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天香閣二樓的包間裡,上官渝的手輕叩着桌面,擡眼看着樓下喧鬧的集市,輕皺了皺眉,漫不經心的問道:“查到那人是什麼來歷了嗎?”
一旁侍候着的玲瓏有些爲難,吞吞吐吐許久,訥不成言。
“怎麼了?玲瓏,你平時可並非如此。莫非是那人的背景過於簡單,讓你不屑於說?”上官渝站起身,好笑的看着玲瓏,打趣道。
“不是。爺,我覺着,他和慕容姑娘之間,應該是有着一層關係的。甚至,牽扯到整個慕容王府。”玲瓏猶豫一下,輕聲道,“奴婢親眼瞧見他,和慕容王府最小的六公子慕容蘇說說笑笑的一同回了慕容府,兩人的神情,似乎比兄弟還要好。”
“哦?”上官渝在位置上重新坐下,看着已暗下去的天,若有所思的應一聲,不再說話。沉默許久,就在玲瓏以爲他不會再說話的時候,突然微微一笑:“這個人,有些意思,玲瓏,告訴天香閣的廚子,這頓飯做了,他們自己吃了便好,我突然想去見見,我的岳父大人了。”
玲瓏不說話,隨着上官渝靜靜地下了樓,正欲喚來一頂軟轎,神色卻微微一變,輕啓玉齒,盈盈笑道:“爺,恐怕,您是去不得慕容王府了。這可是,說曹操,曹操到。宰相大人可是帶着一干親眷來了。”
微微的一怔,上官渝隨即釋然一笑,轉身撩起袍子,在一旁的桌邊坐下,眉目間擁起些許好奇,冷冷的說道,“我倒是想看看,慕容闌,是否在這羣人裡!難不成,她還真的回了慕容王府?”
玲瓏輕皺一下眉,心下暗自惋惜。看樣子,爺和那位六皇子妃怕是不會有什麼自己心中所想的感情。他對那個慕容闌,好像是極爲反感。如此,也罷。本身爺就不是個會按常理出牌的人,那慕容小姐,怕是也受不得這些,早早的散了,你清淨,也給爺一個清淨。彼此都好。
“玲瓏,在想什麼?似乎是有些出神。待會兒若是見了慕容闌,你也不必給她行什麼禮。畢竟,你是我上官渝的人,可不是那慕容闌的。對她,你隨意稱呼就可,但也不要失了禮數。免得慕容震又要責怪我對他女兒不好。不過,他似乎對這個四女兒,也並不看重。”上官渝輕呷一口酒樓老闆親自端來的濃茶,心下仔細想了想,輕擡起眼眸,淡淡的說。
玲瓏只是輕搖了一下頭,怔怔的看着門外,不說話,清秀的眉目間隱約有些訝異,隨即輕蔓延上些許蔑視。那一羣熙熙攘攘的人裡,分明是有着慕容闌的身影。想想,也是情理之中。這大家出來的小姐,哪個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莫說慕容闌這般宰相府中的千金。爺吩咐不讓府裡的廚子給她做些酒菜,她便回了孃家?想來,真是可笑。只是,她是如何出的皇宮?深宮大院,再加上那麼些個侍衛,如若沒有什麼人,怕是難出的很。
“爺,待會兒宰相一家過來,您可是要避一避?或是真的,迎上前去?”玲瓏有些鄙夷的看着那片人羣中淺淺微笑着的慕容闌,擔心的問上官渝。
又喝了口茶,上官渝迎着陽光眯起眼,輕抖着錦扇,笑笑,問道:“玲瓏,以你之見,我該如何?”
