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我要去看看他!”得知消息後,顧采薇根本連一刻都等不了。
杜雋清見連忙按住她。“你稍安勿躁。這件事我來想辦法,我一定會讓你見到他的。”
“你讓我怎麼安靜得下來?”顧采薇低叫,“年初咱們回來的時候,狄阿翁他的身體狀況就已經很不好了。中間我雖然叫人給他送去過幾次吃食,也叫人去打聽了他的身體狀況,他每每只用好好好來敷衍我,當時我就覺得肯定有問題。只可惜我人被關在這裡,一直出不去,只能讓琉璃他們代我去看看。他又最會裝了,小時候就騙過我好多次,這幾次我又不能親眼看到,根本不能斷定他的真假。只是……我怎麼都以爲他還能硬朗個好幾年呢,但他怎麼這麼快就……”
她說着話,眼淚已經掉了下來。
在她心裡,狄閣老是和外公一樣的存在。自從外公過世後,她就將對外公的思念都寄託在了狄閣老身上。這幾年即便她並不怎麼往狄閣老府上去,可逢年過節的年禮、還有每個月給狄閣老夫妻準備的藥膳還有強身健體的藥材她卻從沒有斷過。
用她的話說:“我就是想讓老人家多活幾年。”
可是現在,她的努力終究到了盡頭。
杜雋清看在眼裡,他連忙握緊了她的手。“好好好,我這就想辦法,今天一定讓你出去!你別哭了好嗎?”
顧采薇才眨眨眼。“你說真的?”
杜雋清點頭。“我說話算話。你先去準備一下。”
顧采薇趕緊去了。
前腳她剛走,後腳杜雋清就吩咐杜仁:“你去準備車馬。”
“侯爺,您真打算讓夫人出去啊?可這麼短的時間,不管是去求女皇陛下法外開恩,還是請太平公主幫忙說情,可都來不及呢!”杜仁忙說道。
“我知道。所以我根本就沒打算去求人。”杜雋清沉聲道。
“侯爺?”杜仁一愣。
杜雋清則是淡淡一笑:“這大半年間,我們一直安分守己,從沒有主動出過侯府一步。直到現在,守在侯府門口的人必定都已經鬆懈了,他們這些日子也沒少吃我們府上的飯,那麼如果我們突然出手,他們肯定防備不及,把夫人給送出去還是可以的。”
“侯爺,您果真拿定主意了?”聽到他這麼說,杜仁的臉色變得很有些爲難,“您應當知道,你要是這麼做了,女皇陛下必定會十分生氣。再加上武家從中挑撥,您還不知道又會遭受怎樣的懲處呢!”
“如果真要這樣的話,我也認了。”杜雋清只道。
杜仁還想說什麼,杜雋清卻已經擺手:“好了,廢話少說,你趕緊去準備車馬吧!夫人應該快要收拾好了。”
“……是。”
杜仁無奈點頭。雖然心裡有些不樂意,但他還是乖乖按照杜雋清的吩咐去做了。
不多大會,侯府門口的守衛們突然聽到吱呀一聲——緊緊關閉了半年的長寧侯府的大門突然打開了!
然後,一輛馬車快速開了出來。
他們先是一愣,一直到看到馬車出現,然後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長寧侯要出門,快攔下他!”
一個人連忙大喊,其他人紛紛拿起工具,卻馬上又聽到杜雋清的聲音傳來:“你們放心,本侯不走。”
然後,就見杜雋清施施然從後頭走了出來。
大家見狀又是一愣。
“侯爺,您這是要做什麼?”
“我夫人要出門一趟。”杜雋清說道,隨即鄭重的朝他們行個禮,“情況緊急,還請諸位放行,不要阻攔。至於因此造成的後果,本侯會一力承擔,絕對不連累你們。”
嘴上這麼說着,馬車往外開去的速度卻分毫不減。甚至當看到有人前來阻攔的時候,杜仁手起刀落,直接一個刀背甩過去,硬生生將人給推開了。
侯府上的護衛們手裡配備的也都是最新款的兵器。這半年時間杜雋清蹲在侯府上沒事可做,除了教小娘子認字任東西、陪顧采薇說說話,其他時候就和杜仁一起鑽研這些兵器的使用方法。順便,他還鑽研了許多陣法,然後帶着侯府裡的護衛們練習。
現在,護衛們直接擺出陣法,那些毫無準備的守衛們根本毫無招架之力,很快就被趕向一邊。
顧采薇乘坐的馬車迅速離開侯府,直衝狄閣老府上去了。
“長寧侯!”
