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您也應該知道,剎那·F·清英陛下……”
穿着笨重太空服的利馮茲勉強做了個鞠躬的動作,幾乎譏諷與蔑視地將剎那冠以陛下一詞,並以【您】代替了【你】。
“這也是爲了您的同伴好。只要您動用您那無敵的力量,不停地做成惡兆時神怒般的奇蹟,您的同伴與追隨者們就絕不會再墮入靈魂記錄等待您那被應許的日子的結局。還是說你寧願眼見他們的逝去而無動於衷嗎?”
利馮茲縮回他躲在太空服中的雙手,變得像機器一樣、但那份冰冷平靜中卻蘊有非凡的狂熱、就事論事,一板一眼,一時如羣衆暴動時監管的警察,又讓剎那回憶起阿里·阿爾·薩謝斯作神父時高昂的、蠱惑性的揮舞。
這時的蓋尼米得正緩緩穿過歲星的天際,當其陰影落在木星上時,彷彿一個黑洞般的眼睛。
明綠的少年不知其心所起,只任由自己爲自己的意志衝沒,繼續笑着說:
“您希望不使用任何暴力的奇蹟使人們屈服,希望人們既不是屈從於暴力、也非是折服於奇蹟而與您一道,僅出於心中真摯的感情與覺悟站出……可您是否知道到頭來做自由發展的人乃是人最可怕的事情呵!難道你指望一羣活着的鬼魂、跪着的奴隸與沉默的樹木擁有自由後便會熱枕地擁抱永恆的陽光與溫暖、然後和諧相愛嗎?倘若一旦有人開始沉迷於那庸俗的天堂或酒肉的美好,彷彿雪崩似的,他們就會狂喜地跟隨而去,輕易地拋棄自己的自由,孱弱又卑鄙地投入到所謂的革命的事業中,甚至來革了你這個曾經的變革者嗎?”
一人落在歐羅巴號上,一人靠在能天使高達前。
歲星之上,無數顆粒組成數百公里的大核,不停捲起逆時針的大漩渦與超出八千米的大雲塔,永無休止地運作、遷轉、翻騰,無數次地改變顏色與形式,卻從未消失過,單單看着人間不停出演的一幕幕喜劇。
戰爭、偏執以及無法理解。
“但要是天上以他們無法理解的形式落下顆星星,或者就像天人本要做的一樣、無法反抗的高達降臨制裁他們……他們就會不得不恐懼地畏縮在一起取暖,好似他們原先鼓吹的世代的仇恨與競爭全都不見了!現在不妨,剎那·F·清英,您就讓這一切不見吧!甚至您可以比天人將要做的更爲徹底——只因你那無敵的高達的存在。”
但讓利馮茲失望的是,少年的神情反而平靜下來。
在剎那與提耶利亞的思考中,這一切,他早已考慮過。他的意志與願望從最初到現在從未變化,無需猶豫,亦不將後悔。
他面色平和地給出利馮茲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不能那麼做,從我的力量超越人類到我的力量被人類超越,我都不會那麼做。”
無線電波中的聲音沒有任何猶豫與困惑,如同天暗之時最初的星,將其光輝射到宇宙的盡頭。
永夜世間,星海不變其絢爛。
這時的變革者的母艦早早脫離信號探測的範圍,沒入廣大木星引力圈的彼處去了。而沒有等到回信的伽利略號則派出GN弓兵前往支援作戰。
這時的阿扎迪斯坦正在深沉的夜間,同處一屋的兩個少女放下工作,乾脆地倒在地板上,半眠半醒間浩嘆窺星天。
“說到Raiser的技術、復活,這世上最有名的復活是什麼?你還記得嗎?席琳。”
夜間一絲絲的涼氣縈繞在她們的身邊,浸透覆身的薄紗,直滲入肌膚的最深處,就讓多愁善感的人忍不住裹緊被子,靠在一起。
月下,摘下眼鏡的席琳格外清麗,深褐色的頭髮簡單地梳到頭後。當她用嘴笑時,好似能發出非凡的光彩,大約是因爲她嘴脣的輪廓格外鮮明且秀麗的緣故。
“是那位被燒死的聖人的復活嗎?”
