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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範氏小吏被打,那市掾官大驚失色,連忙招呼身後兩個兵卒,揮舞着劍戈,就要上去彈壓。
卻見趙無恤手一擡,也亮出了一樣東西。
“趙氏卿子在此,誰敢放肆?”
他身後的樂符離也跟着站了出來,狐假虎威地挺起胸膛,同樣亮出了貼身攜帶的印信:“銅鞮大夫之子亦在此!誰敢放肆?”
本來以爲沒熱鬧可看,已經四散的人羣一回頭,驚愕的發現情勢驟然逆轉,耀武揚威的範氏小吏像條狗一樣哀鳴。
他們便又圍攏過來。聽聞此言,紛紛竊竊私語,猜測是趙氏哪位子弟。
“莫不是那位昨日纔在泮宮中私鬥,以一敵十,打了範氏子的無恤小君子?”
“身爲卿子,爲何穿着短衣短褐?”
“似乎是被禁足一月……偷偷跑出來的吧。”
“無恤小君子?”衛國青年聞言,眼前頓時一亮。
市掾官瞪眼一看,那東西通體黃銅鑄造,如同一節小竹,上面密密麻麻刻着晉篆,正是趙氏在市掾中專用的符節。
銅鞮大夫家的印信也似乎不假,溫地商人賈孟也上前來在他耳旁說了幾句話,證實這的確是趙氏君子。
於是,原本氣勢洶洶的市掾官立刻就萎了。
他討好地笑道:“不知二位君子此來,有何貴幹?”
趙無恤指着那些魯人道:“這小吏不是說,新絳的買賣,不管先來後到,一向是位高者得麼?按這道理,我雖然來得最晚,你看夠不夠格買下這些魯國工匠及其家眷?”
按照晉國慣例,卿之嫡長子位比上大夫,餘子位比中大夫,庶子位比下大夫。無論眼前的少年是哪一種身份,反正都比頂了天只是箇中士的市掾官要高,更是甩了那無爵的範氏小吏十層樓。
市掾官唯唯諾諾,而那販賣奴隸的鄭商尚未從這突變中反應過來,直到虞喜過來詢問這些魯國人的價錢,方纔恍然大悟。
最後的結果,是趙無恤以原先的價格,平價購買了那些魯國陶工及其家眷。
交易完成後,他還引述了方纔那衛國青年的言論,教訓鄭商道:“將人當做牲畜販賣已經是極傷天和的不仁之事,可一而不可再,下次再見你如此,本君子決不輕饒!”
而那範氏吏被抽了一頓後,不敢再留,帶着人灰溜溜地走了,市掾官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趙無恤此舉頗爲解氣,贏得了周圍國人的一片叫好聲。
但他看着周圍越聚越多的人,心道今天的微服徹底失敗,絕對是要暴露行蹤了,而他和範氏的仇怨,恐怕又加了一層。
也罷,債多不壓身,反正範趙兩家橫豎已經成了死對頭,有趙鞅羽翼庇護,怕他作甚!
至於禁足令,本來就是一紙沒有威懾力的空文,否則樂符離也不敢溜出來看熱鬧,他今天就會返回領地,料司寇署也來不及有什麼反應。
無恤正要轉身離去,卻見那位衛國青年行商走了過來。
他恭敬地站在趙無恤面前,垂手而拜,口稱:“在下端木賜,見過君子,久仰君子無恤大名,想不到居然能在此相見。”
趙無恤敬佩他的勇敢和善言,也微微還禮。
“端木賜?”不過,他心想這名字真心好熟啊,似乎在哪裡聽說過。
片刻後,無恤瞳孔一縮,失聲道:“子貢!?”
