,楚夫人把手中證物交給身後丫頭,對着衣着盡溼的兒子有些歉疚,關切地道:“讓人備熱水,你去洗洗,再把衣服換了,受了風寒要過給人的。”
楚懷賢依言離去,楚夫人在雨中猶豫不決後,邁步往楚懷賢房中來。小初在房中正亂猜,猜測玉照如何?再猜測楚懷賢如何發落玉照。最讓小初頭疼的,是回想起來楚懷賢這個貴族子弟,打起家人來是毫不留情的。
過去的家庭裡,也是有家暴的!而且相較於現代,合理合法的較多。
正亂想着,聽到腳步聲輕響,小初坐直身子,卻聽出來這不是楚懷賢的腳步聲。楚懷賢走路小初聽得熟悉,是有他自己的步子聲響。
幃幄拉開,半溼了衣衫的楚夫人出現在那簾幔處。小初瞠目結舌,趕快要下牀來。楚夫人止住她:“不必了,你睡着,如我沒來時纔好。”聲音是改不過來的冷淡,從是關切多了三、兩分。
這三、兩分關切,小初聽不出來。楚夫人又吩咐冬染和春水:“讓少夫人還睡着,我就是來看看。”小初侷促不安地重新睡下,春水爲她蓋好薄薄綾被,楚夫人站在那裡,沒有多走一步。
牀上小初略帶不安地睡着,面龐側過來,對楚夫人微笑道:“母親請坐。”楚夫人心神裡,第一次明白眼前的這個人,是自己嫡親的媳婦。她纔不過三個月左右的身孕,因衣衫綾被都薄,小初是腹部微鼓起。
如果是正常人,也有這樣。只是小初有了,楚夫人就覺得那微隆處,是自己的孫子在裡面。這個想法,還是第一次出現。楚夫人只站了一會兒,就丟下一句話:“好好歇着吧,不要爲不如意的事情生氣。”
楚夫人出去,小初還在想她突然來看是爲着什麼。夏綠面青脣白地進了來,進來直勾勾地對着幾個人看過,勉強地笑了笑:“夫人讓來回少夫人,玉照不好,這就帶了去,明天再送個好的來。”
這就算眼裡有小初了,楚夫人至少還讓人來知會小初一聲。小初只關心一件事情:“公子如何發落了她?”不問還好,問過以後,夏綠直了眼睛,那一幕慘狀,夏綠依然是毛骨悚然。小初見此,更是提了心,坐起來加重了語氣:“到底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