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涯坡孤零零的聳立在陣地上,一陣風吹來都好像能把它吹倒。
錢有道已經實在記不得自己在這堅守了多少天了,昨天一顆炮彈在他身邊炸響,巨大的氣浪把他衝上了半空,落下來之後好半天才醒過來,一醒來,自己的腦袋就昏昏沉沉的什麼事情也都記不清了。
還剩下多少兄弟?錢有道一連點了幾遍都沒有點清,大腦真的好像不聽使喚了。
“營座,營座,現在該怎麼辦啊”
好像有聲音在耳朵邊響起,錢有道幾乎是本能地說道:“讓兄弟們都到這來抵抗”
最。後一個來的是蘇滔、萬飛和蘇蘭夫妻。
萬飛的一。條腿已經斷了,行動不便,用機槍支撐着自己,還必須靠自己的老婆和小舅子的攙扶也能勉強行動。
蘇。滔看了一下,慘然笑了,整整一個營啊,現在就剩下了十八個人。
十八個人,。十八條好漢子!加上一個纔剛剛結婚,卻根本沒有可能洞房的新娘。
“抵抗,抵抗”
蘇滔看到。營長根本睜不來眼睛了,他的嘴張得大大的,完全是機械的,條件反射的下達了這樣的命令“是,奉營座命,抵。抗到底!”蘇滔大聲說道:“現在都聽我的命令,營座已經負傷,由我暫時接替陣地指揮!全部都有,進入作戰位置,抵抗到底!”
“進入作戰位置,抵抗到底!”
一個個聲音響起。
除了還是昏昏沉沉的錢有道,全部作戰人員都拿起了武器,進入到他們再熟悉不過的陣地。
鬼子的衝鋒又一次開始了,這樣的場景一遍遍的在秦涯坡上上演着早就已經明天食物和水了,就和錢有道之前曾經說過的一樣,現在,連尿都已經沒有了。兄弟們沒有吃,沒有喝,就這麼和飢渴搏鬥着苦苦堅守在陣地上。
沒有撤退命令,負了重傷的報務員斜斜躺在電報機前,麻木的在那等待着什麼。
鬼子一次次衝鋒,陣地上的兄弟們一次次的打退這樣的衝鋒。子彈、手榴彈、石頭、刺刀一切可以利用的武器,都在這裡變成了殺人的利器。
身後的錢有道在那不停地呻吟着,偶爾會發出一聲大叫,但誰都聽不到他叫的什麼,也沒有人會去在意他叫的什麼。
鬼子的又一次進攻被打退了,蘇滔茫然的向周圍看了一眼。
自己,萬飛,姐姐,受傷的報務員和營座就剩下這麼五個人了,秦涯坡上最後的五名兄弟萬飛再次受了重傷,誰都能看出他已經不行了,張着嘴在那大口大口喘着氣,臉上痛苦的表情根本無法掩飾,如果這個時候能有一口水,或者能減輕他的一些痛苦。
可是沒有,他們什麼也沒有蘇蘭把她抱在了自己的懷裡,溫柔的爲他唱着歌。蘇滔以前聽過這歌,小時候姐姐哄自己睡覺的時候就是唱的這歌,只不過,現在對象換成了姐夫萬飛睜開了眼睛,傻傻地笑着看着蘇蘭,他的手伸起了一下,接着又無力地垂了下去。
“想要我,當家的,是嗎?”蘇蘭微笑着看着自己的丈夫。
見到萬飛傻笑着點了點頭,蘇蘭的整張面孔都羞紅了,她悄悄地對萬飛說道:
“可是這裡沒有新房,沒有牀,我,我出現就是想給你,也,也沒有地方給”
看到丈夫有些失望,蘇蘭忽然抓住了丈夫的手。
她把丈夫的手從下面塞到了自己的衣襟裡,然後她能感覺到,丈夫的手正在她的胸脯上,輕輕的,溫柔地撫摸着,就這麼一直摸啊摸啊蘇蘭的臉越來越紅了,紅得好像能滴出血來,可是她沒有掙扎,沒有動,一直緊緊地抱着丈夫,給予丈夫人生中最後的享受微風吹過,吹起了蘇蘭的秀髮,這時候的蘇蘭,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沒有新房,沒有牀,可有自己的丈夫在身邊,這就已經足夠了。
蘇滔看着這一切,大顆大顆的眼淚落了下來忽然,蘇蘭感覺到懷裡的手停止了動作,然後丈夫的身體軟軟的倒下,蘇蘭一點也沒有動,她的手輕柔地撫過丈夫的臉龐,溫柔地湊到丈夫的耳邊:
“當家的,怎麼就這麼走了,我們,我們還沒有洞房呢。以前有人說我是剋夫命,我還總是不相信他們說的,結果真的是這樣。
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嫁了,你是我最後一個男人,我陪着你,不管你走到哪裡,我都一定在你身邊陪着你” Www▲ ттkan▲ C〇