眼見如此,那些被推開的守衛連忙大喊。杜雋清則是又回頭衝他們行個禮:“這件事我做錯了,我甘願受罰。你們趕緊去向陛下稟報吧,我就在這裡等着。”
然後,他果然將雙手攏在衣袖裡,人就靜靜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守衛們見狀,他們互相交換一個眼神,立馬有人跑去宮裡稟報了。
再說顧采薇這邊,她坐着馬車出了侯府,眼看一羣護衛還有杜雋清杜仁都被扔在了後頭。尤其杜雋清和杜仁,他們分明已經被守衛們團團包圍起來,無數把刀劍都對準了他們的方向,曉芳兒靠着車窗看到這一幕,她霎時嚇得臉色慘白。
“夫人,侯爺和杜仁阿兄不會有事吧?”她連忙回頭問顧采薇。
顧采薇一臉平靜。“放心吧,死不了的。”
曉芳兒頓時臉色變得更白了。
琉璃見狀,她就拍拍曉芳兒的肩膀。“你只管放心,真的沒事的。侯爺雖說現在是被囚禁在侯府裡,可他好歹也是堂堂長寧侯,手中還捏這麼那麼多的功勞。扶風子和歐神子也都是追隨他的。只要朝廷還想要鑽研出更多更好的兵器來,就不會傻到對他下狠手。陛下又不傻,現在侯爺也並沒有怎麼亂來,所以大不了到頭來陛下又叱責他幾句,然後來個罰奉、延長閉門思過的時間,也就差不多了。”
“可是杜仁阿兄……”曉芳兒最擔心的其實是這個。
琉璃頓時撲哧一聲笑了。“說了半天,你還是放心不下他啊?那這個你就更不用擔心了,他是侯爺的人呢!侯爺肯定會護着他的。咱們侯爺有多護短,你心裡難道沒數?”
有數是有數。只是眼睜睜看着杜逸被人給這樣拿刀指着,曉芳兒還是會心疼。
琉璃見狀,只能繼續小聲安撫他。
顧采薇從頭至尾只說了那麼一句話,就一聲都沒有再吭過。
她現在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狄閣老身上,根本沒有心思管其他。儘管車伕已經儘快的趕路了,可她依然覺得走的太慢太慢,她真恨不能自己跳下車自己跑!
好容易,馬車到了閣老府。閣老府上的門房一看到長寧侯府的標記,二話不說打開大門就將他們給放了進來。
等馬車在車馬廳裡停下,顧采薇就連忙跳下車,也顧不上那個沉甸甸的大肚子,就直奔狄閣老的臥房而去。
這裡她來的次數不算少了,尤其對狄閣老和閣老夫人的住處十分熟悉。所以根本不用人指路,她就自己找了過去。
但等來到狄閣老的院落外頭,她狂奔的腳步突然停下了。整個人也彷彿被定住了一般,只管傻傻站在那裡,半天都沒有再挪動一步。
琉璃和曉芳兒連忙追過來,當看到顧采薇這般模樣,曉芳兒莫名又嚇得一僵,她趕緊推推琉璃。“阿姐,夫人她怎麼了?”
琉璃慢慢走過去。“娘子,您怎麼了?”
“我聞到了一種味道。”顧采薇說道。
“什麼味道?”
