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競天伸了個懶腰,只覺得歲月靜好,有種賴牀的衝動。可是身邊的衾褥已經變涼,那個溫暖了他生命的女子已經去了演武場。
比他還要勤奮……
他紅豔的脣角微微勾起,又慢慢閉上了眼睛。
一個時辰很快過去。
門輕輕開了,又輕輕關上。慕清妍腳步輕盈而急促地來到牀前,伸手掛好帳子,便去摸歐競天的額頭。
“還好,沒有發熱……”
又去探脈,脈象平穩……
歐競天睜開眼睛,猿臂一伸,輕輕一帶,慕清妍已經跌入他懷中,悶悶笑道:“想什麼呢?我只不過是難得放鬆一下,所以便放縱一回。”
慕清妍長吁了一口氣,雙臂撐住,避免壓到歐競天:“你的傷……”
“怎麼,對你的師父都沒有信心?”
“不是……”慕清妍咬了咬脣,“這是關心則亂……喂,你往哪看呢?”
歐競天促狹的笑:“你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這裡又是臥房,你我同在牀上,有什麼不該看的?”
慕清妍大窘,紅着臉啐了一口:“呸,不知羞!”
歐競天一個大翻身已經將慕清妍壓在身下,嗓音微微暗啞:“妍兒,我們已經多久沒有在一起了?”
慕清妍神色一黯,又想到了那個有緣無分的孩子,心情瞬間低落,身子也變得僵硬無比。
歐競天敏銳的覺察到了這一點,輕輕翻身,挨着慕清妍慢慢躺下,低低地道:“妍兒,以後,我們會有很多自己的孩子……便是沒有孩子,又有什麼?今生,能有你相伴,足矣!”
慕清妍鼻子一酸,輕輕“嗯”了一聲。
歐競天心中長嘆不已,口中卻已改換了話題:“昨日去和赫連談了些什麼?”
“也沒什麼,不過是敲定一些細節。你也知道秦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慕清妍自然知道他的意圖,也順水推舟,皺眉道,“現在最大的難題便是南蒙缺少能征慣戰的良將。赫連的意思是多多提拔軍中有志青年,還要老將繼續效力。”
“嗯,”歐競天點了點頭,“這也是最好的辦法了。不過,要注意協調,少年人難免血氣旺盛不服管束,在老將挑選上可要多費一些心思,否則,臨陣之時,容易出現不遵軍令之事。此外,糧草輜重的重要性自不必提了,還有一定要選拔可信的軍醫,戰場上戰鬥減員是不可避免的,但有些不必要的損失是因爲軍士們受傷之後得不到及時救治而造成的,最好能夠提前多多配製一些快速止血、止痛的藥,還有麻沸散之類能暫時使傷患感覺不到疼痛的藥物,”他嘆了口氣,神色間十分不忍,“很多傷員都是在治療刀傷、拔除鵰翎箭的時候活活痛死的。”
慕清妍也神色鄭重:“我會仔細叮囑赫連的,必要的時候,我會親自參與。”
歐競天略一點頭,又道:“還有,便是要做好將士家屬的安撫,避免出現將士擔心家中生變,而軍心浮動。兩軍對壘拼的不僅僅是武力,有時候,一方在另一方老家散佈謠言,難免會造成軍中譁變。”
“嗯,我知道了,”慕清妍仔細記着,又問,“還有什麼?”
歐競天呵呵一笑:“行軍打仗最重要的當然是實力了!軍隊戰鬥力若是不行,將帥無才,那只有吃敗仗的份了。作戰講究天時地利人和,若將帥是庸才,只有一方考慮不周,到頭來也只有失敗一途。”
“怎麼樣才叫不是庸才呢?”慕清妍也起了一絲興趣,“是不是出了排兵佈陣,還要熟知天文地理啊?最好還是會掐指一算,盡在掌握,撒豆成兵的?”說着俏皮一笑。
歐競天哈哈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子:“雖不盡然,也差不多吧。不知,赫連扶蘇手中這樣的人才又還是沒有,有的話,又有多少?”
慕清妍揉了揉鼻子,皺皺眉頭:“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歐競天敲了敲桌面:“大將麼,我可以借給他幾員,不過,你也知道,我手下的人不可能以真面目出現在戰場上,借人也不過是權宜之計,赫連扶蘇若想保境安民,必須要有自己的心腹可用之人。他這個人,最容易心軟,太過婦人之仁,便容易被人拿捏住把柄,到頭來反受制於人。譬如說,童太后,既然他一舉將童太后制服,便要永絕後患,”見慕清妍面色不善,他淡淡一笑緩和了口氣,“我不是說要他殺人滅口,須知,沒有爪牙之利,猛虎也無用武之地。他必須將童太后手中所掌握的所有勢力盡快收服,完全掌控,否則,一旦童太后緩過氣來,全力反撲,只怕赫連扶蘇毫無招架之力。”
“這個我懂,”慕清妍沉吟片刻,“我已經提醒過他,”頓了一頓又道,“你會和我們一起走麼?”
歐競天以手支頤,奇怪地道:“你說呢?”
慕清妍臉孔微微一紅,低下頭去:“你身子尚未大好,我倒不想讓你長途跋涉,尤其軍旅之中恐怕不能保養……”
“你當我是弱不禁風的閨中弱質不成?”歐競天一挑眉,綺麗的鳳眸中含了一點嗔怪,“你莫忘了,我從七歲開始便餐風露宿,與死神爲伍,這點傷痛能算得了什麼!”
慕清妍幽幽嘆了一口氣:“那時我不管,可是如今我不能不管。”
歐競天長臂一伸,將她攬入懷中,淺淺一笑:“有你這句話,再多苦痛都不算什麼了。”
慕清妍依在他懷中,緩緩閉上眼睛,滿足的嘆了口氣,低低地道:“我也是如此。”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時間彷彿靜止了,他們從相識到如今的相許,中間經歷了太多的磨難和痛苦,如今這般靜好在這幾年中實在難得,因此,誰都不願去破壞哪怕一瞬的安寧。
也不知過了多久,霜姿雪致來請二人用飯,兩人才從靜靜相依中分開,相視一笑,只覺得,人世靜好,所有的一切都不需言語,而心意已通。
就這樣,慕清妍在歐競天指點下幫着赫連扶蘇做足了戰前準備,兩個月後,正式給西秦下了戰書。
此時,歐競天的傷勢也已恢復了七七八八,只是慕清妍擔心他傷情反覆,不許他正面出現,每日只在自己隨軍的大車上,方便自己給他調養身體,歐競天也不推拒,慕清妍說什麼便是什麼。
南蒙大軍以赫連扶蘇爲總帥,浩浩蕩蕩開赴戰場。
臨行之時,赫連扶蘇隻身一人來到待園。
他一身鮮豔的紅衣,在落霞滿天之時飄然落在待園院子裡,映着如火如荼的鳳凰花,有一種傾絕天下的美豔,只是他滿身疲憊,那紅衣上似乎也蒙了一層灰,使他整個人看起來灰撲撲的,有說不出的黯然。
當時,慕清妍正和歐競天在鳳凰樹下烹茶對弈,見他來了,一齊推開棋盤站起身來。
赫連扶蘇滿面倦容,對着歐競天拱了拱手,少氣無力地道:“歐兄,能不能跟你借嫂夫人一個時辰?”
歐競天薄脣微翹,含笑點了點頭,端起自己面前的那盞茶轉身回房去了。這是赫連扶蘇第一次這樣與他稱呼,也是第一次沒有在他面前叫慕清妍“清清”,反而用了“嫂夫人”三字,這說明什麼?
慕清妍招呼赫連扶蘇坐下,準備換了茶具重新烹茶。
赫連扶蘇卻伸手拉起她:“陪我走走!”一手託在她腰上,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兩人身形拔地而起,掠過數重屋脊,不過幾個起落便已經到了鳳凰城外,一個小小的山包上。
小山包有着恰到好處的起伏線,山上綠草如茵,草地上點綴着各色的野花,幾株鳳凰樹散落在山上各處。
腳下站穩,赫連扶蘇便鬆開了手,腳下彷彿拴了千斤巨石,腳步拖沓而沉重,緩緩走到一株鳳凰樹下,席地而坐,拍了拍身邊的草地,示意慕清妍也坐下。
慕清妍輕輕嘆了口氣,走過去,在他身邊一尺開外坐下,靜靜等着他開口。
赫連扶蘇微微苦笑,凝眸看着兩人只見不過尺餘的距離,一向明麗的桃花眼中滿是黯然,“清清,你我之間是不是從來沒有可能?”
慕清妍微微一愣,心中極爲不悅,可是看到赫連扶蘇這般消沉又不忍責怪,所以保持了沉默。
赫連扶蘇等不到回答,便又苦笑一聲:“其實我也知道,打從一開始,你和我就沒有可能。以我這樣的性子,能有你和我做朋友,已是萬幸,我還奢望什麼呢!”
“赫連,”慕清妍皺眉,“所謂各花入各眼,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其實,這麼多年來,你對我,你捫心自問,是否已經成爲一種執念?”
