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柔去追女人沒有追上,怏怏不樂回來了,懷着最後一絲希望,跑進了女人的房間。
房間空蕩蕩的,只有之柔畫的小冊子孤零零躺着牀上,之柔拿起來,翻看時,禁不住淚盈滿眶,原來小冊子上,女人自己畫了之柔的側面和正面像,上面寫着,我的女兒。
之柔的淚忍不住啪嗒啪嗒掉下來。
可是,我不是你的女兒啊!我們在騙你!
之柔,想撕掉這張,可是,她的手微微打着顫,捨不得,不忍心,她下不了手!
“是的,我是你的女兒!我把你當成我孃親!你是我的孃親!”她把小冊子合上,緊緊抱在懷裡。
“嗖!”一支箭猛地射進來,釘在牀邊的木柱子上。
之柔被嚇了一跳!
打開門,門外,不見人影。
之柔見箭頭上附書一封,取視之。
“欲知你娘下落,立刻到假山來,只准你一人,否則免見!”之柔看完,忙揉成一團。
之柔看罷,想都沒想就往外走。
“你去哪裡?”之柔向院外跑,正碰上奧林來找她。
“我要出去一下,”之柔故作輕鬆地答道,“你去我房內等我。”
“我跟你一起,”奧林奇怪之柔爲什麼要撇下自己,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的事情。
“不用,”之柔固執已見,道,“你留在這裡等我!”
“你要去哪裡?”奧林擔心地問。
“我不能說,”之柔沉默片刻,笑道,“也不想騙你!”
奧林聽了,更加擔心,“我一定要跟着你,寸步不離!”
“那你就是害我!”之柔道,“乖乖聽話,不好嗎?”
“答應我,你去的地方不危險!”奧林無奈妥協。
“放心啦!”之柔故作輕鬆,親了一下奧林,“乖乖等我回來!”
奧林只得進了之柔的房間等他。
之柔一個人臉上凝結着剛剛的笑意,盯着那扇門好久。
等她來到假山下的時候,水氣淼淼,陰涼滲骨,汩汩水聲,如泣幽咽。
“的確守信!”一個女人蒼老的聲音忽然從假山上響起,把之柔駭了一跳。
她這才發現,那個人早就來了,披着一個大斗篷,僞裝成假山凸起的山脊,悄悄觀察她是不是一個人。
“我答應了你,自然算數,你答應告訴我我孃親的下落,又算不算數!”之柔壯着膽子問道。
“想知道,跟我來!”
“爲什麼不在這裡說?”
“你怕我?”
“爲什麼要怕你!你還能吃了我?”
“那就跟我走!”
“不怕你罷了,沒說聽你的!”
“哼!倒是跟你娘一樣,嘴上本事一流!”
“我是我娘生的,當然跟我娘一樣!”
“跟不跟來,你看着辦!”
“你是想幫我,還是想害我?”
“幫你如何?害你又如何?”
“不管幫,還是害,只要你肯告訴我我孃的下落,就是我的恩人,所以,請告訴我,好不好?”
“我不稀罕當你的恩人!”
“那就是你說話不算話!”
“話不能那麼說,我可以告訴你你孃的下落,但你要先幫我做一件事。”
“什麼事?”
“跟我來!”
“壞事我不做的!”
“救人,你不是最喜歡救人嗎?”
“救人可以,你能不能先把我孃的下落告訴我。”
“別說大話先,等你到了,再說救還是不救。”
之柔留心看着兩旁景物,轉過一條悠長的小徑,來到一扇小門,打開門後,彷彿進入一座牆的森林,沿着兩側牆夾着的逼仄窄路,橫七豎八繞來繞去,之柔不得不放棄了記路的打算。
前面的大斗篷終於停下了,她打開一扇青褐色木門,示意之柔進去。
之柔深吸一口氣邁進門去。
“啪!”門被關上了。
之柔見門內環堵蕭然,黃土泥牆,破敗不堪,斷裂坍圮處處可見。地上,一處豹皮坐墊,倚在牆角。其餘處,鋪滿茅草。
“居處簡陋,委屈小星主了!”大斗篷說着把斗篷脫掉。
之柔仔細打量着眼前的婦人。她一頭灰白色的頭髮,梳理得紋絲不亂,大大的眼睛,雖然已經佈滿皺紋,仍可見年少時的綽約風姿,尤其是兩頰的緋紅,應該是慣擦胭脂,以致於滲進皮膚,皮膚自然呈現出胭脂紅色。
“你是誰?”之柔問道,“怎麼會知道我是小星主?”
“我是被你娘奪走了丈夫,兒女的人!”女人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齒,一字一頓。
之柔沒有被她猙獰的神情嚇住,反而被她的話震驚了。
“我娘爲什麼要奪你丈夫?”
“因爲她有權勢,她是星主,我丈夫得爲她賣命!”女人神經質地笑起來,“因爲她漂亮,她有魅力,我兒子被她蠱惑,願意爲她死!我女兒呢?我女兒爲什麼聽她的話,願意爲她死?!因爲你娘那**那賤貨有心計,她對我女兒好,我那善良的單純的可憐的女兒,就中了她的圈套,願意爲她死!”