席琳的目光穿過窗戶,落在月下高塔,若有所思地回答。
在阿扎迪斯坦的流行宗教中,耶穌仍被承認是受神寵愛的聖人,但不被承認爲神的兒子,更不被承認其被釘死在十字架與復活的事。
“是啊、在另外的經典中被記載的聖子復活,因爲那個宗教的流行,而被全世界銘記。”
復活以及靈魂記錄、納米機器以及治療,還有天人、高達。
“瑪麗娜還在思考與懷疑Quanta與Raphael的神秘嗎?”
“不是懷疑,但確在思考……只因我想要更加地、更加地理解他們的心路歷程,想要更多地理解那個孩子的想法。”
那位從庫爾吉斯走出的少年兵的思考。
她說。
說着,她就站起身來,坐在椅子上,一雙如玉赤足出落睡裙,懸在半空中輕盈起伏。瑪麗娜俯瞰席琳,縱聲而笑:
“你知道嗎?席琳。據傳啊,那位日後將會在審判日再度降臨、拯救世界的聖人曾被聖靈默示來到荒野之上。在那裡,他遇到了一個大能的、一個可怕的並且智慧的魔鬼。那一次相遇在福音書中被記載爲一次試探。”
被世界吞噬的下弦月橫在雲間,撒下一片銀白的柔光,將月下的人襯出凡塵。
“我記得……那次試探中,魔鬼問過基督耶穌三個問題。”
“是的,那魔鬼通過這三個問題試探耶穌,但難道這世上還有比這三個問題更爲接近世界亙古不變的真理的嗎?當我第一次看宗教大法官的戲劇時,劇裡那麼明言與讚美……可那時的我還不明白。直到現在,遇到了天人,我才懂得原來居然是這樣的……啊!”
她又匆匆從椅子上起身到窗邊,俯身窗臺,鳥瞰夜間王宮燈火。
“你還記得第一個問題是什麼嗎?”
“讓我想想,瑪麗娜……”因爲福音書也是阿扎迪斯坦流行宗教認可的經典,席琳是讀過的,但她早已不再費心相關的內容,便將其拋在腦後許久了,“那時耶穌在荒野禁食四十晝夜,便餓了。於是魔鬼就怪異地問他……既然您是神的兒子,那爲何不把石頭變成麪包呢?等一下……原來如此嗎!”
席琳恍然驚聲,起身走到瑪麗娜的身邊,蹙眉沉吟。
“這世上唯有三種力量最能屈服一個人的良心。那便是神秘、奇蹟以及權威!只要將石頭變成麪包,這不可置疑的奇蹟便是最無可爭議的最大的旗幟。誰會不環繞在這奇蹟與麪包之下,屈服於基督的意志,跟隨其作爲義人的教導?要知道這世上再沒有任何事物是能比麪包所代表的人類最基礎的生存需求更能折服人類自身的呵!自古以來,無非如此,誰給人們麪包,人們就向誰跪倒!”
“我並不否認這點。甚至不若說,安寧纔是人最可貴的財富……爲了個人的自由與意志而拒絕麪包的施捨、拒絕奇蹟的降臨,這是可以的嗎?這又是可能的嗎?”
幸福與自由亦可背道而馳。
瑪麗娜一聲嘆息:
“可那變態的救世主寧願繼續忍受苦行與磨難的生活,卻決不使用奇蹟將石頭變爲麪包,要讓人類一起在荒野中隨着他忍凍捱餓,只爲了什麼?只爲了那虛無縹緲的天堂的美好!倘若在二十三個世紀前,他就答應那大能的魔鬼把石頭變爲麪包,這世上又豈會有任何災厄與分裂!人們都會聚集到他的旗幟下,只畏懼他將人們拋棄!”
