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少年正是楚家三公子楚原是也。
見樑臨淵這麼不客氣,楚原臉也板了起來:“樑大人,你是禮部侍郎而非兵部侍郎,我楚原身上有沒有軍令關你何事了。”
樑臨淵一窒,這一月來他在北疆大營耳濡目染,言談中不自覺亦帶了絲殺伐之氣,可楚原說得沒錯,自己的確是無權過問他。
孟德起見樑臨淵受窘,便道:“本人孟德起,這位可是楚參將?”他一聽楚原二字,便知道眼前是何人了,心想難怪看他有幾分眼熟,原來是楚錚的兄長。
楚原嚇了一跳,沒想到這身着便服之人就是北疆大營統領,忙行以軍中之禮:“禁衛軍參將楚原參見統領大人。”
“不必多禮。”孟德起將他扶起,“不知楚參將來我北疆所爲何事?”
楚原瞟了眼樑臨淵,小聲道:“統領大人,可否容末將稍後私下稟報?”
孟德起見樑臨淵面色鐵青,猶豫道:“這個……”
孟德起滿臉的遲疑,“這個”了老半天,樑臨淵再笨也明白了,強捺心頭怒火,道:“統領大人,下官告辭了。”
孟德起立馬拱手道:“恕不遠送,樑大人一路順風。”
看着樑臨淵一行漸漸走遠,孟德起忽道:“楚將軍與樑大人似有芥蒂?”
“也沒什麼。只是末將有次一拳將他打得昏迷數日。”楚原頗有些喪氣,“不過未曾料到這拳竟打出個禮部侍郎來。”
孟德起一愣,不由搖頭苦笑。
到了統領大帳,王明泰已得親兵通報在此等候。當年王明泰回京探親,楚原也見過這舅舅幾面,不待他開口搶前一步施禮道:“甥兒拜見舅舅。”
王明泰面沉似水:“你來北疆作什麼。可曾得你父親許可?”
“請舅舅放心。”楚原笑道:“孩兒身邊有皇上地密旨,否則哪敢私出京城。”
王明泰心中一凜:“此話當真?”
楚原從懷中取出張皺巴巴的絹紙:“請統領大人和舅舅過目。”
王明泰和孟德起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道:“着禁衛軍參將楚原出京考察民情,各地官員見諭便宜行事。”
王明泰看了半天,輕輕對孟德起說道:“看似不假,至少所蓋玉璽是真的。”
孟德起點了點頭,王明泰又問楚原:“皇上是讓你考察民情,你爲何跑到北疆大營來了?”
楚原笑道:“孩兒來到北疆附近。想起舅舅也在此地,特前來拜見。”
“既已見過,你還是快些離開吧。”王明泰冷聲道,“大戰即起,在此多有不便。”
“別啊舅舅。”楚原急道,“孩兒與小五亦許久未見了,等他回來再說不遲。”
王明泰此時已是心中雪亮,毋論這密旨是真是假,楚原身邊居然沒有一個隨從。何況他還滿身塵土,倒似日夜兼程而來,其中肯定有蹊蹺。
王明泰看了孟德起一眼。孟德起卻視若未見。反正這楚原有密旨在身,即使日後追究起來也可交待了,世家之事就是世家的人去操心吧。
“也罷,你就暫且留下。”孟德起的心思王明泰也明白,考慮再三後還是決定不趕楚原走了,他孤身一人萬一在路上出什麼差池可就麻煩了。稍後派人回京稟報太尉大人就是了,由他來做定奪吧。
“多謝舅舅。”楚原偷偷抹了把汗。
“謝就不必了。”王明泰哼了一聲,語氣忽轉嚴厲,“原兒。你畢竟不是我北疆大營的人,凡事都需避嫌,平日就呆在錚兒帳中,不可隨意走動。若惹出什麼事端來,不必等統領大人治罪,舅舅便饒不了你。”
孟德起在一旁聽着,忽然覺得有些奇怪,王明泰平日裡對楚錚十分和氣,未語先笑,自己還以爲是他畏懼楚太尉不敢得罪其子,可今日看來,同樣是外甥在這楚原面前卻端足了長輩地架子,真是耐人尋味。
王明泰把該交待的都當着孟德起的面對楚原交待了。孟德起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場面話,藉口巡營便離開了。
“先到舅舅那邊吧。”王明泰道,“錚兒營內還有你在禁衛軍和南線大營時的舊部,看你灰頭土臉的,哪還有一絲爲將者的風範,也不怕丟了顏面,待清理整齊了舅舅再送你過去。”
“此事稍後再說,舅舅。”楚原苦着臉道,“能不能叫人先給孩兒準備點吃的,我都快餓暈了。”
楚原直吃得肚皮溜圓,又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梳洗完畢跟在王明泰身後向楚錚營帳走去。一路上王明泰仍不時出言試探,楚原卻只提京城趣事,半點口風也不露。
“咦,那兩丫頭呢?”王明泰四下看了看,只見楚錚帳中空無一人。
“丫頭?”楚原奇道,“小五帳中還有女子服侍?”