“奴婢認爲,爺最好還是去問候一聲,雖然您和慕容姑娘並沒有什麼感情,但以宰相大人在朝中的崇高地位,只怕是一動便風雨飄搖。若是您做女婿的失了禮數,反而讓他來對您膜拜,也許,對您將來的皇位之爭,會有些偏見。”玲瓏的言語
並不快,一字一字的清晰道來,聽着也有幾分道理,聲音雖輕,卻也聲聲入了上官渝的耳。
上官渝有些驚異。這個丫鬟,還是自己當年在皇宮外‘撿到’的那個快要凍餓而死的丫頭嗎?自己還未曾想過什麼皇位有朝一日會歸於自己,她卻這麼早便做了分析。也許,隨着自己的這幾年,她早已是看慣了宮廷險惡了。輕笑一聲,他卻擇題旁問:“玲瓏,跟着我的這些年數,可是有過後悔?”
“奴婢怎敢存此等想法?當初爺在皇宮外救了奴婢,奴婢已是不勝感激。王爺這幾年也一直讓玲瓏做着您的貼身丫鬟,自然是比王府裡其它僕人丫鬟的地位要高些。何來怨責?”玲瓏望着上官渝,微微一笑,說道。眼底也似是有幾分淚意。
“罷了罷了。你也是個姑娘家,這街上的東西自然是也要吸引着你。去吧,今天就放了你的假,出去好好逛逛,只要晚上你能在皇宮閉了門之前趕回渝王府,就好。我也想見見我那幾近一年沒見的,岳父大人。”上官渝的神情有些倦怠,從懷中掏了幾張銀票,遞給玲瓏,溫和的說。
玲瓏的面上有幾分詫異,也有幾分欣喜,稍稍的猶豫後,接過銀票,對着上官渝道過謝,趕忙走出去,一身嫩黃色的衣裙倒也顯得她面上多添了幾分顏色,明媚燦爛。
慕容闌走在人羣的最後,同慕容蘇不緊不慢的聊着話,老早也看到了上官渝,卻也不說什麼,只是覺着有趣,是真的想看看,自己的宰相父親,如何同身爲六皇子的四女婿說話。
“四姐,說實話,四姐夫真的是一個很英俊的男子,只是民間對他的傳言太多,總是說他薄情寡義,仗着是皇子的身份就任意滋事,欺人過狠。我卻沒覺着什麼。”慕容蘇擡眼,瞅着坐在天香閣門旁一張桌子前懶懶的飲着茶的上官渝,側頭看着慕容闌,面上微微有些笑意。
“是嗎?”慕容闌很是無奈的看一眼上官渝,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上官渝,雖說並不是多麼君子的人,看着,卻也很是養眼。眉深入鬢,一雙桃花目裡似乎總是有些水在裡面,似是深情的很,鼻直口方,也是個相當俊美的男子,也對得起皇室血脈。只是,無論如何,卻對不上自己的喜好。辰亦澍,這個橫亙在自己心間已是許久的名字,每每想起,心下便是一陣疼痛。不深,卻也不淺。
是那種,一點一點就蔓延開,不知不覺就想起的痛。
“蘇兒,也不要說我了。先想想你自己罷!”慕容闌淡淡一笑,輕聲笑着說,“你和二孃可是因爲一個攬月,鬧得如今不和。快是想想,有什麼樣的法子,如何能哄的好二孃,又能和攬月正大光明的甜蜜?”
慕容蘇慍怒的看一眼慕容闌,卻也說不得什麼,只得閉上嘴。
“四姐,待會兒你要見了上官渝,你要怎麼辦呀?”前面走着的人羣裡突然跑出一個青衣女子,斜挽了半月鬢,鬢上插一支同色的簪子,墜下幾顆飄搖欲碎的珠子。鳳眸含情,雪膚花貌的模樣。紅潤的脣輕啓,眼睛裡閃着光,卻讓人看不通透。
慕容憐。
慕容闌輕輕一笑,並不回答慕容憐的問題,卻是問道:“以你們之見,待會兒我該如何?”只是兩年未見,慕容憐的變化,竟如此之大。慕容闌心下輕嘆一聲,感慨着。似乎,她的心機,有了些隱藏,不再像之前那樣很單純的表露出來。單看她剛纔眼中莫名的光彩,必是沒有什麼好事的。
“憐兒,你四姐剛剛醒過來沒多久,怎麼可以這樣問她?”慕容震轉過頭,微有些不悅的說一句,繼續道,“他們之間的事,你就不要多問了。問了,也沒什麼好處!”
