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緊迫,接下來的一刻裡,南子繼續發動攻勢,她能感覺到小隸妾在一點點被自己軟化,卸下了防備,南子只需要拋出自己的承諾,再從她口中追問外面發生的事情即可!
但令人遺憾的是,小隸妾的活動範圍不離開桐宮,對外面的事知之甚少,甚至連關押南子的命令究竟是誰發出的也不得而知。南子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小隸妾爲自己遞送消息……
她當然不能一次性提出太多要求,那樣會嚇壞少女,所以只能耐心等待下次,下次……
接下來的兩天南子過的如坐鍼氈,她還從未像現在這樣等待過一個人。年幼時等待樂靈子來相伴時沒有;稍長後,等待父親將自己許配一個年輕有爲的諸侯時沒有過;在與趙無恤結識,得到了他的承諾,等到他爲自己解除那個詛咒般的婚姻時也沒有過……
等待之餘,南子開始瘋狂地計劃,若是成功說服那小隸妾爲自己傳遞消息,她得尋求誰的幫助?
她首先想到自己宮室的那些寺人和隸妾親信,隨即又否定了。
“不,他們不行,必須是有足夠權力,在樂大心清洗下倖存,又能被說服的人。”
同謀者中,司城樂氏、向氏兄弟已經被逐出了商丘,恐怕是聯繫不上了。
父親麼?不,從他將自己許嫁衛侯開始,南子就對父親絕望了,何況他現在已經成了叛黨的傀儡,恐怕處境和自己別無二致,都是被囚禁在宮室裡。
再就是,遠在西魯的趙無恤麼?他曾給南子帶來了希望,至今仍未消失。但南子既然認定樂靈子就是出賣了自己的人,那趙無恤在受枕邊言蠱惑後,會怎麼對待自己的求援呢?何況遠水解不了近渴。
還有呢。還有誰呢?南子突然發現,舉目望去。宋國之內,自己真正能信賴,能依靠的朋友如此之少,如此之……孤獨。
她拭去淚水,向昊天祈求堅強,然後等待下一次沐浴的到來。
可第十九天時,過來伺候她洗浴的,卻換了一個人。小隸妾不見了。變成了那個永遠板着臉,頭髮花白的傅姆,南子心裡頓時咯噔一下。
當南子緊緊裹着紫紗,顰眉詢問那個小隸妾何在時,傅姆回答了她。
“因爲被查出與公女說話,被亂杖打死了……”
南子彷彿看到自己的希望在桐宮樓閣下被打成了一灘肉泥,她之前多日努力全部白費了,眼前這個傅姆,她沒有任何收買她的把握。這些深宮裡服侍夫人和姬妾的老女人見慣了紅顏易老,見慣了夫人們今日受寵。明朝就被打入桐宮的悽慘命運,她們殘酷而冷漠,連下體都是冰冷徹骨的罷!
於是南子突然將浴桶推倒在地。把漆盒裡的餐飯統統扔到她頭上,還順勢擠向那扇門。但還沒跑出幾步,就被外面守着的傅姆和隸妾們粗壯的手臂抓住了,她被拖回房間,又是踢又是掙扎也無濟於事。
門發出了沉悶的關閉聲,南子再度陷入黑暗和孤獨中。
……
南子花了整整三天時間,才從計劃失敗的打擊中走出來,她開始轉而梳妝打扮,她必須讓自己保持最美的狀態。
大邑商全盛的年代。女子地位極高,強壯的女孩能從父親那裡得到一些武器。或弓箭,或刀削。或戈矛,好讓她們有能力自衛、狩獵。然而宋國是亡國之餘,那種在南子看來的好傳統也喪失了,她周身上下沒有兵刃,不會戰鬥,她有的只是美麗的容貌,甜蜜的脣舌,還有內心謀劃的詭計。
如今控制商丘的叛黨中,樂大心那隻老狐狸無疑是主導者,其餘四個是南子的叔叔,公子地、公子辰、公子仲佗、公子石彄。
樂大心無疑是最難對付的,南子身上的“武器”對這個只對權力有**的右師毫無效果。
公子辰是四兄弟裡最有頭腦的人,想要矇騙他,依附他不太容易。
公子地和公子仲佗、公子石彄則不然,他們都曾用熱切的目光注視過南子,南子自然明白這意味着什麼。但公子仲佗爲人忠實恭順,有色心而無色膽,公子石彄容易動怒,沉不住氣,這種將南子一關就是二十多天不來探望的事情他做不出來。
最後,只剩下公子地了。
南子知道三個叔叔都想要她,公子地甚至向宋公暗示過想要進行族內婚,宋大夫三世娶於內,這種事情並不奇怪。然而宋公不打算讓女兒嫁給親族,而是得到國外去爲宋國謀取利益。
她的幾個叔叔裡,最有希望成爲宋國太子的人就是公子地,父死子繼,兄終弟及,這是從大邑商時代就流傳下來的繼承法則。南子猜測,只要叛黨們足夠狠心,父親肯定活不長,而公子地很可能就是下一任宋公……
所以她只需要靜靜等待,公子地偶爾能沉住氣,但並不持久,最多再過三天,他一定會忍不住來探望南子,到時候南子的言語的容顏將會再度讓他傾倒,不捨離去,到時候……
是在叔叔身下曲意逢迎,嬌囀鶯啼,還是順勢將一把玉釵狠狠刺進他的太陽穴?