“北疆不同於南疆大營。”王明泰瞪了楚原一眼,“此事你心裡知道便是,回京不得亂嚼口舌。”
“孩兒明白。”楚原卻想到歪處去了,心裡正琢磨着日後回京是對先對柳輕如說呢還是先告訴敏公主。
內帳門簾忽一掀,採雲捧着幾件衣物走了出來,見王明泰在此,忙行禮道:“奴婢參見王將軍。”
王明泰還答話,又一人赤裸着上身從內帳走出。
“舅舅來了……三哥?!”突厥大營距此不足百里。楚錚與程浩然道別後連夜起程,剛剛回到自己營帳王明泰就來了,可萬沒想到楚原也在此,着實大吃一驚。
“原來錚兒已回來了。”王明泰頓時放下心來,“正巧,哼哼。原兒說他途經北疆,特意來看你了。”
“小五啊。”楚原摸着下巴,眼神在楚錚身上瞄來瞄去,口中嘖嘖有聲,“你可真是風流成性,居然在軍中也敢白晝宣淫。”
“去你地。”楚錚笑着一拳捶了過去,“小弟出塞一月有餘,只用雪水沖洗了幾次身子,衣衫都有些發臭了。便先回帳換了……三哥是受父親之命而來?”
王明泰冷冷說道:“錚兒此番可猜錯了,你三哥是奉了皇上密旨而來。”
“皇上?”楚錚臉上笑意頓時僵住。
“不過那密旨上雖蓋有玉璽,可連年月都未曾填寫,也不知是何人所擬。舅舅若是知道了定參他一本不可。”王明泰哼了一聲,“原兒,將密旨給錚兒看看,他在京中時日之遠多於你,正可分辯下真僞。”
“舅舅。三哥再膽大妄爲也不會僞造聖旨,給我楚家帶來災禍。”楚錚盯着楚原,道“不過三哥。小弟在此問一句,你來北疆,父親他老人家可否知道?”
楚原猶豫了半天:“自然……不知。”
果然是離家出走。楚錚苦笑,自己早該想到三哥要來北疆就算父親許可,孃親那邊也是決計不準的。
“三哥私自來北疆想必亦是情非得已,此地並無外人,可否坦承相告?”
楚軒搖搖頭:“小五你就別問了,我是不會說地。三哥只想在此呆一段時日,回頭再向父親請罪。”
楚錚道:“三哥此時不說。可你既是來到了北疆,小弟不得不向父親稟報,父親他人家總該知道你是爲何離家出走吧?”