赫連扶蘇一呆,眼神越發空洞,許久許久不發一言。
慕清妍柔聲道:“也許一開始,你對我是喜歡的,怎麼說呢,你從小在皇宮長大,所見的女子不是對你百依百順的,便是像蕊仙郡主那般尊貴高傲的,所以乍一見我覺得與衆不同,十分新鮮。而我後來的遭遇卻又令你無限同情,你也覺得若是當年你肯少一些顧慮帶我離開,我便不會有接下來的那些苦難,所以還有一份自責與歉疚,這些便使你覺得你對我的感情是男女之情了,更何況之後潤澤那樣待我,你也替我不值,如此種種反而讓你更加放不下我。可是赫連,你要想清楚,男女之情不是同情不是歉疚,那需要兩情相悅……”
“清清,你知道人世最可悲的是什麼嗎?”赫連扶蘇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鳳凰花,打斷了慕清妍的話,“那便是,我以爲我曾在你的世界很重要,其實卻從未存在過。”
慕清妍也望着繽紛飄落的鳳凰花,“赫連,我想,有一個人也會很想跟你說這番話。”
赫連扶蘇眼睛裡的神彩慢慢恢復,眸光流轉,似笑非笑望了她一眼:“你是說麗迪菲娜?”
慕清妍點了點頭:“我從來不會做紅娘,也從未想過要做紅娘,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你之於我在某種程度上便是麗迪菲娜於你。但這兩者又截然不同,麗迪菲娜是癡心錯付,而你是以爲癡心錯付。”
赫連扶蘇忽然哈哈大笑,直到眼淚都笑出來了,仍然停不下來。
慕清妍忽然拈了一片鳳凰花就向赫連扶蘇嘴裡塞去,赫連扶蘇下意識偏頭躲開,差異問道:“你做什麼?”
慕清妍捏着花瓣慢慢縮回手指,悠悠說道:“沒什麼,不過是想讓你清醒一點。如今是什麼時候?你的身份地位由不得你兒女情長。”
赫連扶蘇的目光落在地上重重疊疊的鳳凰花上,緩緩說道:“鳳凰花是何等美麗,我們的鳳凰城正是因爲鳳凰花而得名,可是這樣美麗的花竟然是有毒的……”
“你可見過修羅花?”木清妍忽然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赫連扶蘇一愣,隨即搖頭。
“仙靈草你也一定不曾見過了,”慕清妍語氣平靜,“但你一定知道我當年曾經身中修羅花之毒,之毒之後,三年之內於性命無礙,若是一年內能夠找到仙靈草,毒性對身體並無大礙,若是遲了,剩下的兩年便會以極快的速度衰老,最後骨肉支離而死。毒性這般可怖,但那花卻十分美豔,我後來求了很多人,才輾轉得到修羅花的圖畫,那花美麗、妖冶,見之令人目眩神迷。而仙靈草則不過是一株通體碧綠的小草,沒入草叢甚至難以找尋。但哪一樣對我纔是起死回生的良藥,不問可知。赫連,你若不放下你的執念,我便是你的修羅花,可你未必等得到你的仙靈草。但你若放下執念,或許,驀然回首,仙靈草就在你身邊。”
赫連扶蘇沉默,半晌忽然哈哈大笑,振衣而起,一掃出來時的頹唐,恢復了以往風流邪魅的模樣,道:“嘿!我這番演技還不錯吧!清清啊,清清,你以爲我還想不通麼!”
慕清妍也不鬧,只是淡淡一笑:“你能想通,自然是好,我也替你高興。只是,你帶我出來,不是爲了這樣發瘋吧?”
赫連扶蘇神色又有些暗淡,聲音也低沉下去:“我這樣瘋癲,是因爲……皇祖母,去了。”
慕清妍絲毫不感到意外:“童太后一生所求便是將權力掌握在手中,一旦不能執掌大權她便接受不了了,尤其是她一手帶大,一貫是她手裡的牽線木偶的你一而再再而三脫離她的掌控,最後甚至將她手中的權力奪了過來,你叫她如何承受?在她心中,親情就是不值一哂的塵埃,只有至高無上的權力纔是最實在可靠的。”
“這些,我又何嘗不知?”赫連扶蘇仰天長嘆,“只是我與她畢竟血脈相連……”
“赫連,我知道,人之所以爲人是因爲有七情六慾,可是,這麼多年來,童太后可曾將你當做可親可疼的孫兒來看待?”
“不要說了……”赫連扶蘇緩緩閉上眼睛,“我和你說這些,並不是爲了讓你開導我。我性子雖然綿軟,可並不是傻瓜笨蛋,這所有的一切我都懂。清清,”他忽然轉身張臂抱住了慕清妍,“讓我安靜地抱一會兒……”
慕清妍大窘,立刻就要掙扎,赫連扶蘇卻又無限傷感地加上一句:“今生只此一次……”她擡起眼,看見遠處一個黑色的身影,那人向她微微點頭,她垂下眼眸,安靜下去。
“清清,今日之後,你我再見你便不再是我的清清,而是‘嫂夫人’了。我相信,歐競天會待你好,會給你我所不能給你也給不起的一切。從此之後,他是你的天地,你是他的所有,而我,不過是你們的過客……多謝你們能陪我去戰秦真。我會盡我所能,打一個漂亮的大勝仗,然後回來,做我的南蒙皇帝,我一定會是個好皇帝,你們都看着呢,我不會叫你們失望,也不會叫你們看笑話。我會活得無比精彩!自然,我也會盡力去找我生命中的真命天女,若是找到了,我便和她相守一生,我和她之間不會有誤會不會有第二個女子,但若找不到,我便廣納後宮,坐擁三千佳麗,你知道,以我的姿色,即便我不去選秀,也會有無數美麗女子過來投懷送抱的,你不選我,是你的損失!”
慕清妍忍不住笑了。
赫連扶蘇嘆了口氣,戀戀不捨鬆開她,“好啦,再抱下去,只怕有人會打翻醋罈子的!朝裡的事,雖然還不算井井有條,但大的麻煩應該不會有了,父皇雖然軟弱,但如今身邊有了謀士,我想應該不會做出什麼糊塗事來,若是他做了,嘿嘿,”他斜斜一挑眼角,邪氣一笑,“就莫怪我要讓他移駕上陽宮做太上皇了!”
“你肯這樣想,我們也就放心了。”慕清妍輕輕頷首。
赫連扶蘇轉身對着歐競天招手:“既然來了,何不過來?唉,我就知道,你對我始終是不放心的。”
歐競天一挑眉,抖了抖手裡的披風:“我哪裡是不放心你,我是不放心妍兒,她身子弱,我只恐她受了寒。”一面說着一面細心地將披風給慕清妍裹好。
慕清妍嗔道:“這裡四季如春,哪裡會冷了。”
“手這樣冷,”歐競天不理她,抓了她的手握在掌心,“還嘴硬!”
赫連扶蘇做雙手捧心狀,誇張的哎喲喲叫道:“你們這樣毫不避忌地打情罵俏,好歹也顧慮一下我這個孤家寡人好不好?”
歐競天睨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你若肯張開雙臂,便會有數不清的好女子投懷送抱,哪裡是什麼孤家寡人了!”
慕清妍掩口而笑,目光流慧,明麗不可方物。
赫連扶蘇愁眉緊鎖,嘆了口氣:“看來,不是什麼人都能吹牛的,我這牛皮當面吹破,可真叫人無地自容!”
“蕊仙郡主大鬧待園,”歐競天靜靜望着赫連扶蘇,綺麗的鳳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緒,“我被她吵得腦仁兒疼,這才躲了出來。赫連,童蕊仙可不是個頭腦簡單的女子,何況她性子也歹毒,你這樣輕縱了她,只怕後患無窮。”
赫連扶蘇收起了先前玩笑的神氣,有些無奈:“不然還能怎樣?皇祖母已經不在了,姑母以前的特權也已被我收回,便是姑丈……你們也知道,她父親既是我的姑丈也是我的舅父,這雙重的血親也叫我奪了爵位,若要再獲封贈,除非再立戰功,可是他已經年過五旬,雖然身體還算康健,但是若上戰場廝殺,只怕也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蕊仙……姑母嫁給舅父之後,一連生了三個孩子,第一個生下來三個月便夭折了,第二個胎死腹中,第三個更是個癡兒……直到姑母三十五歲才得了蕊仙,兩人愛若珍寶,難免把她寵壞了。我……”
歐競天擁着慕清妍緩步下山:“自然,這都是你的家事,與我們何干?便是有麻煩那也是你的麻煩。你說的,借妍兒一個時辰,如今兩個時辰都已經過去,我要帶她走了。太子留步,不送。”
赫連扶蘇的話滯在了脣邊,在歐競天眼中,自己還是太過婦人之仁了吧?他深深嘆了口氣,只覺得渾身都充滿了無力感。要怎麼做,才能四角俱全呢?
“我只說一句,她若膽敢動妍兒一根毫毛,我必叫她死無葬身之地!”風中又傳來歐競天的聲音,那樣沉那樣冷,那樣讓人不寒而慄。
赫連扶蘇打了個突,心中涌起不好的預感,急忙提起,縱身,飛速返回鳳凰城。
童蕊仙在做什麼?她已經快瘋了!以前她有出入皇宮的特權,進皇宮便和進自己家後花園一樣,自皇后以下,沒有哪個妃子她會放在眼裡。可是如今,連外祖母薨逝她都不能進宮哭靈!
母親也從不可一世的長公主成了普通貴婦,父親更是連顯要的王爵也沒了!皇上舅舅說,這一切都是太子表哥的意思,可是表哥一向溫和,待自己一家親近還來不及,又怎會無情至此?一定是受了什麼人的蠱惑!
什麼人?還能有什麼人!一定是那個慕清妍!
表哥啊表哥,我早跟你說過,這個女人就是個禍害,你偏不聽!這世上有那麼多好女子,爲何你偏偏迷戀這樣一個殘花敗柳!哪怕你要了那個異族女子麗迪菲娜,我也不會像這般心如刀絞,畢竟麗迪菲娜是真心待你,爲了你可以拋頭顱灑熱血,可是那慕清妍能給你什麼?她能帶給你的,永遠只有痛苦!
