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董太后突然提起淑妃,歐競天軟化在茶碗麪前的五官瞬間冷凝。
慕清妍分茶的手一頓。
董太后卻似沒看到兩個人的變化,自顧說下去:“天兒,這些年苦了你了!哀家總不肯相信君玉是那種人,所以這些年來一直在明察暗訪,僥天之倖,皇天不負苦心人,總算查出些蛛絲馬跡。
說起來,此事你父皇也有不是,他錯在太愛你母妃了。帝王可以寵,但不能愛,情愛於世上所有人而言,都是一道難關,情愛迷人眼啊!所謂愛之深責之切,你母妃是你父皇心尖兒上的人,一旦得知自己的心頭肉竟然背叛了自己,你想,你父皇該是怎麼一種感受?”
歐競天手中端着茶碗,手指緊緊捏起,骨節微微泛白,身上衣袂卻仍舊紋絲不動,長長的睫毛在小麥色光潤的臉頰上投下兩彎淺淺的弧,遮蔽了所有神色。豔紅的脣角翹起幾乎看不出來的弧度,似笑非笑,似諷非諷,看似平和卻又隱了九秋嚴霜,蘊了淡淡哀涼。
慕清妍卻自認沒有他這般凝定功力,畢竟當年的事與自己也有關聯,於是放下茶壺,做洗耳恭聽狀。
“哀家記得,當年處置了你們母子之後,他三日三夜將自己關在御書房中,誰也不見。起初沒人敢將此事告知哀家,待哀家得知之後,一切都遲了。哀家趕去御書房,敲開門,你父皇……他當年只有四十歲,卻已斑白了雙鬢,整個人形銷骨立,從那以後落下了不能安眠的毛病。
哀家急忙命人去追趕你,卻被你父皇攔下了。他說,即便你回來了,他又有何面目對你?何況逆境出英才,他也盼着你成就一番功業,也不枉疼愛你一場。後來我們才得知,皇帝撥下去的一筆筆軍需竟然都被那些狼心狗肺的奴才貪墨了!
好在,總算你爭氣,也是我歐氏皇族皇天保佑,成就了你這樣一代戰神!”董太后帶着讚歎欣慰的眼光注視歐競天,見歐競天仍舊八風不動的樣子,眉頭細微一皺,話鋒一轉,道,“當年那事其實也不怪聖心公主,實在都是別人以有心算無心,我們所有人都落入了奸人彀中!”
歐競天睫毛不動,脣角的弧度扯大了一些,淡漠問道:“那麼,這奸人是誰呢?”
慕清妍總覺得他這冰寒的笑意當中帶了莫大的嘲諷譏刺,他早已知道真相,只是想知道董太后會編造怎麼樣的故事罷了。
董太后卻嚮慕清妍道:“你不知道聖心公主是誰吧?她便是你的孃親慕瀟瀟。瀟瀟與天兒的母妃君玉交好,出入玉衡宮無須通報。
唉,當年你父皇獨寵淑妃,後宮之中這麼多女人,由來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便多,何況這些女人都只有你父皇一個男人,自然渴盼天顏,可是自從淑妃進宮之後,那些嬪妃有的竟然連年見不到你父皇,如此怎能不生嫉妒之心?由妒生恨由恨成仇,便有了種種陰私算計。
若說主謀,便是當日的賢妃錢夕月、柔嬪柳清清,從犯是原來與你母子同住玉衡宮的王美人、楊美人。這裡有她們的供狀,”董太后招手命貼身女官將一疊厚厚的供狀呈給歐競天,“她們也深恨聖心公主風姿世上無兩,更與君玉交好,便想出了這個一石二鳥的毒計。
那個侍衛是她們派人打暈了偷運進玉衡宮的,君玉也被她們下了藥。”
歐競天看也沒看眼前的供狀,仍舊保持着原來的姿態,忽然低頭抿了一口茶,手指鬆緩,不再用力。
慕清妍漠漠微笑,本就不認爲能得到多少有用信息,可笑她竟還抱了一絲希望,掃了歐競天一眼,與其聽太后扯皮,倒還不如問他。
董太后抹了抹眼角一滴濁淚,幽然長嘆:“真是冤孽啊!可嘆,聖心一生揹負陷害良友的罪孽,最終鬱郁而卒。而天兒你,飽受十七年戰火煎熬,幾經生死。你母妃自然更是可憐,死不瞑目。你父皇也揹負終身遺憾歉疚!天意弄人,竟至於此!”
歐競天放下茶碗,從女官手中接過手帕,親自替董太后拭乾淚痕,帶着適度的笑影,勸道:“皇祖母,孩兒自然知道您對孫兒的愛護之心,這十七年來對父皇更是滿懷孺慕之情從不敢有所怨望。至於孫兒和您孫媳,開始的確心有芥蒂,但是上代人的事與我們何干?如今我們夫婦相敬如賓,甚爲和美,若是母妃和岳母泉下有知,必也甚感安慰。”
“這就好啊!”董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背,一副“老懷彌慰”的樣子,轉眼去看慕清妍,慕清妍也是一副恭順溫婉,不由得滿意地點點頭。
歐競天又道:“皇祖母有了春秋,不宜大喜大悲,如今雖然已經夏末但是暑熱未消,您還是要保重鳳體,孫兒孫婦改日再來叩問鳳安,如今便不打擾您休息了。”
董太后捶了捶肩,滿意的笑了笑:“嗯,哀家也確實老了,坐了這半日渾身不自在,你們且去吧,得閒一定要來多陪皇祖母說說話兒!皇祖母尤其愛喝你媳婦烹的茶。”
“是。”歐競天與慕清妍起身,再拜離去。
董太后目光在供狀上一垂,“天兒,這些人該如何處置?”
“父皇聖明,皇祖母睿智,孫兒不敢置喙。”歐競天返身躬身。
董太后點頭微笑:“去吧。”
出了壽安宮,歐競天有些急切地道:“愛妃,手帕借給本王。”
慕清妍有些疑惑,但還是將手帕遞了過去、
歐競天一遍又一遍仔細擦拭被董太后拍過的那隻手,用力之大讓人感覺他很不能擦掉一層皮。
原來,這個人是有潔癖的。慕清妍忍不住一笑。
歐競天剛好看過來,只覺得明豔絕倫,比花香比玉潤比月清,風姿獨特夭矯如仙。
只可惜,太過短暫。
“愛妃……”他想讓她再笑一下,可是話到脣邊終於嚥下。
“怎麼?”慕清妍已經斂去笑意,脣邊仍有微笑弧度,卻卻只是空有其形。
“沒什麼,”歐競天將手帕揉在掌心,微一用力,繡工精美的錦帕化作片片碎帛,“這帕子髒了,回頭本王賠給你。”
“哦,”慕清妍漫不經心地道,“妾身一針一線皆是王爺所賜,有什麼賠不賠的?”
歐競天心中一緊,俊逸無雙的眉微微蹙起,最不喜歡看到她這種毫不在乎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