“死氣。”
琉璃頓時也說不出話了。
但等說出這話,顧采薇卻笑了。“還記得當年外公離世之前,他拉着我的手,讓我給他把脈,然後告訴我‘這個脈象叫絕脈,一旦把出這個脈象,就說明這個人死定了,回天乏術,你也就不用再費神了。而且你仔細聞聞,我身上是不是還有一種怪怪的味道?這個味道叫死氣。不過你年紀小,感受不會太深,不過你千萬要記住這個味道。等以後見的多了,你就習慣了,只需要聞到味道就能下定論,就連上手把脈都不需要。到了那個時候,你的醫術就已經大成,可以出門行醫了。’”
“結果現在,我果真又聞到了那個味道,的確比當初外公身上的要濃烈得多。結果這味道卻是……:
卻是從狄閣老身上發散出來的。
琉璃和曉芳兒聽到這話,她們臉上都浮現出悲慼之色。
此時閣老夫人已經聽到消息趕了出來。她正好聽到顧采薇的這番話,她瞬時也怔了怔,然後才走上前來:“小娘子,你來了。”
顧采薇點點頭。“我來了。”
“既然來了,那就進來吧!剛纔你阿翁還唸叨着你呢!”閣老夫人連忙拉上她的手,就將她往裡帶。
顧采薇這才又繼續朝裡走。
閣老夫人一邊領着她走路,還一邊絮絮叨叨的和她說着話。“其實這幾個月他的身體一直不好,也就吃着你送來的東西纔會覺得舒服一點。剛纔他睡了一覺醒過來,又說夢到你了,還說夢到了你外公,然後就說要見你。我還正發愁怎麼請你過來呢,結果你就來了!看來應當是你外公冥冥之中早有安排,知道他想你了。”
閣老夫人的語氣十分平靜,娓娓道來的姿態彷彿只是閒話家常一般,臉上也並沒有多少傷心的神色。
顧采薇看在眼裡,她卻心口揪得更緊。
很快他們就到了狄閣老的臥房。此時狄家的兒孫們都已經聚集在這裡,大家齊刷刷跪在地上,將牀前的位置都給站滿了。好些人都忍不住低聲抽泣着,卻不敢哭的大聲,只能強忍着悲傷微微抽動肩頭。
狄閣老也不知道聽到了沒有,他只是靜靜的躺在牀上,雙眼微閉,脣角還微微朝上勾起,彷彿在做什麼美夢一般。
閣老夫人領着顧采薇走進來,顧采薇瞬息察覺到那一股死氣越發濃重了。
再看看牀上一臉枯皺、面色蠟黃的狄閣老,她不禁鼻子一酸,連忙走到牀頭。
“狄阿翁。”
連叫了好幾聲,狄閣老才慢慢睜開眼。渙散的眼神又用了好一會的時間來聚焦,然後他就笑了。“阿薇你來了。”
顧采薇點點頭,連忙就從荷包裡摸出來一顆藥丸,都等不及用水化開,就直接塞進老人家嘴裡。
老人家也不問是什麼,只管嚥了下去。
再閉目養神好一會,他才又睜開眼。“的確舒服多了,我感覺身上都有勁了。”
說着,他就掙扎着想要坐起來。閣老夫人和顧采薇一起扶着他在牀頭斜倚着。
好容易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狄閣老又笑看向顧采薇:“你是偷跑出來的吧?是不是根本就沒有得到陛下准許,就直接闖出來了?”
顧采薇點頭。“是啊!所以一會狄阿翁您得給我寫一份陳情書,回頭我好交給陛下。不然,我夫君可就要遭殃了。我可不想等我孩子出生的時候都見不到他阿爹。”
“好好好,我寫。”狄閣老爽快的答應着,就連忙吩咐兒子去寫陳情書。
大兒子趕緊答應着去了。狄閣老才又低頭看看顧采薇高高隆起的小腹,他頓時笑得一張老臉都皺成了一朵花:“你外公過世的早,都沒看到你嫁人生子,這可是他一輩子的遺憾。他臨終前還特地給我寫信說過這事,然後千萬交代我一定要在他走後好好的照顧你,千萬不能讓你再野了,年歲差不多了就該好好挑個夫婿成親。雖說在你挑選夫婿這件事上我沒幫上什麼忙,但眼看着你嫁人、生女,現在又懷了身孕,你還和你夫婿處得這麼好,那孩子也是個上進能幹的,我也知足了。等到了九泉之下,我見了你外公也能對他有個交代了。”
看他笑呵呵的,如果不是周身死氣瀰漫,顧采薇差點都要以爲他身子骨依然硬朗得很。
說話間,陳情書已經寫好。狄閣老提起筆在上頭寫下自己的名字。只是他身體太弱,手抖得厲害,狄仁傑三個字寫得歪歪扭扭,幾乎都認不出。
最後一筆落下,他扔下毛筆,又衝顧采薇歉疚一笑:“怎麼辦,我好像把這份陳情書弄廢了呢!要不,再來一份?”
“不用了,這一份就夠了。”顧采薇連忙將墨跡吹乾,然後小心的摺好放起來。
“我只是來見您一面,送您最後一程。如今我的目的已經達到,您就別管我了,只管去安排其他事情吧!”