表哥!蕊仙待你十幾年如一日,你偏偏看不到麼!
我究竟哪裡不如那個掃把星!
童蕊仙連眼仁兒都紅了,整個人身上散發出沖天的戾氣,帶了貼身的幾個宮女便怒衝衝出了府,知女莫若母,昌平長公主一見女兒這架勢哪還有不知道她要幹什麼的道理,立刻叫人拉住她。
童蕊仙強自壓下怒火,僵硬的笑着安慰:“母親,您這是做什麼?女兒不過心中煩悶,想要出去走走。”
昌平長公主是童太后最疼愛的女兒,母后去世,最大的靠山轟然倒塌,昌平長公主瞬間老了十歲,她才從皇宮出來,皇兄待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客氣,可是那客氣之中已經多了平日所不曾有過的淡漠,周皇后看着她的眼神更是高傲而得意,參拜了母后亡靈,她只覺得天旋地轉,說不得要回府歇息,可是才進門便聽說女兒要出府,急忙過來阻攔。
“蕊仙,”昌平長公主眼眶紅紅的,容色憔悴,“你是我十月懷胎所生,我怎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算了,不要再爭了,你我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度日便是最好的結局了。你放心,你表兄若能登基,必不會虧待我們家。”
“母親!”童蕊仙一跺腳,“難道就這樣算了不成?以前,我們家是何等風光!皇后又怎麼樣?見了你我還不是客客氣氣?可如今,便彷彿,她是高不可攀的太陽,而我們都是賴她恩澤才能存活的生靈!我不服!爲什麼!短短几日,便翻天覆地了!表哥不可能待我們這樣絕情!一定是那個慕清妍在背後挑唆的!還有皇后,一定也有她的落井下石!否則皇帝舅舅不可能這樣對我們!爲什麼連參靈弔孝都不許我去?我畢竟是太后的親外孫女!”
“蕊仙……”昌平長公主落下淚來,無奈的道,“彼一時此一時……算了……”
童蕊仙一甩手:“我偏不!”掙脫了昌平長公主帶着心腹宮女絕塵而去。
昌平長公主脣邊露出一絲苦笑,眼眸裡卻又難以言說的暢快,女兒所爲又何嘗不是她心中所想?她也希望看到昔日那個乖順聽話的赫連扶蘇啊!最起碼,那樣他們一家的尊榮不會失,女兒的婚姻有了保證,自己仍舊是那個睥睨南蒙的長公主!
“來人,”昌平長公主目光一閃,吩咐道,“派一千得力之人暗中助郡主一臂之力!”
暗衛頭目像幽靈一般出現,跪地聽了指令,便又幽靈般消失。
昌平長公主理了理稍微有些蓬鬆的鬢髮,邁着優雅的步子走向正廳,她從落生開始就是尊貴無比的公主,從未像今日這般狼狽過。蕊仙說得對,那個慕清妍就是個禍害,就是個妖孽!只要除了她,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迴歸原點了!
童蕊仙一陣風般卷向待園,到了待園也不用通報,徑直往裡闖,簡直如入無人之境。
待園也沒人理會她,本來便不多的幾個人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將她視若無物。
童蕊仙越往裡走氣越大。隨手把花池子裡的花掐了一朵,在手心裡揉碎,隨手一丟,緊跟着又是一朵。
很快,她便見到了在庭前悠閒舞劍的歐競天。歐競天閉着眼睛,一招一式都極慢,就像手中的劍重若千鈞難以舞動一般。
“歐競天!慕清妍在哪裡?快把她交出來!”童蕊仙手中長劍直指歐競天眉心。
歐競天彷彿沒有聽到,直到把一套劍法練完,緩緩收勢,這才睜開眼睛。
童蕊仙已不再是天慶初見時的模樣,雖然還是穿的一身白衣,但是裙子上的金色晚香玉已經不見,只用銀線淺淺勾勒了晚香玉的輪廓,大約是童太后去世太突然,她來不及讓人精工刺繡。而一向最貴而意氣風發的臉上也沒了昔日那種居高臨下的凌然之氣,有的只是戾氣和一往無前的決絕。
歐競天看了一眼,薄脣邊慢慢浮上一抹冷笑,幽深冷厲的鳳眸中卻沒有童蕊仙半點影子。拿起乾淨的絲綢一點點仔細擦拭手中的寶劍。
童蕊仙秀眉一挑,杏眼含煞,再次喝道:“歐競天快把慕清妍交出來!這裡是我南蒙的國土!你這個天慶的楚王耍的什麼威風!擺的什麼親王的款!你若再不把那賤人交出來,可別怪本郡主手下無情!”
歐競天這才停手,擡眸看着她,眸中爆射出兩道寒光,冷冷的道:“你再說一遍!”
童蕊仙心頭突地一跳,卻兀自強橫,“再說一遍又能如何!趕快交人!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身受重傷,如今傷勢未愈,外強中乾罷了!”
歐競天一挑脣,綺麗的鳳眸中寒芒流轉:“童蕊仙,本王給過你機會了,是你自己不懂得珍惜。”手腕一抖,一點寒芒直取童蕊仙。
童蕊仙沒想到他傷勢才愈,出手竟還是這般迅捷,身子往後一飄,滿以爲能過順利躲開,誰知那點帶着殺意的寒芒仍舊直指自己眉心,心中大駭,叫道:“你們都是死人不成!”
她帶來的那些宮女忙各自撤出寶劍圍攻歐競天,歐競天淡淡一笑,鳳眸中沒有一絲變化,只是伸手連彈,手指化作一片幻影點在宮女的劍上,那些宮女頓感一陣大力涌來難以把持,手中的長劍便脫手飛出,一個踉蹌,紛紛倒退數步跌倒在地,全部駭然盯着歐競天,餘悸猶存。
童蕊仙心中涌起無限悔意,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挑釁歐競天,她竟忘了,歐競天是兇猛的老虎,即便受了傷那也不是自己可以隨意挑釁的!可是事到如今,後悔還有什麼用!她只得拼盡全力去躲避。
忽然耳邊傳來一聲尖利的口哨,一個吊兒郎當的聲音道:“王爺,有一羣不開眼的瘋狗想闖待園,都被屬下們打發了!”
歐競天輕輕一聲嗤笑。
童蕊仙頓時覺得心都涼了,她猜也猜得出,自己是母親的命根子,母親斷乎不會看着自己涉險,一定會派暗衛來保護。方纔那人所說的“瘋狗”,一定便是母親派來的暗衛了。原本還抱着一線希望,能夠獲救,如今看來不過仍舊是歐競天刀俎上的魚肉罷了!這樣一想,不由得萬念俱灰。
歐競天又一聲冷哼,不過是個色厲內荏的小女子罷了!劍尖一顫,劃了下去,隨即收劍撤步,又拿起絲綢擦拭劍刃。
童蕊仙只覺得臉頰上一涼又一痛,伸手一摸,滿手鮮血,驚恐之下不由得失聲尖叫:“啊!我的臉!歐競天!你……你竟敢毀了我的臉!”她手中的劍幾乎拿捏不住,劍尖指着歐競天,卻在不停顫抖,心中恨極,卻不敢再邁上前半步!兩人實力相差如此懸殊,她怎不知道歐競天已經手下留情,否則自己這條命早沒了。
“你爲什麼不乾脆殺了我!”
歐競天專心致志擦拭寶劍,半晌才慢悠悠的道:“你以爲我不敢?這天下,便沒有什麼事是我歐競天不敢做的。留着你,不過是爲了讓某人親自動手罷了。”
“你做夢!”童蕊仙恨恨一跺足,“你以爲那個賤人……”一語未竟,另一邊面頰上又是一涼一痛,她驚恐地瞪大了眼,顧不得再說什麼,瘋狂叫身邊的宮女,“還愣着幹什麼?還不趕快給我敷藥?拿……拿鏡子來!”
“若再讓我聽到你有一言半語侮辱她,”歐競天冷冷地道,“我可不保證你的頭顱還能好好長在頸子上!”
童蕊仙眼淚圍着眼眶直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淚,想要找回臉面卻又不敢,心生退意卻又不甘。她帶來的宮女們都是伶俐通透的,見狀忙圍了過來,幫她敷藥的敷藥,勸說的勸說:“郡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如今我們落在下風,報仇是不可能的了,反正……這是我們南蒙的國土,我們還有的是機會……”
童蕊仙借坡下驢,臨走還不忘甩下一句狠話:“歐競天,今日你不殺我,他日必定後悔!”
歐競天看也不看她一眼,轉身回房,優哉遊哉又喝了一壺茶,才吩咐霜姿雪致拿了慕清妍的披風,親自漫步出去接人。
歐競天慢吞吞把童蕊仙前來挑釁接過鎩羽而歸的事簡單講了一遍,慕清妍一邊搖頭一邊嘆氣:“其實童蕊仙不過是個被寵壞了的孩子,若是早些時她的父母肯好好教導,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般地步,可見她父母自身也有很大問題。”
歐競天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慕清妍忍不住笑道:“怎麼?你以爲我會做濫好人?放心好了,我纔沒那麼傻,又不是讀書讀迂了的酸書生,沒理由人家對我喊打喊殺的,我還要對人家善門大開。我只是覺得,此時此刻若對她趕盡殺絕,只怕會令童海心生叛意,他這麼多年來身在高位,又是南蒙唯一的異姓王,若說沒有幾分斤兩,是不可能的,我只怕到時南蒙西秦一旦開戰,他會成爲赫連的掣肘力量。”
“就沒想過永絕後患?”