似笑非笑的看着一臉不情願的慕容憐,慕容闌突然問道:“五妹,今年你多大了?似乎也該許個人家了吧?”
慕容憐有些驚異地看着慕容闌,想不明白爲什麼她會如此問。卻還是老老實實地回道:“過了年,便是十八了。怎麼了,四姐?怎麼突然問這個?”
若有所思的應一聲,慕容闌彎起嘴角,輕笑一下:“還算般配的年齡。”衆人皆懵懂。前面陪着餘雪琴一起走的慕容嫣腳步突然一頓,扭過頭,難以置信的看着慕容闌,許久無話。心底忽地一疼。“四妹,當真要如此?”許久,慕容嫣一字一頓的問。
輕搖了搖頭,慕容闌淡笑着,玩弄着手指,“玩笑而已。三姐,何必當真?只是以後,便不好說。”
慕容嫣一愣,不再說什麼。將餘雪琴扶的更穩些,勉強一笑,繼續前行。
“三姐和四姐的話我怎麼聽不明白?挺糊塗的。”慕容憐搖搖頭,一臉不解的樣子,輕聲問慕容蘇。微微一笑,慕容蘇擡起頭,看了看身旁的慕容憐,又望了望遠處天香閣坐着喝茶的上官渝,只是再笑一下,並不說話。只是如果四姐真要如此做,那麼他慕容蘇,一定會答應。
“岳父大人,今個兒,可是好興致呀。”走至天香閣,聞言,慕容震擡頭,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門口,嘴角噙着一絲笑意的上官渝,眼中流淌的神采卻停留在自己身後,似是有些不焉。心下一冷,繼而淡淡道:“六王爺不也是如此閒趣嗎?”
“是啊。可是我再閒,也怕是沒你四女兒那般!”上官渝的表情極是溫和,眼神卻凌厲的很,目光咄咄射向慕容闌,吐出的言語半是認真半是玩笑,“慕容闌,難不成府中廚子的飯菜做的不好,害的你跋山涉水的回慕容王府?”
冷冷一笑,慕容闌緊走幾步,擡起眼,並不懼畏的看着上官渝,眼神清澈,卻同樣針鋒相對:“王爺真是好記性!你說過的話,慕容闌可是遵守着。不必煩勞您府中的廚子了,找麻煩這種事,我可是做不來。”
也好,也好。上官渝,既然你無情,就別怪我玩你。慕容闌面上風輕雲淡的微笑着,心下卻似是樂開了花,暗想着。反正無聊,和他玩玩心眼,倒也挺好。
下意識的一怔,上官渝喉頭一亙,不知該說什麼。“渝王爺,您看,天可是快黑了,您不餓,您是神仙。慕容府的人都俗,餓不得。可否請您讓讓?”慕容闌再一笑,笑的燦爛,語氣似是嘲弄,實則卻有些諷刺。
慕容震和餘雪琴呆愣的看着自己的四女兒,難以置信。以前的四女兒,似乎沒有這樣膽大。即使是見了生人,也是有些畏縮。今日,怎麼了?能夠不卑不亢地對上官渝說話,也能夠從容地笑,真是怪了。不過,這樣,真的很好。“夫君,闌兒似乎活潑了些。性子和兩年前也極爲不同。現在,我的心裡真是欣慰。”餘雪琴微笑着,溫柔的看着慕容震,輕聲細語道。話裡是滿滿的快樂。
慕容震也是一笑,笑的爽朗,擁過餘雪琴的肩,透過縫隙觸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身子輕顫一下,急忙避開。再回頭,只剩下笑容。眼底的恨意,漸漸消匿不見。垂着的一隻手,不由着握緊。骨節凸顯,泛起青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