這世上從沒有天堂,可確有比天堂更美好的事物。
這世上也沒有聖子,可確有一羣心甘情願、走在荊棘之路上的殉道者們。
她接着說道:
“當魔鬼被拒絕後,他不慌不忙地帶着耶穌來到聖城的殿頂上,又問它倘若說既然您是神的兒子,那麼天使會托住您免得您碰到石頭上,那麼何不從這裡跳下去來證實自己的權威?我們或許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倘若耶穌敢於跳下去,要麼沒有神明,他摔死了;要麼有神、但因爲他行爲中蘊有的對神明的試探與挑戰而被神放棄,於是他摔死了。這就是魔鬼話語中的陷阱……我不知道人類幻想中的那位聖子到底曉不曉得這一點,唯一毫無疑問的是他僅憑藉內心激起的虔誠與堅信拒絕了。”
“我可以想象……如果說還有什麼能媲美立足於人類需求與慾望的奇蹟來折服人的,那便是無法理解的、人所無法做到的神秘。倘若他在高空縱身一躍卻未摔死,反倒毫髮無損,古代的人們誰不會視之爲神明?”
瑪麗娜微笑,伸出手指豎在席琳面前,說:
“席琳,你只想到了聖子自己的選擇,卻忽視了聖城之下那些觀望這一切的、無法拒絕誘惑的人們,他們中的大多無法拒絕這個誘惑啊!倘若有個神明的許諾……沒有人有任何方法可以抵抗這麼一種誘惑:那就是肆意地展現自己的力量與神秘,讓自己變成一種奇蹟般的、神佑的、萬人追隨的存在!或因爲他人的展示而去跟隨!
再倘若有一個東西是正確的、是至善的、是不可置疑的,甚至曾是那人的理想、人的愛、人畢生的所往!但它卻無法給人想要的麪包與名譽,甚至不容人任何試探,不准你憑藉它的力量從高樓上毫髮無損地跳下成爲奇蹟!因爲一旦藉着它的力量達成你其他目的、或是利用其他途徑抵達它,那它就會變質……可、可……這樣一種嚴苛的正確還是……值得的嗎?
在面對魔鬼的誘惑時,這個聖子大義凜然地挺住了,但記載中,在日後,他仍然施展奇蹟去救那些苦難的人。直到如今,亦是如此,相比起神話傳說中真實的奇蹟,現實的宗教更爲低劣,只不過是編造虛假的天堂與地獄來恐嚇人們,並且利用人們的虔誠牟利。相比起一個聖子的執着,更多的人都認爲這種嚴苛的正確是不值得的,就放棄了。”
聲音遠遠地,黯然地在夜間消失。
“瑪麗娜……?”
席琳看到瑪麗娜的眼睛在月華下模糊起來,彷彿激動到在流淚。
她的雙眼中究竟看到了什麼?席琳在想,是前些日子學生運動被武力鎮壓嗎?還是聯合國再次拒絕援助?亦或是這方天地不變的燦爛星空?
“當聖子拒絕了奇蹟與神秘之後,魔鬼就帶着聖子來到世界最高的地方,將地上萬國的景象指給他看,戰爭、偏執、無法理解、還有殺戮、信仰、自由,有盲從、有黑暗、光明、榮華富貴。然後魔鬼就告訴聖子倘若你伏拜我,我就將這一切賜給你,並讓人們遵行你所期待的一切義舉,讓人們按照你的教誨而活——曾經的上帝只許諾審判日幾十萬人的幸福,那麼現在的我可以給你許諾萬世萬生所有人的幸福!”
瑪麗娜一口氣說完,一下子懨懨的、無氣力地回到座位上去了。
“我說完了……席琳。”
“——權威。”
聽罷的席琳愣在那裡,喃喃唸到:
“這就是您對天人之路的一點思考嗎?”
賦予全體人類以一切自由唯使人類互不自由,唯有絕對的權威將消解一切矛盾。
“切勿思考、切勿恐懼,服從權威的意志,將你的心交給魔鬼……剎那曾經假設過一種所謂的A-LAWS,人類的絕對法律,我想如果有,那就是這樣的吧?我、僅憑我已經無法裁定其對錯是否——”
她在夜色中、無限溫柔。
信仰誰?又該把自己的良心交給誰?又由誰來判斷這萬事萬象的是非、善惡、到底值得與不值得?
是天堂與上帝?
還是地獄與魔鬼?
是輿論媒體?
還是那些成功人士、偶像與明星?
是他者?
還是……自己?