她情緒激動,越說聲音越大,最後幾乎是咆哮起來了。
“你的處境我很同情,可是,請不要這樣說我娘!”之柔聽到她的話,本來替她難過,可是聽她言語粗鄙,辱罵孃親,又有幾分不滿。
“我罵她怎麼了?她奪走了我全家人的性命,她害得我家破人亡,我罵她都不可以?!”女人跳起來,張牙舞爪,歇斯底里,“有沒有天理!有沒有公道!”
“你冷靜點。”之柔躲在角落裡,想去勸慰安撫她,可她揮舞着手臂,雙腳亂踢,似乎很難靠近。
“你讓我來救人的,我可以救誰,告訴我?”好容易等她累得喊不出聲來,癱坐在地上,之柔忙柔聲問道。
“救我,”女人精疲力盡,聲音低沉,“用你的血,來澆滅我內心仇恨的火。”
一向話多到滔滔不絕的之柔,說不出話來了。
她第一次深深感受到,在巨大的哀痛面前,語言是那般的蒼白無力。
她不知道該怎麼樣勸說女人,把女人從仇恨的枷鎖中拯救出來。
她不相信娘會冷血無情,會害得人家破人亡。她想問清楚,可是眼前這個女人情緒激憤,沉痛難當,她又不忍心去問,以免揭她傷疤。
“跟我一起死吧,等了這麼多年,我等不到手刃你孃的機會,沒想到等到了你!你一命抵我們一家四口的性命,你看看,你們星主的命,是多麼金貴!”女人哭着笑着,走向之柔,跪在她面前,一隻手抓住她的頭髮,一隻手手背擦着她的臉,“是你們的肉比我們香,是你們的血甜?我想了這麼多年,想破了頭也沒想出來。”
“我死可以,讓我死得明明白白,好不好?”
“明明白白?”女人重複道,“也對,要明明白白。這樣,你就知道,你有個什麼樣的娘,你做鬼也要恨她!怨她!哈哈,你們陰陽相隔,你們沒見一面就陰陽相隔,看看是你慘,還是我慘?!”
“你丈夫是怎麼死的?”之柔輕輕問道。
女人好像被驚雷嚇到一樣,抖了一下,渙散無神的眼睛猛地盯住之柔,雙手掐住了之柔的脖子,“我丈夫?你在說我丈夫?”
之柔極力掙扎着,把女人的手掰開,“你說過,讓我死得明明白白的。”
女人無力地挪到牆角,倚靠在牆上,閉上眼睛。
“九天他們要當族長,我丈夫說,要擁你娘做族長,好啦,他拼了自己的命,推你娘上了族長位子,當時我沒怨言,爲主子效勞是我丈夫的責任。五族來侵襲,你娘口是心非,出爾反爾,她當面向我保證不要我兒子女兒受一點點傷,內心裡,她知道,她對我們越好,我那愚蠢的兒女越是對她死心塌地,我那蠢兒子,愛你娘愛的死去活來,明知道自己有了妻子,還不顧惜自己,爲你娘賣命,結果呢,結果滿門抄斬,還有我那更蠢的女兒,好不容易死裡逃生,不知道受了你娘多少好處,死都要闖進魔窟,救你娘出來,弄得自己連個屍體都蕩然無存。你娘就是用她虛僞的愛,毀了我們一家。”
“對不起,對不起,”之柔聽說他們一家都是爲了娘連命都不要,流着眼淚跪在她的面前。
“怎麼,你也要跟你娘學,用虛情假意來迷惑我?讓我內疚,讓我放棄復仇?”
“沒有,真的沒有,是我們對不起您!”
“是啊,你們對不起我們!你們死十萬次千萬次都對不起我們!你們害死了一個又一個,只留下我這個沒用的老太婆!我沒用,我連我丈夫,兒女的屍體都找不到,我沒用,我連我的仇人都找不到,我只能等,等,等!等我的仇人來!”女人邊說邊把頭狠狠地撞向牆,眼淚,鼻涕,還有黏在臉上的散亂的頭髮,讓人看不出她原本的樣子。
“不要,不要這樣子!”之柔忙用手抱住她的頭,制止她自殘。
“滾開!”女人哭喊着,把之柔推到在地,騎在她的身上,狠命地掐着她的脖子,“你是我的仇人,我們一家的仇人!我這個無用的老太婆,不會再放過這次機會!”
“你聽我說,沒見到他們的屍體,”之柔一邊掙扎着,一邊用盡全力喊着,“也許他們還活着,我幫你,幫你找他們!”
“活着?”女人舉起雙手,眼睛裡現出光亮,“我的丈夫女兒兒子還活着?!”
“你既然沒見到他們的屍體,怎麼能肯定他們死了?”之柔見女人似乎充滿了希望,“你沒想過他們有可能還活着?”
“你見過他們?!”女人睜大雙眼。
“沒有,我不認識他們······”之柔一時語塞。
“我丈夫叫左思,兒子叫左拉,女兒叫嫣兒,我叫若蘭,你有沒有見過他們?!”女人迫不及待打斷了之柔的話。
“我沒有……”之柔忽然想起來,“我認識左天,聽祥嫂說是左天是大將軍左拉的遺腹子!”
“你說我兒有遺腹子?” 若蘭用手打着之柔,之柔用雙手抱着頭,並不躲閃,“說謊!你是不是想用大話謊話來騙我?!”
“沒有,真的沒騙你,我可以帶左天來看你!”之柔抱住若蘭,安撫她激動的情緒。
“我有孫子?”若蘭的整張臉,眼淚鼻涕混成一團。
突然,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把兩人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