“怎麼沒想過?”慕清妍無奈的撫了撫額,“只是,你以爲,以赫連的性子,能做到麼?老實說,他能做到今天這般地步我已經覺得不可思議了,他若能再狠心些,只怕他也便不是他了。你不見他雖剝奪了周皇后母子手中的大權,卻仍舊不曾對她們下狠手麼?雖然周皇后幾次三番要害他,但他總是不忍心叫他父皇老年喪妻喪子。否則,以周皇后母子所作所爲早就該死了。”
歐競天微微一笑:“你能說出這番話來,我心裡很高興。我只怕你醫者父母心,總是不忍。”
慕清妍幽幽嘆了口氣:“潤澤,你放心。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兒了。經歷了這麼多,該硬起心腸的時候,是不會心軟的。否則只會禍患無窮。其實,這一點,赫連又何嘗不明白?他只是實在下不去手。”
“哦?”歐競天略一挑眉,饒有興味地道,“你不打算幫他?”
“我爲什麼要幫他?”慕清妍好笑的反問,“我和他是朋友沒錯,可我也沒有義務幫着他斷奶。他如今是太子,日後便是一國之君,總該有自己的擔當,既然做了決定,就要有日後不後悔的準備。何況,爲他精打細算,讓他永無後顧之憂的人,也不是我。”
歐競天欣慰的將她攬進懷中,笑道:“你可是在說麗迪菲娜?”
“怎麼?”慕清妍仰臉看他,“你有她的消息?”
“麗迪菲娜對赫連扶蘇用情之深不在我對你之下,”歐競天斂了笑容,嘆了口氣,“老實說,我是看着她長大的,眼見着她這般爲情所困,心裡也頗爲不忍。但是,她走的路是她自己選的,別人從來都無從置喙。她已經放棄了她在族中的一切……你也知道,她是她父王唯一的女兒,如無意外她會繼承王位,成爲部族之主,可是爲了赫連扶蘇,她甘願將繼承權交予旁人,隻身離開了摩訶。可是,”他又嘆了口氣,“她肯將榮華權位視若無物,旁人卻不肯放過她,她爲了走出摩訶沙漠,幾經生死,若不是勉力支撐到了黃沙關,只怕也只有一死。”
慕清妍大驚:“那麼,她如今在哪裡?”
歐競天安撫性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好了,黃沙關是我的地盤,到了我的地方,她還能有什麼事?她在黃沙關養了一個月的傷,便又開始趕路。前些時纔來到南蒙,只是近鄉情怯,一時之間也不敢去見赫連扶蘇,她如今一無所有,若再失了赫連扶蘇,那便是了無生趣了,但一日不見,始終還有一日希望。”
慕清妍心疼的蹙起了眉:“她這又是何苦?”
“情之所鍾,”歐競天有些出神地望着天空,“難以自已。”
慕清妍扯了扯他的袖子:“你的傷如今不要緊了,打算什麼時候迴天慶?哪裡的事不需要處理麼?”
歐競天冷冷一挑眉:“有什麼好處理的?我正好離了那是非漩渦。憑他們鬥個你死我活!”
慕清妍知道他對天慶皇室一點好感也無,也不想勸他,只是輕輕嘆息:“天子一怒流血漂櫓,只是可憐了天慶的百姓。歷來興亡,成就的是王侯將相,毀的卻都是黎民百姓。可惜,那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在史書上也至多不過是一個個冰冷的數字。”
歐競天伸臂將她摟緊:“不破不立,有時候流血死亡,是爲了後代子孫更加安穩的生活。”
慕清妍情緒低落,低低地道:“這些我總是不懂的。”
“你不需要懂,”歐競天自信滿滿,“你且看着,再過十年,你必會看到一個全新的天地。隨風是不會令我們失望的。”
慕清妍勉強一笑:“我們不說這些了。也該收拾東西準備隨軍出征了。只不知道秦真沉寂這樣久,究竟增添了哪些本事。”
“那我們便拭目以待吧。”
赫連扶蘇擇吉日祭旗出征,總共三十萬的大軍號稱八十萬,浩浩蕩蕩奔赴戰場。
先鋒營是赫連扶蘇親自所選的青年先鋒營,除了總先鋒是個四十歲出頭的老將,其餘將領俱是二十左右歲的青年,血氣方剛,銳不可當。
慕清妍和歐競天同坐一車,隨在中軍之中。
作戰細節自不必多說,有了事前慕清妍和赫連扶蘇的仔細籌謀,又有歐競天在旁指點,這一路簡直便是勢如破竹,直打得西秦軍隊落花流水。正德帝每日愁眉不展,屢屢下詔責備秦真。
三個月後,捷報傳來,秦真內外交困,自刎於困龍嶺。
與正德帝達成停戰協議,獲得了滿意的賠償之後,赫連扶蘇班師凱旋。
慕清妍和歐競天相視一笑:“你我也是時候功成身退了。”當晚便不辭而別。
其實赫連扶蘇早已料到他們會這樣做,凱旋之前的夜裡藉口大宴功臣,和一衆將領喝得酩酊大醉。
清清,自此之後,你我只怕再無相見之日了吧?
看着一堆堆熱烈的篝火,看着圍着篝火熱烈談笑歡飲的將士們,赫連扶蘇也覺得胸中熱熱的,踉踉蹌蹌起來,推說“你們自便,本宮去放水——”
經過這三個月的並肩作戰,將士們都知道,自己心目中那個高高在上一塵不染的太子殿下,原來也可以是滿身血污的,原來也是可以和自己一同半夜吃剩飯,趴在水溝喝髒水的,原來也會爲了普通士兵的性命不惜以身犯險……
太子殿下不是沒有上過戰場,但是以往,他都遠遠地坐在帥帳裡運籌帷幄,極少親上戰場拼殺,偶爾爲之也都是有重重護衛保護,像這樣身先士卒,還是頭一遭。
這就夠了。
太子殿下愛民如子,又可以做到這樣爲了國土不惜己身,自己這些人有什麼理由不全力支持呢?
赫連扶蘇離了營盤,找了一棵大樹,縱身上了樹,雙手抱頭,往樹杈上一靠,透過密密的枝椏看着漫天的繁星。方纔的醉態一掃而光。
其實他本是千杯不醉,反而越喝酒越是清醒,他清醒地知道,本不願絞進權力漩渦的自己,這次班師之後便會繼承皇位,永遠處在權力的巔峰了。再不會有快意恩仇的江湖生涯,再不會有女子像慕清妍那樣給自己給自己純粹的友誼,也再不會有人像歐競天那樣毫不客氣地把自己批判得體無完膚,更不會再有這樣酣暢淋漓的戰場廝殺……
接下來,他要面對的便是無休無止的阿諛奉承,無休無止的上朝退朝,無休無止的制衡之道君王之術……
再不會有這般輕鬆了……
甚至,自己的私事,臣子們也會來干預。
子嗣乃國之本……
想想都頭疼。
赫連扶蘇苦笑着揉了揉太陽穴。
忽然,遠遠傳來一陣清越的歌聲: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
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爲美,美人之貽。
赫連扶蘇不由得坐起身子,仔細傾聽,這聲音未經雕琢而有種渾然天成的質樸之美,難道這便是所謂的“返璞歸真”?因爲距離尚遠,歌聲便顯得有些飄渺,只是因爲他武功高卓,耳力過人才能聽見,此刻爲歌聲所吸引,不由自主便躍下樹來,循着歌聲找了過去。
已經是春末,天氣和暖,夜風中送來各種野花的芬芳,雖不是酒,卻中人慾醉。
他腳步輕盈,穿花拂柳幾乎無聲。
前面不遠波光粼粼,是個小小的湖泊,周圍蘆葦掩映,湖面上盪漾着各色的野花,一個纖細的身影正在岸邊梳頭,長長的頭髮迤邐拖到水中,便和那水一樣映滿了星光,上百隻螢火蟲圍着她翩躚飛舞,點點熒光勾勒出少女姣好的側顏,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神秘而迷離的美。
少女衣衫單薄,紗衫隨風飄動,彷彿隨時都會乘風而去,口中卻仍舊歌唱:“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難道這便是夜間才能出沒的花之精靈?
赫連扶蘇不由得怦然心動,卻不敢再上前一步,唯恐這精靈受驚就此消失不見。
那女子拖起水中的頭髮靜靜看了片刻,擰乾了水,細細結成辮子,隨手採了野花編了一個花環戴在頭上,以水爲鏡,攬鏡自照,一邊照着一邊唱:“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
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爲美,美人之貽。”一滴晶瑩的水珠毫無預兆地自女子面龐滑落,墜入水中砸起漣漪點點。她歌聲不停,卻已經帶了哽咽之態。
女子唱畢,仰首片刻,摘下花環,投入水中,將髮辮打散,重新梳理,挽成男子髮髻,用木簪別好,取出一匹白綾仔細裹在胸腹間,然後撿起身旁的衣服穿戴整齊,又套上靴子,由一個纖巧的少女變成了消瘦的青年,她又從懷中掏出個小瓶子,倒出點東西在臉上塗抹片刻,然後取了一粒藥丸吞下,再開口已經是男子聲氣:“出來這麼久,也該回去了。”
赫連扶蘇一呆,這聲音怎的這樣耳熟?倒像是自己的親兵李迪的聲音。怎麼,他……竟是個女子?
他心中生出一種莫名的感覺,當下分開眼前的蘆葦,迎了上去,口中道:“李迪,你怎麼在這裡?”