“的確,現在好容易有了點力氣,也是該安排其他事情了。”狄閣老幽幽嘆了口氣,果然扭過頭去,開始將兒孫們挨個叫過來,交代後事。
他事無鉅細的將家裡的事情、朝堂之上的事情全都說完,然後才長嘆一聲:“我狄仁傑早年明經及第,歷任過無數官職。活到現在七十歲,一直在朝中起起伏伏,受過排擠、遭過貶謫,也遇到過貴人提攜、享受過無上的榮耀。但無論何時何地,我從來不改志向,向來都以愛憐百姓、強我大唐爲基本準則。如今回首一生,我覺得我做到了,我此生問心無愧。”
說着,渾濁的目光一一在跪在牀前的兒孫身上掃過。“待汝父去後,你們務必要繼續履行這一準則,不需畏懼那些所謂的權貴。我狄氏子孫向來頂天立地,不可欺凌百姓、不可妄自尊大,誰若不尊,我就算去了九泉之下也定不饒他!”
一羣兒孫們連忙低頭,齊聲應是。
狄閣老才又放緩了語氣,他又對閣老夫人招招手。“夫人,你過來。”
閣老夫人走過去,狄閣老立馬執起她的手。“我要先走了呢!以後你就只剩下一個人了,但即便如此你也要好好的過,幫我看着這片天下,等以後咱們再團圓的時候,這裡又發生了些什麼稀奇事,你千萬都要和我說。”
“你放心,我肯定好好活,不會隨意輕賤自己的身體。”閣老夫人連忙點頭。
此時,外頭的人突然來報:“閣老,張相爺來了。女皇陛下也派了太醫過來給您診治。”
“讓他們進來吧!”狄閣老道。
他再拍拍閣老夫人的手。“你們出去吧!”
閣老夫人點點頭,又起身來拉上顧采薇。“我們走吧!他該交代朝堂上的事情了。”
顧采薇連忙點頭,扶着閣老夫人走了出去。
只是他們也並沒有走遠,只是站在外頭院子裡,眼看着張柬之等人一起走進去,然後房間裡又傳來了陣陣低語生。
也就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房門再次打開,張柬之率先走了出來。
他大步來到閣老夫人面前,畢恭畢敬的衝她一禮。“夫人您請節哀。”
閣老夫人平靜點頭。“我知道了。”
就朝前走去。
只是走出去幾步,她突然腳下一軟,緊跟着身形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虧得顧采薇一直關注着她的動作,一看老人家有要摔倒的跡象,她連忙上前一步將她給扶穩了。
此時閣老夫人才終於撐不住了。
她無力的靠在顧采薇身上,雙腳卻還在賣力的朝前邁。“快,送我去見他,我要見他最後一面!”
此時狄閣老的兩個兒子已經走了過來。“讓我們來吧!”
顧采薇連忙讓出位置,兩個兒子立馬一左一右攙扶着老人家,一家人一起進了臥室。
緊接着,一陣陣壓抑的哭泣聲從裡頭傳了出來。哭聲很快傳揚開去,不止房間裡的人、還有院子裡的,以及府上的丫鬟小廝們,大家全都紅了眼眶。
顧采薇卻只站在門口沒有動。
“娘,你不進去嗎?”琉璃見狀問道。
顧采薇搖頭。“我說了我只是來見他最後一面的。既然已經見到了,也說上話了,我早已經心滿意足。現在的時間是留給他們自家人的,我一個外人,何必去打攪他們一家人最後的團圓?我就站在這裡送他老人家最後一程就行了。”
說着話,她已經垂下眼簾,脣瓣緊抿一言不發。
就連她肚子裡那個無比調皮的小傢伙,在進到狄家之後,他也沒了動靜。現在顧采薇沉浸在悲傷之中,小傢伙也老老實實的,從沒有這麼乖巧過。
狄閣老過世,這絕對是震動神都的大消息。前腳狄閣老纔剛嚥氣,後腳就已經有人準備了香燭前來弔唁。
閣老府上的人都不能悲傷多久,就開始忙着佈置靈堂、給狄閣老裝殮入棺。
好在壽衣棺木那些都是早就準備好了的,所以只管把現成的拿出來給狄閣老換上就是了。