苟且偷生和悲壯而死,南子再度面臨抉擇,她曾選了後者,卻被人出賣。
然而這些畢竟都是想象和推測,第二十五天公子地沒來探望她,再下一天,再下下天也沒有。
於是一個念頭涌現在腦海裡:“他們是不是認定我是像妲己那樣的禍水和妖孽,想要將我一直囚禁於此?”
據說帝太甲居桐宮三年,悔過自責,反善,於是伊尹乃迎帝太甲而授之政。
三年,人生能有幾個三年?三年的時光南子絕對熬不住,到時候她都快老了。
絕望之下,南子的梳妝打扮也荒廢了,她越來越多地躺在榻上,最後除了如廁,根本不想起來。傅姆隸妾們拿來的膳食她不想觸碰,美食嘉柔原封不動地逐漸變涼、發黴。
日子一天天過去,直到南子自己也數不清到底被囚禁了多久,也許又過了半個月,也許又過了一個月。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再醒來時只能抱緊雙膝,默默流淚忍耐孤獨和恐懼。
終於有一天,一個粗糙的嗓音把她喚醒。
“公女?”一個聲音說道:“醒醒,有人要召見你。”
……
終於,來了麼?
南子虛弱得像一條被雨水打溼的小犬,但她還是咬着牙從榻上爬起來,鎮定地沐浴更衣,恢復了往日豔麗後,她這個月來第一次得以踏出房門,雙腿長期未走動而痠軟,但她胸挺得很高。
那個囚禁她的幕後操縱者終於忍不住了,終於要現身了!她倒是要看看,她究竟是何方神聖。
然而剛出門,在面色恭順了不少的傅姆們背後,南子看到了那個從小就在保護她,忠誠無比的宋國宮甲,頓時挪不動腳步了。她以爲他已經死了,死在趙丘,否則不會任由自己被樂靈子“出賣”。
突然間南子恍然大悟,出賣她的恐怕不是樂靈子,這些天來怨毒的憤恨消散,愧疚浮上心頭。原來是另有其人,她不知道是應該竊喜呢?還是繼續悲傷。
一行人簇擁着南子走下桐宮高臺後,南子淡淡地問那宮甲:“是誰收買了你,用何物?公孫糾現在在何處?汝等將他怎麼了?”
美食嘉柔,子女衣帛,這些她從未虧待過身邊的人,爲什麼要背叛?
“因爲君命,不得不從。”那宮甲垂首言道。
南子呆住了,隨着衆人伏拜的方向看去,她的父親,宋公欒身穿常服,戴玄端,正揹着手觀望夕陽中的桐宮。
“父君?”
宋公回過頭來,鬚髮比南子上次見他時少了一些,黑色的眼睛帶着一絲憐憫和無奈。
我怕,南子意識到,她生命中頭一次覺得父親深不可測。她意識到,自己必須表現得樸素謙遜,誠心悔悟,必須匍匐在他腳下乞求原諒,否則將再再度被關回桐宮。
但不待她進行表演,宋公卻首先開口了:“孤知道,你有許多事情想問,公孫糾無事,已經送到了戴邑去,宋國的內亂也並未停止。但首先,先陪着寡人逛一逛這桐宮,我要給你講一段往事,一段關於伊尹並非賢相,而是篡位叛臣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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