那李迪嚇得一抖,斷乎想不到會在這裡遇見人,而且還是太子殿下,倒退一步黑黑的臉膛變得煞白,一時間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赫連扶蘇圍着她轉了幾圈,伸手捅了捅她的腰,出手軟軟的,大概就是那匹白綾的效果吧。他又轉到李迪面前,仔細盯着她的眼睛,李迪已經垂下眼去,可赫連扶蘇卻越看越覺得眼熟,不由得皺眉問道:“我們……認識?”
李迪勉強一笑,粗聲粗氣回答:“屬下是太子近衛,太子自然是認得的。”
赫連扶蘇“哦”了一聲,“所有人都在歡飲,怎的你一個人在這裡?”
“呃,”李迪囁嚅道,“小人有些想念故鄉,所以出來散散心。”
赫連扶蘇略一點頭:“方纔我聽見有女子在這裡唱歌,故而尋了來,可是到了這裡又聽不到了,卻遇見了你,難不成那唱歌的人是你?”
“怎麼會呢?”李迪急忙擺手,“小人方纔也聽見了,可是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人,正準備回營呢,卻這麼巧碰見了太子爺。”
“哦,”赫連扶蘇不在意的擺擺手,隨意向一旁走了幾步,“你先回營去吧,本宮不治你擅離大營之罪也就是了,趕緊回去,莫被旁人看見了,否則休怪本宮不能護你。”
李迪匆匆行了一禮,快步離去。剛走了幾步,便聽身後有人柔聲喚道:“麗迪菲娜!”她“啊”了一聲,轉回頭來,忽覺不對,立刻轉頭,埋頭狂奔。
奔了沒幾步,便覺得身後熟悉的氣息越迫越緊,緊跟着整個人都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赫連扶蘇緊緊抱着她,將下巴擱在她仍然溼着的頭髮上,呢喃一般嘆息道:“你要瞞我到幾時?”
只這一句話,麗迪菲娜的眼淚洶涌而去,她緊緊咬着脣,不使自己發出半點聲音,強自抑制着對那個懷抱的依戀,一點點掰開赫連扶蘇扣在自己腰間的手指,顫抖着聲音道:“太子殿下,您認錯人了。”
赫連扶蘇緊緊扣着手,麗迪菲娜若想掰開他的手必定會弄傷他,他相信,麗迪菲娜不捨得。
果真,麗迪菲娜頹然嘆了口氣,垂下了手。
赫連扶蘇輕輕一笑:“娜娜,原來,我生命中那個必不可少的女人,就是你……”
麗迪菲娜忽然放聲大哭。
赫連扶蘇手足無措,立刻鬆開手,不安地道:“怎麼了?是我弄痛你了?”他扳過麗迪菲娜的身子,“哪裡?讓我看看!”
麗迪菲娜把他推開,指着自己的心口,歇斯底里哭喊:“哪裡?是這裡啊!赫連扶蘇!你把我麗迪菲娜當成什麼了!是,我是喜歡你,我喜歡你近乎着魔!爲了你我可以放棄一切!但是這就是你拿我當替代品的理由嗎?我告訴你。不可能!我寧可一輩子遠遠地看着你,也不要做別人的影子!王妃嫂嫂走了,你知道你和她再無可能了,所以纔想起我?對不住,我受不了你看着我卻透過我看別人的那種目光,我也不想守着一個心裡沒我的人過一輩子!我寧可一輩子一個人過!”她淚如雨下,一甩手,轉身狂奔。
剛邁開步子,便又落進赫連扶蘇懷中,赫連扶蘇低低嘆了口氣,在她耳邊輕輕地道:“娜娜,你就是你,你永遠都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你。我從來也不曾把你當做誰的影子,今後自然也不會。我守候了清清七年,難道能在一瞬忘了她?可是她終究也不過是我心底的一個美好的遺憾罷了。我清醒得很。一直以來,我都知道你對我的好,你對我無怨無悔的付出,在我這一生所歷的女子中,你是唯一一個不求回報的……”
“以前是我一葉障目,是我沒有看清自己的心。直到方纔,我聽到你的歌聲,每一個字都敲在我的心上,幾乎立刻便被你迷住了……我說的是真的,若不信,給我時間,讓我一點一點把你的心追到可好?”
麗迪菲娜悽然道:“你愛上的只是那個在夜裡,湖邊,螢火蟲照耀下唱歌的精靈,不是我……我是麗迪菲娜,不是隻會唱歌的精靈。”
“是,你是麗迪菲娜,”赫連扶蘇款款深情,“你可知道,看到你的那一瞬,我是有多麼後怕?你在戰場上屢次重傷欲死,方纔我多怕……因爲我那麼多次,就險些失去你了……”
麗迪菲娜剛要說話,赫連扶蘇已經把一根手指豎在她脣畔:“讓我說完好嗎?我說這些不是因爲感動,真的,若是無情,你做再多,哪怕把命搭上,我也不過是覺得可憐可惜罷了,只有動了真情,”他拉起麗迪菲娜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這裡纔會痛。娜娜,從前我不懂得欣賞你的美,不懂得珍惜你的好,但幸好,我們還能在一起,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麗迪菲娜愣了片刻,撲入赫連扶蘇懷中放聲大哭。
赫連扶蘇輕輕拍着她的背,細聲安慰。麗迪菲娜只是大哭不止。
赫連扶蘇在她耳邊輕輕吹了一口氣,促狹地道:“你想過沒有,若教旁人看見我們這樣,會不會誤會他們的太子殿下有斷袖之癖?”
麗迪菲娜破涕爲笑,羞紅了臉,不好意思地從赫連扶蘇懷裡出來,半扭了身子不說話。
赫連扶蘇笑着拉過她,舉起袖子給她擦淚,一邊取笑:“你一向爽朗不拘小節,視禮節如無物,怎的今日這般扭捏起來?”
麗迪菲娜輕輕啐了一口:“都似你這般厚臉皮纔好?還堂堂一國太子呢,這般輕嘴薄舌!”
赫連扶蘇哈哈一笑,將她抱進懷中:“我只對你輕嘴薄舌!”
麗迪菲娜不說話了,軟軟靠在他懷中,許久才輕輕嘆了口氣:“這簡直就像是一場夢……我簡直想都不敢想。”
“怎麼會是夢呢?”赫連扶蘇摘掉她的木簪,散下滿頭長髮,“我會迎娶你做我唯一的妻。”
麗迪菲娜閉上眼睛,淚水緩緩從長長的睫毛下沁出:“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
赫連扶蘇這才問:“你怎的瘦了這麼多,我當日便覺得你的身影眼熟,卻始終和你想不到一起。還有,你的頭髮怎的黑了?眼睛顏色也不同了。”
麗迪菲娜抿脣一笑:“我有心不讓你認出來,自然做足了功夫。頭髮和眼鏡都是染黑的,又拿白綾裹粗了身子,拿棉花墊了鞋底,身量自然就高了,何況說話舉止都是男子模樣,你又怎麼想得到是我?”
赫連扶蘇攜了她的手,商量:“你是恢復女子樣貌和我回軍營呢,還是等回到鳳凰城再做打算?”
麗迪菲娜兩頰緋紅:“還是回去以後再說吧,否則,多難爲情!”
“好,依你!”赫連扶蘇又替她挽好髮髻,“走吧,我們也該回去了,出來時間太長,只怕營中出事。”
兩人剛邁動腳步,忽然四面八方弓弦響動,無數利箭攢射而來。
赫連扶蘇將麗迪菲娜摟在懷中,甩掉外衣手腕一抖束布成棍,撥打鵰翎,斥道:“藏頭露尾,是何方鼠輩?!”
對方沒人回答,只是不停射箭。
麗迪菲娜忙道:“你快放開我,我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閉嘴!”赫連扶蘇一邊躲避羽箭一邊低聲道,“你是我的女人,沒理由我還能動卻要叫你犯險!”
麗迪菲娜只覺得心甜如蜜,卻沒有順從地窩在赫連扶蘇懷裡,身子游魚一般從赫連扶蘇懷中溜走,和他背靠背站立,揚聲笑道:“我還是更喜歡和你並肩作戰!”從腰間解下鞭子,手腕一甩,鞭影幢幢,在赫連扶蘇背後豎起一道鞭牆。
赫連扶蘇豪性大發,縱聲長嘯:“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麗迪菲娜一邊甩動鞭子一邊大笑,悄悄從腰間摸出旗花火箭,點燃了扔向空中。
赫連扶蘇微微蹙眉:“我還沒打過癮呢。”
麗迪菲娜笑着迴應:“總要以你的安全爲先。”
赫連扶蘇不滿的嘟嘴:“以後要萬事以你爲先!”
“好,一言爲定!”
過不多時,援軍到來,偷襲的人很快被剿清。
赫連扶蘇一扯麗迪菲娜:“回去吧。”
麗迪菲娜一聲悶哼,悄無聲息倒了下去。
赫連扶蘇臉色遽變,一把將她抱在懷中,神色慌張,不停的問:“你怎麼了?哪裡受傷了?!”
麗迪菲娜捂着胸口,臉色漸漸蒼白下去,指縫中不斷有血跡涌出,她卻含着甜美的笑容,慢慢說道:“扶蘇……我……恐怕不行了……能死在你懷裡,我也算死而無憾了……”
“不!”赫連扶蘇六神無主,眼淚不受控制的狂涌而出,嘴脣也不停顫抖,幾乎語不成句,“不,你不會死的!你答應過我,要和我過一輩子的!你……你若死了,我……我追你到閻羅殿!”