……
在暴露身份後,樂符離還算有自知之明,反正熱鬧也看夠了,就帶着早已在市外接應的樂氏隨從,告辭回去了。想必又要和張孟談隔着兩家間的斷壁牆垣,將今天的事吹噓一通。
而趙無恤則讓虞喜留下,看守那些所有權剛剛轉讓到趙氏名下的魯國人。又差遣賈孟去牛馬市,尋幾輛輜車或人力拉的輦,好將魯人們帶回成邑去。
安排好這些事情後,他看着身後端木賜欲言又止的模樣,微笑着說道:“餘知道君有話要說,且不急,隨我尋一處漿肆,你我坐下細談。”
說完,便揹着手,先行踱步而去,子貢微微遲疑,讓幾名衛人同伴先回,也垂着手,趨步跟在後面。
他的疑惑很多,尤其是不明白,這趙氏小君子是如何一見面就能喊出自己的字。
而趙無恤則另有一番心思。
“果然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今日雖然沒能登門拜訪張孟談,卻碰巧遇到了子貢。”
雖然他對子貢背後的那位“夫子”更感興趣,不過對於子貢此人,前世也有所耳聞。
端木賜字子貢,孔門十大弟子之一。據說他善貨殖,家累千金,成爲春秋末期的兩名巨賈之一,開啓了儒商的先河,號稱端木遺風。另一位,則是南方的范蠡,又稱陶朱公。
而且,子貢的才能還不止這一項,他辯才無雙,如果史記的記載沒有誇張的話,他應該是開了戰國策士遊說風氣的第一人。其作爲魯國行人出使各國,號稱“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而霸越”,是國際上攪風攪雨的人物。
之後還爲魯衛之相,治國有方。
所以,也是個難得的人才啊。
兩人各懷心思,一前一後走進了人市外的一家漿水鋪子。
才進來,無恤就聞到一股混雜着酸甜氣息的清香,裡面顧客不多,只是零星坐着幾個衣裳陳舊的國人。
趙無恤今天穿着短衣短褐,索性也裝成一個庶民,大咧咧地往地上的草蓆上跪坐,手搭在有些油膩灰塵的案几上,讓店家上最好的漿水。
他的兩名騎從,名爲甲季和虞駢者,則守在門口,手扶腰間短劍,警惕地看着周圍。
端木賜有些尷尬,也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站着,還是坐下,他本來是那種不屈從於公侯貴族的士人,但今天又有求於對方……
卻見趙無恤一比手道:“請坐,可否稱呼君爲子貢?”
稱呼對方的字,也是一種關係親近的表示,子貢見趙無恤不拿卿族的架子,便放鬆了下來。
他長跪而坐,微微行禮道:“唯唯……沒想到小君子還有這雅興,能坐於漿鋪陋室之中,而自得其樂。”
無恤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漿水很快就被端上來了。
漿水,亦名酸漿,是先秦時期的一種飲品,常言道“簞食壺漿”,說的就是這種東西。
其做法是,將粟米煮熟後,放在冷水裡,加入不同種類的蔬菜、水果。浸泡發酵五、六天,味變酸,喝後有開胃止渴的功效,也作爲夏天的清涼飲料。
雖然這東西主要流行於社會中下層,不能登大雅之堂,但趙無恤覺得,比那些過濾不充分的薄酒要好喝多了。
他在那裡端着木樽細細品味,更讓對面的端木賜摸不着頭腦。
這位小君子,一身短衣短褐裝扮,出沒於人市,還往國人野人聚集的漿鋪裡鑽,而且對他極爲友善,這都讓端木賜始料未及。
不過,從半年前開始,他就對趙無恤關注已久。相信一位能頒佈止從死法令的君子,也是位仁義之主,以自己的口才,應該能說服他。
他又等了片刻,見眼前的小君子一直不說話,便忍不住了。
子貢拱手道:“雖然賜不知道君子購買那些魯人是作何用途,但早已聽聞君子有仁善之心,能救千萬殉葬隸臣於水火之中,魯人何辜,受此戰亂離鄉,淪爲隸臣之苦,還望君子能放他們隨賜歸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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