“姐姐,姐夫他殉國啦!”滔淚流滿面“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放聲大哭。
蘇蘭依舊在那微笑着:“我知道,我知道,你姐夫他走了,他在那等着我呢”說着看着弟弟,慢慢說道:“滔啊,給我一顆手榴彈吧,我和你姐夫一起上路了,他一個人在那一定會覺得非常寂寞的”
已經沒有突圍的可能了,到處都是鬼子,姐姐一個女人家落到鬼子手裡會有什麼樣的結局沒有人比蘇滔更加清楚了。
他顫抖着手把最後一顆手榴彈交到了姐姐的手裡,蘇蘭微笑着站了起來。
誰也不知道蘇蘭哪來的那麼大的力氣,她居然扶起了丈夫的屍體,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一步步向陣地外走了出去。
當。跨出陣地的時候,蘇蘭回頭笑了:“滔啊,時間不要太長,我和你姐夫不走遠,很快,咱們一家人就能團聚了,團聚了”
正在準備。重新發起進攻的鬼子,忽然看到對面的陣地上,一個女人抗着一個男人吃力的向他們走了過來。
好。美的女人,美得讓人震驚。尤其是那左面眼角底下的一顆,把她襯托得風外分外嫵媚。
鬼子似乎有。些看得呆了,他們不知道這個女人和她肩膀上的男人想做什麼。
“當家的,咱們一起走啦”蘇蘭笑着,然後緩緩地拉去了手榴彈的彈弦那聲爆炸。聲在陣地外響起,蘇滔癡癡地看着,一句話也沒有說,煙霧過後,他什麼也看不到了,姐姐和姐夫都沒有了“給團部發報!”蘇。滔轉過了頭,對那個報務員一字一字地說道:
“我營堅守秦涯坡十一天,彈盡糧絕,全營陣亡,營座殺身成仁,報效國家,我全營已盡到士兵之責任。
眼下守無可守,唯有自殺殉國,以避免做俘虜之羞恥!職班長蘇滔,謹代營座發此絕命電報,以示我營堅守到最後一刻才丟失陣地。
日軍即將發動最後一次進攻,職蘇滔將發起最後一次反擊!
中華民國萬歲!第三戰區萬歲!!”
報務員打完了最後一個字,他看到蘇滔微笑着向他敬了一個軍禮。
報務員也竭力舉起了自己的手,但很快又垂落了下來。
報務員死的時候,同樣也是死在自己的崗位上看了一眼呻吟着的錢有道,蘇滔抱起了他,錢有道的呻吟痛苦,無奈,身子不停的在那抖動着,蘇滔低聲在營座耳邊說道:
“營座,營座,我說你已經殺身成仁了,我不想看到你那麼痛苦,不想這樣,我送你上路吧,營座,千萬不要怪我”
錢有道奇蹟般的睜開了眼睛,怔怔地看着蘇滔,然後他用力點了點頭拿起了錢有道落在一邊的手槍,蘇滔猛然發出了一聲嚎叫,把槍口對準在了營座的太陽穴上槍聲響了,蘇滔小心地放平了營座的屍體,然後慢慢站了起來。
整個陣地就剩下自己最後一個人了。
蘇滔拿起了機槍,把最後一個彈匣壓了上去,向周圍看了看,企求能夠找到一點吃的或水,可很快失望的搖了搖頭,這裡除了死人什麼也沒有鬼子開始了最後一次進攻,蘇滔手裡的機槍響了。
子彈“突突”的射向衝鋒中的鬼子,看到鬼子一個接一個倒在了自己的槍口下,蘇滔開始笑了,笑得非常開心。
一個人的陣地,不,不是一個人,是全營兄弟在和自己一起作戰!
“營座,又是一個,看到了嗎,又是一個鬼子被我打死了!”蘇滔不斷地扣動着扳機,不斷的在那大聲吼着:
“姐,我又幫你殺了一個報仇了。萬飛,你娶了我姐姐,在下面不許欺負她,不然老子到了下面的話絕對不放過你!”
槍聲忽然停了下來,彈匣裡的子彈全部都打光了。
蘇滔在邊上摸了半天,什麼也沒有摸到,沒有子彈,也沒有手榴彈了。
早就已經做好準備了,蘇滔拿起了自己的步槍,小心地安上了刺刀,又細心地用擦抹了下。
刺刀閃亮,發出了耀眼的光芒。
蘇滔從陣地上站了起來,他看到鬼子正小心翼翼地向這裡摸上來。
他輕蔑地笑了一下,然後舉起了刺刀:
“全體都有,反擊!”
全體都有,反擊!
哪怕只剩下了他最後一個人,他代表的也是全營的兄弟們!
這一刻,一個聲音始終在秦涯坡上回蕩:
全體都有,反擊!
這,是秦涯坡的所有兄弟們最後一次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