連接道德與理性的、名爲判斷力的橋樑。
當瑪麗駕駛GN弓兵到達可以清晰看見驚異能天使高達的距離時候,一架從未見過的MS突然出現,將她的道路阻攔。
“這是什麼?”
她驚叫出聲。
公頻上傳來語調清越的少年人錄音:
“抱歉,這裡暫時禁止通行。”
“標識信號爲GNZ-001,代號GrmGundam,在天人的數據庫中並沒有記載!就其設計來看,有點像審判女神。”伽利略號上的人們急匆匆地整理信息並報告,並得出最後的結論,“難道說這是變革者方自己研發的高達嗎?!”
白色、藍色以及紅色,巨大的肩部和纖長的雙腿,手持GN Mega Launcher。當炮火的光輝閃耀之時,兩臺機體便糾纏到一起。
伽利略號上,提耶利亞藉着上一世的記憶認得出那是什麼——
“獵犬高達。”
他冷冰冰地吐出這個字眼。
編號爲GNZ-001,代號爲Grm Gundam,變革者專用次世代試作型MS。
Grm全稱Generation of Reborn,意爲再生、重生與復活的一代;
又讀作Garm,取意爲北歐神話時代的地獄犬。據傳當Garm嚎叫的時候,世界與諸神將迎來最終的黃昏。屆時,過去的衆神就會滅亡。
“剎那,你現在又在做什麼?”
毀滅的歐羅巴號上,就着木星的餘暉,俊秀的少年變革者微笑,高昂地敘說:
“誰掌握人們的良心與麪包,誰就將掌握世界!最初是奴隸主,後來是教宗,前些日子是資本家,現在這個世界又到了交替權位、再生的時刻,變革者們又豈能落後!”
然後他再一次嘲諷地俯下身來,像是忠誠的臣子般,低聲下氣:
“那麼純種變革者剎那·F·清英陛下,您既不願意利用您的技術與力量奇蹟般來許諾一個天堂,也不願意使用那神秘莫測的高達懲戒世界萬物,那麼有一件事,您總該願意吧?”
“利馮茲·阿爾馬克,你又想說什麼?”
“單單一件事……”
面對剎那平靜的問,利馮茲也平靜下來。沉默的宇宙裡,只剩下彼此兩個人隔着無限的空白,追求天地人間的真理。
沒有任何戰鬥中MS的聲音與光線能傳到這裡。
“還能有什麼?還能做什麼?那就是成爲權威、去成爲世人的律法呵!就從你的Raiser開始,到Aeon,最後到全世界,讓人人以像你、追隨你的行爲以及變爲你爲榮!倘若有人問殺害一個資本家是正確的嗎?你就告訴他是正確的、值得的;倘若有人問你少年兵是不人道的嗎?你就告訴它這是不人道的!
從此就由你去爲人類訂下是非善惡的準則,就由你帶着人類一同共享永恆的幸福與安寧,不要分裂、不要造反,也不要自相殘殺,服從你的意志,聽從你的安排。而你則寬恕他們的罪過,寬容他們的暴行,教導他們爲善,就這樣向着理想中的世界前進!從此你的自由就是全人類的自由,你的美好就是全世界的美好,這不就是所有人都可以得到幸福的世界嗎?”
“我拒絕,這不是自由。我並非是至善的存在,也決不能代替人類做出一切安排。”
剎那的話語中仍然沒有猶豫。
利馮茲搖頭接着笑:
“讓我想想,在您當初殺死KPSA首領阿里·阿爾·薩謝後,您是怎麼對少年兵們說的?”
即使這點情報,也已被他獲得。阿里·阿爾·薩謝斯收藏的MS中很可能也存在VEDA的微型終端。VEDA與地球網絡本身是等義的。
利馮茲忍着發笑的衝動,模仿剎那的語調說:
“【結束了,你們已經自由了!那你們就把我當做神吧?讓我來教你們作爲一個健全的人,教你們如何去判斷,直到你們足以自己去判斷這世上一切對錯、真僞、存在於有無爲止!】……你不覺得好笑嗎?剎那·F·清英。”
剎那和諧微笑,從容地,懷念般地回答:
“好比父母教導兒童一樣,好比哥哥照顧弟弟一般,最初從搖籃中走出的人們可能還不具有足夠的判斷力,可在人們幸福的傳遞下,終有成長的日子。那時就由他們帶着下一帶的人們繼續、繼續,向着終末的理想世界前進。那時我說的話只是個謊言,我到底不是分辨善惡的神明,但我……願意做前往理想世界的一箇中途停靠的港灣,好讓人類不因任何災難蒙受可怕的痛苦。”
“好、好,既然你什麼都不願意做,那你又爲何要妨礙我們?僅爲了這種愚不可及的代代傳承的理由就要涉足這世間的紛爭、妨礙我們拯救世人的大業嗎?”