“父親也未必……”楚原嘆了口氣,“總之,小五,哥哥我算是給你身邊的女人害苦了。”
楚錚大奇,忙追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楚原怎麼也不肯說了。
而王明泰卻更在意新皇趙應爲何會給楚原密旨,此事可大可小,他畢竟是王家子弟,不問清楚總覺心裡不安。
楚原被逼得沒去,兩害較其輕,便將密旨的來歷招了。原來趙應登基後,牢記父親之言韜光養晦,並不過多過問政事,因此閒暇之時頗多。他方到京城不久身邊也沒有什麼熟悉之人,只有楚原是和他從小玩耍到大,雖有些過節,但大都是兩人年幼時意氣之爭,並無深仇大恨,而楚原平日也幫不了父親什麼,在京中亦是百無聊賴,兩人不自覺便湊到了一起,喝喝小酒,談談童年趣事,倒也不亦快哉。因此楚原有了離家出走之心後,就把主意打到趙應頭上,把他灌得暈暈呼呼後騙來一張出京體察民情的密旨,和禁衛軍統領趙無忌交待一聲後出京直奔北疆大營而來。
“楚名棠,此事不給我個交待,我郭懷與你沒完!”
楚府內院,郭懷正對着楚名棠。戟指大罵。由於太長公主介入,加上自己女兒確實不小了,郭懷勉爲其難同意了她與楚原地婚事。他自己感覺已經夠委屈地了,沒想到訂親之日楚原這小子居然蹤影全無,郭懷胸氣怒氣如火山爆發,一發不可收拾。
楚名棠亦是臉色鐵青,小心翼翼地避開郭懷的唾液星子,道:“我已派人四處查找,若抓到這小畜生,定綁至郭府任由郭兄處置。”
“還是這番套話,聽得我耳朵都生繭了,有個屁用!”
你這老小子每天到我府上翻來覆去也不就那幾句話,什麼抽筋剝皮高懸城門三日,我也聽得耳朵起繭了。楚名棠腹中暗謗,可此事終究錯在已家,只得陪笑道:“郭兄說的是,不過請郭兄看在你我多年兄弟之情的份上,再寬限那麼幾日。”
“也罷,楚老伯對我有大恩,我也不過分緊逼於你。幸好此事朝中百官所知者不多,否則郭某哪還有臉面見人。唉,告辭!”
郭懷感到與楚家結親實是愧對先皇。訂親之事定要竭力從簡,楚名棠拗不過他,想到反正只是訂親,日後大婚再操辦也不遲,便連新任禮部尚書楚名南等族人都未邀請。如今看來反倒是件好事了,不然非鬧得滿城風雨不可。
楚名棠親自將郭懷送至府門外。郭懷上了馬車。臉色頓時由陰轉晴,直感心曠神怡,能讓楚名棠低聲下氣實在是件大快人心之事,沒聽他都稱自己爲郭兄了,哈哈,哈哈!
楚名棠回到內院,只見夫人坐在屋內,柳輕如和蘇巧彤不知何時也來了。
“這郭石頭每天到我楚府發癲,比上朝還準時,依妾身看來他是故意羞辱夫君。”楚夫人不想看郭懷這張老臉。一聽他來了就躲到內室到去了,直到此時纔出來。
“爲夫何嘗不知,可那又如何?”楚名棠長嘆一聲,對蘇巧彤問道,“可有原兒消息了?”
蘇巧彤輕施一禮:“經派出去地人打探。已可確定三公子是向北而去了。”
楚名棠點點頭,對楚夫人道:“原兒自幼生富貴之家,應不會長久在外流浪,爲夫除了家母和琳妹外並無其他親人,只有夫人幾個堂弟在邊疆大營。原兒又喜兵戈之道。想必去北疆找錚兒了。”
“輕如,你速命人趕往北疆大營轉告錚兒,若原兒真到了北疆。讓他替爲父執行家法把這小畜生拿下,決不可再跑了,否則唯他是問。”
柳輕如應道:“輕如遵命。”
楚夫人道:“夫君,這些時日可否叫倩兒多去郭府找找穎兒,替她三哥陪些不是,穎兒是個好女子,此番是我們楚家對不住她了。”
“就依夫人地意思吧。”
蘇巧彤忽道:“楚伯父,小女子還有一事稟報。”
“何事?說吧。”楚名棠道
“據宮中御醫診斷,大少奶奶是憂心成疾。並無大礙,只需細心調理便可。不過院內丫環來報,大少奶奶茶飯不思,長此下去,恐怕病情難免會有反覆。”
楚名棠隨口道:“既是如此,就讓謝太醫暫且住在府內,等小仙痊癒後再回宮內吧,你二人平日亦抽空多陪陪她。”
“是。”
“嗯,下去吧。”
柳輕如和蘇巧彤走後,楚名棠嘆道:“好好的一場婚事竟鬧到這等地步,原兒這小畜生……”楚名棠恨得直咬牙。
楚夫人並不答話,神色竟有些恍惚。
楚名棠覺得有些奇怪,叫道:“夫人?”