麗迪菲娜笑容蒼白,聲音卻漸漸微弱:“有你這句話……我此生不枉……”
赫連扶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只是拼命搖頭,慌慌張張抱着她就要往軍營狂奔。
麗迪菲娜忽然用力將他一推,一個鷂子翻身遠遠跳了開去,哈哈大笑:“哈哈,我騙你呢!我根本就沒受傷!”她俏皮的擠一擠眼,蹦蹦跳跳逃遠了。
赫連扶蘇恨得咬牙:“這事也是能開玩笑的嗎?”提起縱身追了過去,他輕功高絕,麗迪菲娜怎麼逃得過,很快便被追上了。
麗迪菲娜只得求饒,最後不得不說了實話:“老實說,我……我是不自信的……所以這樣試一試你……”
赫連扶蘇皺着眉咬着牙,一臉恨恨,過了許久,卻突然嘆了口氣,重新將她擁入懷中,嗔道:“真是個傻丫頭!”
雖然回師途中也有些小小波折,但總算是平安回返。
六月,赫連扶蘇繼位爲帝,尊父皇爲太上皇,周皇后爲皇太后,移居上陽宮,諸皇子保留封號,裁撤封地,在鳳凰城營建府第,剝奪一切實權。
七月,赫連扶蘇力排衆議,迎娶民女李菲娜爲後,大赦天下。
衆人皆知李菲娜便是摩訶沙漠某一部族的公主麗迪菲娜,可是沒有人深究她的身份,不管她是什麼身份都好,只要能給南蒙帶來福祉就是好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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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一大章,所以只有一更哦。明天繼續雙更
楚王的逃妃,龍遊,卷三 風雲天下,第二十一章 塵歸塵,土歸土,
消息傳到慕清妍耳中的時候,她正和歐競天遊歷南蒙,已經到了南蒙和東魯的邊境。
慕清妍點頭笑道:“還好,赫連總算沒有糊塗透頂。有麗迪菲娜在他身邊,他後方無憂矣。”
歐競天點了點頭:“麗迪菲娜也算守得雲開見月明瞭。”
兩人仍舊乘坐阿仁趕的馬車,阿仁仍舊是那一副風中獨立的造型,口中還會時不時哼唱他別出心裁自創的山歌,才唱完一段,嘆了口氣:“好長時間沒見陶小桃那丫頭了!我還真有點想她!”
慕清妍轉向歐競天:“陶小桃那邊進展如何?”
歐競天點了點頭:“放心,陶小桃和阿智都不是庸才,何況手下可用之人甚多,建國不是問題。”
“你最近忙的很,是慶都有什麼事麼?”慕清妍眼睛一眨,又拋出一個問題。
“是啊,先皇駕崩新帝登基,也算是一件大事吧,”歐競天卻並沒有特別的表情,“你可知道登基的是誰?”
慕清妍仔細想了想:“不會是燕王,他雖然汲汲營營,也不過是替人做嫁衣罷了,我猜多半是十二皇子。”
歐競天撫掌大笑:“果真聰慧!”
“他是老皇上和秦婉的兒子,你也知道,這麼多年來,那人最愛的女子就是秦婉,如今秦婉母憑子貴,成爲一國太后,也算心滿意足。如今天慶改元貞元,那小子便是貞元帝了。”
慕清妍知道他恨毒了興慶帝自然不願稱呼他爲父親,而秦婉在當年紫君玉一案中也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他又怎會對這對母子稍加辭色?“他是幼子,從前又從不參與權力紛爭,這樣一來避免了很多明槍暗箭不假,可是也喪失了在羣臣中立威的機會。他這個皇帝,只怕當起來不易啊!”
歐競天冷淡一笑:“自然有他發愁的。正如你所說,他威信不足,如今急着立威,發動了對東魯的戰事。”
“我們還要去東魯麼?”慕清妍略略皺眉,“我記得你曾說過,段家兄弟都是東魯皇室後裔,難不成……”
“嗯,”歐競天眸光一深,點了點頭,“隨風已經趕回東魯了,我們正是要截住段隨雲。”
一提到段隨雲慕清妍情緒瞬間低落,眸中閃過一抹厭惡。
“不論如何,”歐競天將她攬進懷中,“他始終曾在你的生命中出現過。我很慶幸,你還是很快認清了他的本來面目,沒有真正爲他所蠱惑。”
可畢竟,慕清妍因爲段隨雲一而再再而三誤會歐競天甚至傷害歐競天,這一點,她始終無法原諒自己,這也是她長久以來對段隨雲閉口不提的主要原因。
“你不畏殺人,可你殺的都是該殺的人,”慕清妍秀眉蹙起,眉宇間滿是厭憎,“可是他……”她忘不了無辜被殺的劉春花滿門,忘不了還沒來得及看到這個世界的那個孩兒,“我不想見他,生也好,死也好,這輩子我寧可從來不曾認識過這個人!我甚至寧願當年已經死在慶都郊外的泥濘裡!”
歐競天無聲的將她摟緊,低低地、柔緩地道:“我卻要感謝他……”
慕清妍一挑眉。
“……若不是他從泥濘中把你救起,只怕我已鑄成大錯……”歐競天眉目間滿是疼惜,輕輕地撫了撫她的面頰,“妍兒,多謝你,即便曾經被我那樣傷害,最終還是接受了我。”
慕清妍沒好氣的道:“能不能不要再提及往事?我最近不知怎的,心煩得很,你若再提往事說不準我會後悔嫁了你!”
歐競天極少見到她這般使小性子,不由得莞爾,作勢作揖賠禮:“好好好,是爲夫的不是,還請娘子不要見怪!”
一旁的阿仁再也忍不住了,笑得打跌。
歐競天瞟了他一眼,淡淡的道:“看來我是該給你找一房媳婦了,”他摸了摸下巴,故作深沉的道,“似乎陳叔那個老閨女不錯……”
阿仁一聲慘叫,急忙告饒:“我的爺!您行行好,饒了我吧!那就是頭豬,就是個絕世吃貨!若是娶了她,我不被她壓扁,也會被她吃窮的!您又不肯多給我些俸祿!”
“你若是肯娶她,”歐競天點了點頭,“我倒是可以考慮多給你一筆安家費。”
“啊!饒命吧!”阿仁愁眉苦臉,“她那麼醜,怎麼配得上玉樹臨風、風流倜儻、沈腰潘鬢、龍章鳳質、矯若遊龍、翩若驚鴻的我?我的爺!您娶了個美貌俏佳人,爲啥要塞給我一個腦滿腸肥的大吃貨?您說說,她要單是胖和貪吃也就罷了,偏偏還是個沒有自知之明的呆瓜,呆瓜也就罷了,偏偏還愛上街找男人,找男人也就罷了,偏偏找的還都是能給她當爹的老男人!她親爹都叫她活活氣死了!您說說,就這麼個貨,您還要讓我娶?那您說說吧,您到底是有多恨我?”他忽然擠了擠眼,滿臉猥瑣,“還是說,其實在您心裡還是最愛我阿仁的,因爲得不到我,所以便要將我給毀了?”
慕清妍先前還是饒有興趣的聽着,聽到後來,呆了一呆,忽然捧腹大笑。
歐競天的臉卻黑沉沉如雷霆乍現之前的天空。但還不等他發作,阿仁已經一個倒翻逃了開去,一邊逃一邊笑着告饒:“小人滿嘴胡唚,但看在博了女主子開懷一笑的份上,我的爺,您就饒了我吧!”
歐競天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轉臉看到慕清妍果真是笑得花枝亂顫,心中一軟,哼了一聲:“罷了,若有下次,本王必不食言!”
阿仁吐了吐舌頭,小心翼翼走回馬車旁,悄悄比了個手勢。
歐競天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轉臉對慕清妍道:“只怕你也倦了,進馬車眠一眠可好?”
慕清妍點了點頭,退回馬車小憩。
歐競天對着阿仁比了個手勢,阿仁點了點頭:“放心吧,這一次,絕不會失手!”哪有半點方纔那般吊兒郎當的樣子!
馬車轆轆前行,轉眼又是三天過去。
這一天,路過一個山村,一條小河穿村而過,河邊野花爛漫,遠處山巒疊翠,風景十分秀美。歐競天扶着慕清妍下了車,“悶了那麼久也該出來散散心了。你看此處,風光如何?”
慕清妍放眼一望,遠處的山並不十分高峭,反而有着起伏十分優美的線條,山上樹木疊翠,山頂一片紅花如火如荼,如同一個美麗少女頭頂簪了一髻紅花。
一道清泉從山中奔騰而出,穿村而過,帶來山花點點,幽香陣陣。如同一條亮白的綢帶,飄過山村,飄過腳下,飄向遠方。
眼見此景,心情豁然開朗,展顏一笑:“果真極好!難爲你怎麼找來的!”
“不需要找,”歐競天從水邊採了一叢藍紫色的蘭花遞給慕清妍,“這樣的美景,甚至比這還要美的景色,天下多得是,單看你又沒有興致跟我一起去看了。”
慕清妍接過花來湊在鼻端輕輕一嗅,笑得柔美:“自然是有的。”
“見過男主子、女主子!”
兩個女子提着花籃走過來,盈盈行禮。
慕清妍轉頭一看,卻發現是霜姿雪致,分別已有數月,卻沒想到在這裡重逢,慕清妍大喜,把花塞給歐競天,一手一個將她們拉起來:“你們怎麼會在這裡?”擡眼又瞟了一眼歐競天,“這不會是你給我準備的驚喜吧?”