“你到底偏離了天人的道路。”
利馮茲氣極反笑,這時,他的大腦反倒越來越冷靜,在蓋尼米得的照耀下,他說:
“那是伊奧利亞背叛了人類、更背叛了變革者!他同你一樣無恥地想要將分辨善惡的果遞給人類。可分辨善惡只能讓人類陷入更多的痛苦與紛爭之中!你們僅僅拯救了你們自己,好讓你們自己的良心與理想得到安寧,但這世界上更多的人們將被我們變革者拯救!終有一天,我將告訴你,你就等着那少少幾萬覺悟的人跟隨你的道路追求那虛無縹緲的終極幸福罷!我曾是多麼嚮往加入你們、Gundam Meister與伊奧利亞的行列啊,但我現在卻要撿起被你們放棄的、骯髒的道路,要爲幾十億人的、被你們斥責爲短暫的、虛假的、並不自由的幸福告訴你們——”
曾經的他越是崇拜伊奧利亞,在覺醒之後,現在的他就越是憤慨。
分辨善惡乃是悲苦。知曉越多的人,越是會迷醉於這樣一個真理——
分辨善惡之實不是生命之實。
“我拒絕你的邀請。”
他無比嚴肅與認真地說:
“就這樣,再會了,剎那·F·清英。當你再度出現到我面前時,我一定會殺死你,即使VEDA放棄了,即使全世界的人都放棄了,我也絕不會放棄這一企圖。”
剎那一直用心地聽,直到這時,他反而躍下能天使,想要靠近這人,開闔的嘴脣在利馮茲的眼中似乎在說:
“那就紛爭罷。我期待着你戰勝我的結局。”
但早早被他埋下的太空炸藥一共轟起,炸在歐羅巴號上的傷口上。
地上妖豔的火光在天外的遺蹟重演。萬物都在搖動的火焰中消失不見。
而利馮茲則葬身於火焰之中。
葬身前的最後一眼,他看到剎那駕駛能天使離開,加入GN弓兵那處的戰場了。
然後他的意識便陷入長眠的黑暗裡,再突兀從培養皿中醒來時,他就看到那個雷傑尼·雷傑塔笑吟吟地在一邊端坐。
利馮茲慢條斯理地穿好衣服,準備離開這處天人的太空基地。
“你應該知道殺死剎那·F·清英乃是一場絕望的努力,作爲同樣VEDA的高權限者,甚至你自己對量子思考者的推測,你應該是最明白的……無論如何,你也得不到應有的果實。”
雷傑塔這個自大狂似乎通過什麼手段,竊聽了利馮茲與剎那的對話。在利馮茲還未能掌握VEDA的現在,被竊聽是可能的。
“明明當你聽到他的話語時,頌讚之聲幾乎要從你的胸口裡發出了,但是你仍然不能發聲歌唱。他不瞭解,可我能夠了解。這是爲何?這是爲何?”
他說。
歪曲的笑意涌向這個年輕的變革者。
“是麼?”
利馮茲毫不在意,揚長而去。
雷傑尼坐在裡面,側過他的腦袋,看向黑暗之頂黯淡的綠光,自顧自地詠歎道:
“如何要讓小小的執着的光明變得耀眼,又如何要讓人類追隨這小小的虛幻般的光亮?那便是……巨大的黑暗壓迫而來呵!”
飛船脫出基地之時,被黑暗包裹的廣大銀河就在利馮茲的面前盡情舒展其姿。
不像陽光那麼耀眼,也不像月光那樣清澈。
就這樣,明亮的、在永劫的黑暗裡閃着它們最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