“夫君。”楚夫人道,“妾身一直在想原兒爲何要逃婚。這孩子雖是調皮了些,但對你我還是很孝順的,要知媒妁之約向來由父母作主,穎兒文靜端莊,相貌也是上乘,原兒縱有何不滿也不該如此極端行事,這事真有些奇了。而且……方纔巧彤最後所言亦有些古怪。”
楚名棠想了想道:“夫人所指地是小仙病情之事?”
“不錯,巧彤畢竟還算是個外人,這番話應該輕如來說纔是。可妾身見輕如眼神遊離,臉色有異,似有什麼事瞞着你我夫婦一般。”
夫婦二人沉默片刻,楚夫人忽道:“夫君,小仙是何時病倒地?”
“上月二十出頭,是在郭懷答應婚事後兩三日吧。”楚名棠說到此臉色忽一變。
“妾身記得原兒那段時日經常去探望小仙,一呆就是數個時辰,夫君爲此還訓斥過他。”
“是有此事。”
楚夫人喃喃說道:“妾身還記得當年在平原城時,這幾個孩子尚小,寧方謙帶家眷來我府上,小仙似有些怕軒兒,倒與原兒玩耍時間居多。”
楚名棠也陷入沉思:“錚兒將斷劍山莊羅聞楓主僕挖眼割舌留在羅山縣大牢內,爲何原因從沒對爲夫提及,而原兒回京後沒幾日便親赴羅山縣將這二人斬首。”
“小仙受了那麼大委屈亦從不在你我夫婦面前哭訴,反而日漸開朗,上月卻又突然病倒。而巧彤方纔竟似語帶暗示……”
楚名棠夫婦均是一震,相視無語,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種深深地恐懼,頓時出了身冷汗。
不知過了多久,楚名棠顫。巍巍地坐了下來,嗓音竟有些嘶啞:“夫人,小仙在京城住了些時日了,該叫軒兒接她回平原城了。”
“是啊。”楚夫人聲音亦有些顫抖,“叫軒兒親自京城來一趟,向小仙陪個不是,一同回去吧。”
此時已是初春時分,小徑旁邊小樹上已有不少枝頭綻出了一抹嫣紅,翠苓和小月遠遠地跟在柳輕如和蘇巧彤身後,商量着何時到此採摘些花兒放在屋內,少夫人和蘇姑娘肯定喜歡。
“巧彤,你覺得公公婆婆都猜到你所說何意嗎?”
“應該能猜到吧,小妹已經說得很直白了。唉,小妹此番可算棒打鴛鴦,日後不要有報應纔好。”
柳輕如忍不住笑道;“妹妹多慮了。不過說來還是多虧妹妹先知先覺,不然若是那日大嫂和三公子同時不知去向,姐姐想想都有些心悸難安。”
“楚三公子欲與郭家小姐訂婚之事一傳出,寧小仙便臥病不起,三公子常去探望,兩人悄悄話兒一說就是數個時辰,叔嫂之間哪來這麼多話可說?想必定是寧小仙道明瞭心跡。唉,這楚三公子看似豪放不羈,其實亦是個多情人,爲人又衝動了些,說不定還是他先提出要帶寧小仙遠走高飛。寧小仙聽了想必喜極而泣,無語凝噎。可他二人萬沒想到訂婚前幾日小妹寸步不離跟着寧小仙,又命人四周把守,不讓楚三公子進入踏青圓半步,又甘心就此訂親,只得獨自一人離開京城。不過此招也因人而定,若是碰到輕如姐的小郎君,再多幾倍的人也無法攔住他。”
柳輕如嗔道:“好你個妮子,取笑起姐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