歐競天把目光落在三人交握的手上,淡淡的道:“見到她們你便覺得是驚喜了?那麼,我覺得,你也太容易滿足了些。”
慕清妍鬆開霜姿雪致:“難不成還有更大的驚喜?是什麼?我可不耐煩和你猜啞謎。”
歐競天笑而不答。
霜姿道:“想必主子們趕路也倦了,奴婢們早已準備了香湯熱茶,只等主子們來呢。”
歐競天拉着慕清妍跟着霜姿雪致涉水而過,進了村子。
村子裡疏疏落落十幾戶人家,家家關門閉戶,只能聽到雞鳴犬吠之聲,十分安靜。
慕清妍心中微微起疑,卻也沒有多問。
霜姿雪致帶路,引着他們到了一個黑門樓,推門進去,是小小一個院落,院子裡一個葡萄架佔據了一半面積,幾隻蘆花老母雞在葡萄架下啄米,對面的竈房是個小小的棚子,正房三間,正中是飯廳,東面是臥房,西面空着,此刻擺了一個大大的浴桶,桶裡熱氣升騰,水面飄蕩着各色鮮嫩的花瓣,一旁的架子上擺着巾帕、香精等物,衣架上搭着嶄新的內外衣服。
霜姿抿嘴一笑:“主子先請沐浴,奴婢們這就去擺飯。”說着拉着雪致退出了院子。
慕清妍走進房去,深深吸了吸鼻子,只覺得香氣自然而馥郁,十分舒暢,反手將緊緊跟在身後的歐競天一推:“我要沐浴更衣了,你且出去。”
歐競天一把將她抱住,笑着將額頭抵在她額上,聲音裡驀然帶了些黯啞,低低笑道:“正是要沐浴更衣呢,你卻要我去哪裡?”
慕清妍臉一紅,想起來路上有好幾次這人非要涎着臉和自己一起沐浴,結果往往半途而廢,沐浴變成了另一件事……好好一桶熱水潑潑灑灑,最後都冷透了,還要重新換水,另行洗過。因此,堅決拒絕:“不!要洗,你去別的房裡洗!”
歐競天的手不老實起來,輕輕一扯,慕清妍腰間的帶子已經扯斷了,卻一臉促狹的壞笑:“哎喲,對不住,力道沒有控制住。”
慕清妍忙着掩衣襟,歐競天手又一劃,她的上衣便裂開了一道口子,乘她嗔怪的空擋,早把自己脫了個乾淨,跳進浴桶中,舒舒服服嘆了口氣。
慕清妍有心出去,卻早已是衣衫不整,這般到外面豈不是……只得一跺腳,恨恨罵道:“你總是這樣欺負我!”
歐競天眯起鳳眸,向她伸出修長有力的手:“來吧,我保證,絕不欺負你!”
慕清妍猶豫再三,終是抵不過乾淨熱水的誘惑……已經連續五天沒有洗澡了,她都覺得自己身上都要生出蝨子來了……走過去一推歐競天:“轉過身去!”
歐競天無奈搖頭:“都老夫老妻了,做什麼這樣羞澀!”
慕清妍一瞪眼,歐競天只得照做。她這才快速脫了衣衫,邁進浴桶,腳還沒站穩,一股大力涌來,已經不由自主跌在歐競天懷中,擡眼正對上歐競天含笑的鳳眸,他笑吟吟摁了摁慕清妍的鼻子:“所謂魚水之歡就是如此。”
慕清妍滿臉暈紅,低低嗔怪:“你總是這樣……”
歐競天的臉慢慢向她靠近,低啞的聲音帶着無限魅惑:“難道不喜歡?”
慕清妍看着他的俊顏在眼前無限放大,只覺得心跳有如擂鼓,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沐浴完畢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了,慕清妍只覺得渾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動一動手指都覺得沒有力氣。歐競天卻一副饜足的模樣,精神奕奕,擦抹乾淨之後,自己穿好衣服,又給慕清妍清理乾淨換了乾淨衣服,扶着她到了外面。
才一動步,腳下便是一個踉蹌,慕清妍不由橫了他一眼。
歐競天卻笑得心滿意足,在他看來那一眼媚態百生,哪有半點威懾力?
慕清妍一摸肚子,有些餓了,不由奇道:“霜姿雪致不是說去擺飯了麼?”她望了望空蕩蕩的桌子,“怎麼什麼都沒有?”
歐競天好笑地道:“你以爲有誰敢聽你我的壁角不成?”
慕清妍的臉騰地紅了,一跺腳:“你還好意思說!”
歐競天哈哈大笑,拉着她往外走。
慕清妍手足痠軟,哪裡走得動!
歐競天一笑,將她打橫抱起,邁步出了這個院子,拐進附近的一所宅子,那裡與這裡佈置相差無幾,飯廳裡已經擺好了飯,霜姿雪致卻不見人影。
歐競天輕輕將慕清妍放在椅子上,替她裝了一碗飯,又開始親自佈菜:“娘子,不要生氣了,爲夫賠罪還不成?”
慕清妍忍不住撲哧一笑:“你瞧瞧你,哪還有半分昔日戰神凜然的樣子?簡直便是個無賴!”
歐競天呵呵一笑:“能和你這樣相守到老,無賴便無賴吧!”
兩人安靜用完飯,略坐了片刻,待慕清妍恢復了些體力,歐競天便攜着她的手在村中閒逛。
慕清妍很享受這般寧謐的辰光,寂靜的村子裡,只有兩個人輕盈的腳步聲,耳邊是斷斷續續的雞鳴狗吠之聲,花朵從樹梢墜落之聲,風掠過面頰的聲音。當真是,歲月靜好。
太陽西斜,慕清妍有些乏了,“我們回去吧。”
歐競天卻拉着她到了村口:“荒村落日是這裡一大盛景,你還沒看過呢,怎捨得回去歇息?”
慕清妍見他興致頗高,不忍敗興,只得隨着他來到村口。
“你看,日薄西山……”歐競天擡手一指。
慕清妍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沒有看到落日,卻看到有兩個人並肩飄然而來。
那是一對男女。
男子峨冠博帶,相貌儒雅出塵,女子衣袂飄飄恍若神仙中人,兩人都穿着青色衣衫,踏着斜暉,悠然漫步。
慕清妍的眼眶卻已經溼潤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許久不曾見面的洛攸寧和慕雲瀟!
“爹!娘!”慕清妍鬆開歐競天的手,奔了出去,撲進慕雲瀟的懷中。
慕雲瀟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眼圈也紅了,她虧欠這個女兒的,實在是太多了。除了給了她生命,她帶給她的,似乎只剩了傷害。若是沒有當年天慶皇宮中慕凝湘假冒於她,也不會有後來的歐競天爲報母仇那般對待妍兒……妍兒也不會身中修羅花之毒,千里跋涉受盡苦楚,又身中寒冰之毒,幾乎雙腿殘廢……
若是沒有她和慕凝湘之間的恩怨,只怕,妍兒,如今早已相夫教子,過着安穩平寧的日子……
“妍兒……”慕雲瀟哽咽了,“是娘對不住你……”
母女之間心意相通,慕清妍已經知道母親這一瞬在想些什麼,擦了把眼淚,笑道:“娘,您看您,說的是什麼?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何況您從來也不曾虧欠女兒。如今,女兒終身有托,您該高興纔是。”說着拿手帕給母親拭淚。
慕雲瀟擦乾了眼淚,轉臉看着歐競天:“潤澤,妍兒是我和你岳父的掌上明珠,你但凡若有一星半點待她不好,你可仔細着!”
“岳母儘管放心,”歐競天鄭重道,“她是我的生命之重。”
慕雲瀟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洛攸寧含笑搖首:“好啦,我們好容易一家團聚,也不是在這日落時分在家門外吹風的!”說着當先邁步向村中走去。
慕清妍疑惑道:“怎麼,似乎你們對這裡都很熟似的?”
慕雲瀟替女兒把鬢邊散落的一縷頭髮挽好,輕輕笑道:“你不知道,這裡本就是我和你爹爹一手建立起來的,後來通知了潤澤,潤澤便派人過來看了看,然後叫人打理,最近不是要……”
洛攸寧一個眼神遞過來,她忙轉開了話題:“誰叫這個地方風景秀麗呢?在一個地方住的時間長了,難免煩悶,多幾個這樣的地方,這裡住幾個月,那裡住幾個月,豈不是快活?我和你爹如今沒有了一切俗務,生命中只剩了遊山玩水……我們覺着好的地方,自然也要讓女兒女婿過來一同分享啊!”
慕清妍何等聰明已經聽出來她這番話不盡不實,不過也並未追究,久別重逢,不能壞了這種氛圍。
當晚,慕清妍拉着歐競天親自下廚,整治了一桌豐盛的酒席款待雙親。
酒足飯飽,閒話多事,各自回去休息。
慕清妍這才問歐競天:“你們有什麼事瞞着我?”
歐競天把她按坐在小矮凳上,替她打散了頭髮,拿着那柄犀角梳,細細替她梳理長髮,一邊慢慢說道:“也不是有意瞞着你,我們約會好了在這裡解決一個麻煩,是你不耐煩提起的人,因怕你心煩,所以便沒提。”
是段隨雲。
慕清妍輕輕舒了口氣:“我不想提他,是因爲,總覺得他就像紮在我心頭的一根刺。曾經我以爲他是個溫潤如玉的的好男子,”她自嘲一笑,“豈料,竟是我錯看了他,錯信了他!”
“他野心不小,又手段毒辣,若是不除了他,只怕後患無窮,”慕清妍轉首望着歐競天,“還是你們都以爲我會念着舊情不忍心看你們對他下殺手?”
歐競天催她坐好,“怎麼會?我們只是不想讓你看到殺戮。”
慕清妍閉了閉眼,嘆息般說道:“我見的殺戮還少麼?”