只是,看着往日活生生的人就這樣一動不動的被人擺弄着,然後被裝進了黑漆漆的棺材裡,顧采薇才心口一痛,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她又失去了一個疼愛她的長輩。
閣老夫人從頭到尾都沒有哭,甚至連眼圈都沒有紅一下。
除了最初得知消息的時候稍稍失態了一點,但很快她就又恢復了原狀。
她親自張羅着給狄閣老最後一遍擦洗、更衣,又帶着兒女們將狄閣老最喜歡的衣物書卷等等都挑選出來,準備隨着他一起下葬。還有關於狄閣老的許多事情,也都是她親自操辦。她忙得就跟一隻陀螺似的,可是身形卻異常輕快,很快就把一切都給安排得井井有條。
然後,天使又來了,帶來了女皇陛下的悼詞,以及聖旨——
“追贈鸞臺侍郎、同平章事狄仁傑爲文昌右相,諡號文惠。罷朝三日,以爲哀悼。”
這一份聖旨,還有這個諡號,可以說是對狄閣老這輩子功勞最大的肯定了。
直到現在,塵埃落定,狄閣老的後事徹底落定,只等停靈過後,再找個吉日發喪了。
顧采薇也在狄閣老靈前上了三炷香,燒了幾串紙錢,然後就告辭離開了。
慢慢回到家裡,她就見侯府大門緊閉,門口的護衛一下增加了一倍。這些人的精神狀態也比一開始嚴謹了許多,看來是已經被教訓過了。
不過看到是他們的馬車回來了,護衛還是將大門打開,放了他們進去。
此時杜雋清依然還在侯府。
他抱着小娘子,父女倆正在書房裡提着毛筆作畫。
說是作畫,其實就是拿筆蘸飽了墨汁,然後胡亂的在畫紙上亂塗,反正隨着小娘子的心意亂畫一通,也不知道塗出來的是個什麼鬼東西。但小娘子卻樂得咯咯直笑。見女兒開心了,杜雋清自然也跟着笑了起來。
見到這一幕,顧采薇才終於眼圈一紅,兩顆淚珠掉了下來。
“阿孃!”
馬上,小娘子就發現了她。她趕緊跳下杜雋清的膝頭跑向顧采薇。
顧采薇現在小腹高挺,沒辦法抱孩子,她也就只能摸摸女兒的頭。“小娘子今天很開心嗎?”
小娘子點點頭,但馬上又搖搖頭。她黑白分明的雙眸看着顧采薇,雖然言語還不會表達,可她眼底已經分明能看到一抹擔憂。
杜雋清也發現了,他連忙走過來。“狄閣老……果真走了?“
顧采薇點頭。“這還有假?當時我去的時候就已經嗅到死氣了,到了他跟前,他老人家更是已經上氣不接下氣。還是我拿了一顆續命丸給他,才讓他又撐了半個時辰,勉強算是順遂的將後事給交代了。”
明明當時在她看來十分平和的氛圍,可現在再想起來,她卻只覺得四處都溢滿了悲傷。她說着說着,聲音就哽咽了起來,眼淚也不受控制的紛繁而下,她想停止,卻發現淚水完全不受自己的管控,不管不顧的直往下流淌。
最後,他乾脆也破罐子破摔,任憑心底的悲傷攀爬上來,完全佔據了她的思緒,也讓她的淚水奔騰而下。
小娘子見狀嚇傻了。杜雋清也呆了呆,他才趕緊掏出帕子來給她擦眼淚。
只是顧采薇的淚水源源不斷,他一條帕子都浸透了都沒擦完。
到最後,他乾脆將帕子一扔。“好吧,你想哭就好好的哭一場吧!哭得出來,總比把心事都憋在心裡強。”
顧采薇立馬一頭撲進他懷裡,開始放聲大哭。
“和外公有關聯的長輩又走了一個,我以後想外公的時候再也不能去找狄阿翁、也沒辦法再給他做好吃的了!明明上次他來信還說沒吃夠,想吃我做的醬鴨來着!我都還沒來得及給他做呢!”
杜雋清雙手擁住她,輕輕給她拍着後背,只任由她放肆的哭個夠。
在最親近的人跟前,顧采薇徹底控制不住,狠狠的哭了一場。
哭到最後,她的眼睛都酸了,甚至都感受不到眼淚再流出來,她才慢慢收起了哭意。
杜雋清連忙扶着她過坐下,再拿了幾條新帕子來給她擦拭眼淚。
擦乾淨了,再洗把臉,給她喝上幾杯溫水,他才問道:“好些了嗎?”
