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是私立醫院,再加馮曼麗所住病房是vip病房,來往的人很少,這幽幽長廊顯得格外的寂靜。
蘇喬安和褚江辭並肩坐在長椅,誰都沒有開口說過話,馮曼麗的屍體暫時被推到了太平間。
褚江辭他沒來得及見馮曼麗最後一面,連醫生提議說將屍體停放到太平間問他是否需要再見一面時,他拒絕了。
那時候,他的神情看去略顯寡漠。
也許外人會覺得是他過於冷血無情所以連裝裝樣子都不願意,可蘇喬安明白,他只是害怕見到那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馮曼麗這一輩子如同她所說的那樣,過得很糊塗。
她說老公不愛她,兒子也恨她,以前她怨天怨地,怨人卻從不會怨她自己。
這生病後,她忽然明白是她自己的作風和性格問題弊端也太大。
她說如果當初她發現了褚世雄還藏着個女人,發現他在外邊又有了私生子後,她沒有選擇跟褚世雄對着幹,沒有成天出去鬼混忽略了兒子,也許她那一雙兒子也不會對她那麼疏離,更不會死了一個。
她原本可以很幸福,只是一念之差選擇了錯誤的道路。
而人生沒有回頭路,更沒有後悔藥,大兒子已經死了,只剩下小兒子,這個小兒子又因爲童年的事,和他妻子的事而拒絕和她親近。
大好的人生,落得悽慘收場,她原本可以兒孫繞膝,卻偏偏活成了孤僻婆娘。
蘇喬安看得出來,馮曼麗很後悔,除此以外,她更多的是擔心,所以在臨死前讓她轉交給褚江辭的話,是好好活下去。
只有在面臨死亡的時候,她才幡然醒悟,才試着想要挽回已經跌到了冰點的母子親情。
這也許……
是一種可悲,也是對馮曼麗最大的懲罰。
“你很難過嗎?”蘇喬安輕聲的問。
不等他回答,蘇喬安自顧自的說着話,目光悠遠,像是陷入了回憶,“其實我也很不喜歡這個地方,感覺人生所有不好的事都會在這裡發生,對我而言,醫院的存在等同於是在跟人宣讀噩耗,沒有什麼事會你站在一旁眼睜睜的看着最親最愛的人離開你,而你卻無能爲力的事更讓你沮喪窩囊的了,我在這裡送走過我媽,她死的時候,我覺得天都塌了,我想我再也回不去有她在的日子,以後也不會再有人陪伴着我,無條件的支持我疼愛我了……”
是真的。
那時候,她返回去,只看見蘇蓉鮮血淋漓的倒在地,將她撞傷的人早跑了。
她耳邊嗡嗡的,很嘈雜,有人在說話,也有人在尖叫。
她迷迷糊糊的跟着救護車到了醫院,那一路她都是那麼呆呆的看着蘇蓉。
有一段時間,她很怕見血。
花費了很長一段時間,她才能慢慢的去適應那種一個人的生活。
到了現在,她已經想明白很多了。
那個時候的她,害怕不單單只是親人的離去,更多的是對未知未來的恐懼,可是年紀大了以後,她似乎能夠慢慢接受這種生離死別的現實了。
不是長大了不害怕了,而是長大了必須要學着接受這種令你感到無力的現實了。
蘇喬安停頓了很久,注視着安靜的長廊,她似乎看見了那時候尚且年幼的她跟在推車旁跑時茫然無助的模樣。
她想了想,在褚江辭對她露出了擔心的表情時,朝他粲然一笑,“那都已經過去了,現在的我發現其實這裡挺好的,每天都會有那麼多的新生命從這裡降生……江辭,我知道你現在心底很不好受,但是請你記住,無論什麼時候,我和孩子永遠都會陪在你身邊。”
褚江辭看着她很久。
窗外的風吹拂而進,早些時候還霧沉沉的天也慢慢散開了,清澄的陽光也躍然而進,落在他短而墨黑的發,深邃的瞳孔映照着點點碎光。
他一笑,蘇喬安覺得整個世界似乎都亮了。
她的記憶已經恢復了,她還記着過去的一切。
見到他的笑容,她感覺彷彿回到了小時候,他牽着自己逛街會的時候,那溫柔而乾淨的笑容。
他們彼此都是在尋找着一份溫暖,而這份溫暖只有在彼此身體會到了。
蘇喬安花了半輩子追逐而來,經歷了那麼多才總算有了安穩的現在。
在某種程度來說,她其實很知足。
她能來,他也很知足,很感謝。
即便馮曼麗不說,他也知道馮曼麗是想見孫女的。
可他不想爲難蘇喬安,而且他心底的確放不下當初馮曼麗要弄掉他孩子的過去。
他其實沒有想過蘇喬安會帶着孩子來送馮曼麗最後一程,她的所作所爲永遠都出乎他的意料。
褚江辭只是忽然想起來很久之前戚沅沅跟他說過的一番話,她說蘇喬安和他在一起並不幸福,因爲無論他是否悔改,是否學會珍惜,在這段關係,會選擇犧牲的人只有蘇喬安。
她付出的,遠遠他付出的更多,他花費了那麼長的時間不過只是學會了妥協罷了。
也許是那樣沒錯,可是他願意慢慢學。
他已經經歷了多次這種送別的場景了,送走他大哥時,他是很痛苦。
可是再怎麼痛苦的事,經歷多了,也習慣了。
所以在送馮曼麗離開的時候,褚江辭顯得格外的平靜。
葬禮跟馮曼麗生前要求的一樣,辦的極爲低調,通知的人也不是那麼的多。
她曾說過,她張揚跋扈了一輩子,死後只求個清靜,並且要求褚江辭在她死後立即將她火化,她說她不需要葬在褚世雄身旁。
她知道褚世雄並不想見到她,她只希望褚江辭將她的骨灰給在海邊揚了,生前被諸多規矩束縛,死後只希望無拘無束。
褚江辭都照辦了,他們在海邊將馮曼麗的骨灰給揚了,他戴着白手套抓了一捧骨灰在手,當手的骨灰隨風散去時,褚江辭心間驟然一疼。
此後,他真的只剩下蘇喬安和糰子了,他再沒有其他親人,這世,與他血脈相連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永遠離開了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