“你放心吧,待這裡的事一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保證讓你樂不思蜀,”歐競天忽然神神秘秘一笑,“這個時刻不會太遠了。”
慕清妍不說話,微微闔上雙目,脣邊含笑。有你相伴,無論哪裡,都是天堂。
過了幾日,慕清妍帶着霜姿雪致在河邊採荷花蓮藕,準備做湯,忽然聽見駿馬嘶鳴,一個明快爽朗的聲音叫道:“妍姐姐!”
慕清妍驚喜交加,擡起頭來,果然見軒轅澈策馬而來。
軒轅澈又長高了一截,已經是個風姿翩翩的美少年,尤其騎在高頭大馬上,英氣勃勃。彎脣一笑,細密的睫毛便似染了日光一般,那笑容顯得格外燦爛。
軒轅澈大笑着,從馬上跳下來,縱身躍進水裡,大片大片的水花應聲濺起,潑喇喇濺了慕清妍和霜姿雪致滿身滿臉,卻換來軒轅澈更加高昂的笑聲。
慕清妍擦掉臉上的水珠,微笑着責備:“真是頑皮!”
軒轅澈趟水過河,圍着慕清妍轉了三圈,頻頻點頭:“嗯,不錯,看來姐夫待你甚好,你比咱們分別之時圓潤了不少,臉色也好!嘿!”他忽然湊近慕清妍耳變,悄聲道,“只不知,姐姐姐夫幾時給我添個小外甥啊?”
慕清妍臉一紅,笑着拍了他肩頭一把:“你還是想想什麼時候把弟妹帶來給我瞧瞧纔是正經!”
軒轅澈吐了吐舌頭:“我還年輕,不準備成家!”他東張張西望望,略帶失望地道,“桃子不在?”
慕清妍帶着寵溺,薄責道:“你們兩個再不能到一起,只是頑皮!”
軒轅澈搖了搖頭:“姐姐有所不知,爛桃子前些時傳書給我,叫我研究研究什麼‘人間大炮’,我已經照她描述的做好了,只是不知威力如何,正要和她討論討論。”
慕清妍見他神色頗有些鄭重,也不知這所謂的“人間大炮”究竟是何物,爲何軒轅澈眉間隱憂重重,“澈兒,這件事,你姐夫可知道?”
軒轅澈一愣:“不知道。因爲我也不保證能夠做得出來,所以除了桃子和我,誰也不知道。”
慕清妍仔細思索片刻:“我也不知陶小桃幾時能來,大巫國建國並非易事,或許她一時半刻不能脫身。我雖不知你們到底在研究什麼,可是瞧你的模樣,必定非同小可。這樣吧,你和你姐夫仔細說一說,若是……”她有些擔憂的望了望這大好的山山水水,“若是會流毒無窮,我勸你們還是把圖紙和建造法則都毀了。”
軒轅澈重重點頭:“放心吧,姐姐,我曉得輕重的!姐夫在哪裡?我這就去找他。”
慕清妍仔細指點了方向,目送着他疾風一般馳去,不由得長長嘆了口氣。澈兒天縱奇才,在天機閣只怕百年難遇,若是耽於製造鑽研,她還真怕有朝一日,軒轅澈真的會造出什麼能夠毀天滅地的神兵利器。
陶小桃……
一想到那個古靈精怪的女子,慕清妍忍不住伸手扶了扶額頭,那女子很多想法在她看來都是匪夷所思的,可是據她自己分析卻又是切實可行的。真是個讓人看不透的女子。
不知他們建國事宜如何了,屈指算來已經大半年不見了。
晚上的時候,歐競天挽起袖子,親自下廚做了幾樣菜,慕清妍給他打下手,然後又做了一道湯,等飯菜上齊之後,軒轅澈蹙眉捧心,大聲申吟,面露絕望之色:“我的姐夫啊!你到底是不是人啊!還讓不讓人活了!這世上難道就沒有你不會的事情了麼?”
衆人均忍俊不禁。
歐競天拿筷子在他頭上敲了一記:“你若還是不會說話,我可不介意再讓你做一次花魁大賽的評判!”
軒轅澈立刻雙手高舉頭頂,愁眉苦臉告饒:“姐夫!我的親姐夫哎!小弟錯了,小弟再也不敢了!若再看幾次那樣的花魁比賽,我寧可去死!哎喲喲……”他拉着洛攸寧的袖子大倒苦水,“伯父,您是沒瞧見那幾位花魁的尊容喲,也不知姐夫哪來的那麼大的神通,上哪兒找來那樣的人間極品,你看第一眼就想吐了,還要對着她們評頭論足一個月!您想想,那是怎樣的日子?花魁大賽之後,我足足病了一個多月!生生是叫那些花魁的驚天容貌給嚇的!”
衆人又是一陣大笑。
慕清妍悄悄在歐競天耳邊道:“我倒真想見識見識這些絕代‘佳人’了呢。也真難爲你了。”
歐競天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捏了捏,睨了軒轅澈一眼:“所以,你真的是應該長長記性。”
“是是是,”軒轅澈忙不迭答應了,又十分狗腿地站起來替歐競天佈菜,“姐夫,您喜歡哪道菜?小弟給您夾!”
歐競天又拿筷頭在他頭上輕輕一敲:“你只要來日做事十分用心也就是了。快坐下!”
“姐夫吩咐下來的事,”軒轅澈拍着胸脯、鼓着腮幫,聲音十分響亮,“小弟一定會十二分的用心!你放心!萬無一失!”
慕清妍眼波一閃,已經猜了個大概,但他們既有心瞞着自己,自己不問也就是了。
慕雲瀟噙了一抹溫潤的笑意,撫了撫女兒烏亮的發:“妍兒,你該拿出你作爲女主人的氣度來,這飯桌已屬於後宅所管的範圍了。”
“娘……”慕清妍見母親打趣自己,不由得微紅了兩頰,“您怎麼和他們一樣!一家人在一起,和和樂樂有什麼不好?他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去!他們有事瞞着我,我同樣也有事瞞着他們也就是了。”
洛攸寧寵溺地看着妻女,眼裡心裡都是滿足和快慰。
軒轅澈卻已經瞪大了眼睛,不依不饒:“妍姐姐,你有什麼事瞞着我們?快說來聽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人好奇心最重,你若不說也就罷了,偏偏只說一半,這不是存心叫我夜裡不能安睡麼?”他偷偷瞟了一眼歐競天,悄聲道,“你不知道,當年那個花魁大賽,姐夫便是用了欲擒故縱這一招把我勾了去,我去了才知道上當,可是想脫身已經來不及了!好姐姐,你就告訴我吧!”
慕清妍抿脣一笑,笑容裡卻帶了三分往日所不曾有過的狡黠之意:“那麼,澈兒,你莫忘了,我是你姐姐,他纔是你姐夫,你就不怕姐姐姐夫沆瀣一氣,再次坑了你?”
“啊?”軒轅澈呆在當地,半晌長大的嘴巴都合不上,直到慕雲瀟忍不住笑出聲來,他才悻悻然坐下,嘟噥道,“誰叫我長了個受氣的腦袋呢!”
衆人又是一陣大笑。
一頓飯直吃到月上中天才告結束,飯菜熱了三四回,歐競天半途又添了兩個菜。
飯罷,各自散去。
歐競天與慕清妍並肩走在村邊的小路上,月色如銀鋪灑下來,路邊的花花草草便似籠了一層薄紗,比白天看起來倒多了幾分情味。
微風拂面,帶了些暮春纔有的溫熱微涼的氣息。偶爾幾點螢火蟲在前路揮舞這小燈籠,草叢裡蟋蟀不知疲倦地鳴唱,整個天地卻彷彿更加寧靜祥和了。
歐競天輕輕舒了一口氣,握緊了慕清妍的手。
慕清妍微微一笑:“是不是這裡的事情快要告一段落了?”
“我知道瞞不住你,本也沒打算瞞你,”歐競天慢慢說道,聲音微微沉冷,“我準備近日便要對段隨雲下手了。”
慕清妍先是沉默,然後才悵然道:“該來的總會來。其實……我也覺得一切該做個了斷了。一想起從前的事,我總感覺他無處不在,就像一雙我看不見的眼睛,總在暗處窺視着我的生活,並且隨時準備着在我的生活中製造些裂痕,然後他再跳出來扮演彌合裂痕的角色……”
“不要怕……”歐競天將她攬進懷中,“所有污垢都會在大風急雨的滌盪下,消除殆盡。”
“我的確是怕,”慕清妍有些瑟縮,往歐競天懷中靠了靠,“我怕,我所擁有的一切,忽然在某一日,在他的影響下變成了一場遙不可及的夢……”
“妍兒,”歐競天停下腳步,捧起慕清妍的臉,微微皺眉,綺麗的鳳眸中帶了些不滿的神色,“你便是這樣不信你的夫君?”
“我自然是毫無保留的信你,”慕清妍柔聲道,“只是你太過坦蕩,難免爲小人所趁。”
“哈哈……”歐競天爽朗一笑,“傻丫頭,坦蕩是給你一個人看的!你且等着,要看結果,留待來日!”
這一日,不會遠了!
隔了兩日,慕雲瀟和慕清妍兩母女正在河邊浣衣,遙遙聽見一陣清脆悅耳的鑾鈴聲,慕清妍心中一動,驀然間有一種極熟悉的感覺浮上心頭,她站起身,向遠處望去,一道青色的影子疾風閃電一般撲入眼簾。
“啊!麒麟獸!”慕清妍滿面歡喜,拔足便奔,卻被身旁的慕雲瀟一把扯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