顧采薇點點頭。“只是心裡還是堵得慌。”
明明在閣老府的時候還好好的。看到隨處可見的白幡,聽着府上丫鬟小廝的哭聲,她心裡一點波動都沒有。可當回到家裡,看到自己的親人,看着往日裡覺得在普通不過的情形,她卻開始難受了。而且一直到現在,她還沒有緩過來。
杜雋清低嘆口氣:“當初阿姐過世的時候,我也和你差不多。只是當時我沒有哭,因爲我要給她治喪,還有阿逸等着我照顧,我根本就沒空傷心。而等忙完了一切,我想再哭的時候,卻發現我已經哭不出來了。所以你現在還能哭一場,這已經很是不錯了。”
顧采薇含淚點頭。
推己及人,她可以想象得到當最後一個血脈至親離開的時候,他心裡有多崩潰。可偏偏他還不能崩潰,因爲當時國公府那邊和他鬧翻,侯府上的一切都得他自己來操辦。杜逸早產,身體又不好,他更要上心。他那時候是蠟燭兩頭燒,等徹底熬出來,早已經油盡燈枯,他能哭得出來纔怪!
所以等到後來見到司馬桓那張臉的時候,他壓抑許久的憤怒一股腦的爆發出來,他的殺氣纔會那麼驚人,竟是生生把武功高絕的司馬桓都給震住了。
有他安慰,顧采薇心裡舒服了許多。
她吸吸鼻子,又主動拉上他的手。“對了,我走之後,府上又發生了什麼?”
“也沒什麼。就是他們生怕我又鬧事,死活把我給趕了進來,然後鎖緊大門不許任何人進出。然後,消息送到陛下那裡,陛下卻忙着狄閣老的事情,根本沒空理會我,就放話先讓我老實點在府上待着,等她忙完了再來收拾我。”
杜雋清淡聲說着,最終無奈攤手。“軟刀子割肉纔是最疼的。我倒是希望陛下直接給我來個痛快的,要麼降我的官職,要麼罰奉延長禁閉,我都能接受。可是偏偏她什麼都不說,就是讓我在這裡乾等,我心裡着實堵得慌,纔想到和小娘子一起玩耍,轉移一下注意力。”
“這麼說的話,咱們也是沒辦法再去弔唁狄阿翁了。”顧采薇抿脣,“好在我今天離開之前已經給他老人家上過香了。”
杜雋清頷首。“照眼前的情況來看,的確是如此。”
顧采薇又長出口氣。“不讓去也好。正好咱們能繼續清淨下去,不然去了那邊弔唁,必定又要和人打交道,我最煩和人打交道了!狄阿翁在天有靈,咱們的心意他必然明白。等回頭咱們出去了,再一起去他老人家墳前祭拜,我也帶上他一直想吃的醬鴨,他老人家肯定會更開心。”
“的確如此。”杜雋清連忙點頭。
接下來,神都裡頭很快就被一陣哀傷的氛圍籠罩起來。
狄閣老離世,消息傳出來,全天下的人都爲之悲傷不已,洛陽城裡更不必說。即便身在侯府裡頭,顧采薇也能感覺到外頭傳來的陣陣痛哭聲。
這是狄閣老用他的一顆真心奉獻給這個世界,然後得到的全天下百姓最美好的饋贈。
不知不覺,一個多月過去。狄閣老的棺木停靈七七四十九天後,被送回幷州祖墳安葬。
然後,長寧侯府的大門終於再次打開——卻是從外頭打開的。
“長寧侯接旨!長寧侯研發陌刀、箭頭有功,爲我大周朝立下汗馬功勞,現特封爲寧國公,欽此!”
太監尖尖的聲音在侯府上空迴盪。而後,太監將聖旨遞向杜雋清:“長寧侯……哦不,寧國公,恭喜恭喜啊!現在您趕緊接了聖旨,隨咱家進宮面聖謝恩吧!”
爲什麼聽到這話,顧采薇第一反應就覺得重點在‘進宮面聖’這四個字上?
杜雋清自然也發現了。
他立馬問道:“可是武家人在荊州道那邊又捅出什麼簍子收拾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