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是一個封閉的殖民衛星,自然看不見壯麗的銀河。
剎那走在路上,想象着外界星辰燦爛的樣子,頗有些遺憾的心情。
ELS-00Q高達已經回去了,作爲程式的運算主腦,不能長時間地脫離。但其極速與量子跳躍能力實在驚人,若是剎那呼喚,就定能在瞬間到達。
“這次恐怖襲擊不知道會不會還有所後續。”
畢竟疑點太多。
後續是一個曖昧不準確的詞。
“畢竟涉及到了一個大家族集團的醜聞,他們自己也會處理乾淨的吧。我們也算是……一種英雄罷,不會被爲難。要是作爲英雄招引了什麼採訪這種,反倒麻煩。”
提耶利亞認真地思考,回答道。
他們兩人聊着天,徑直穿過大街,便到達了預定的賓館,之前託運的行李也送到了這裡。
提耶利亞和剎那出示了身份證明,便取得了鑰匙。在身份證明上,提耶利亞被叫做拉斐爾·博納羅蒂,剎那則叫做剎那·F·清英。剎那的代號姓名是上一世加入天人時起的,所以可以照舊用。提耶利亞·厄德則是用不了了,有概率會被天人發現,只好另外取了名字。
拉斐爾就是Raphael的音譯,Raphael在宗教神話裡是一個天使的名字,是提耶利亞後來駕駛的一個機體的名號來源。之前已經用作過Raiser裡的代號,現在乾脆就當做姓名用了。
坐電梯到了五樓,跟着服務員走到第十二室門前。服務員止步,禮貌地對他們說:“Raphael先生,這裡就是你們的房間。你們的行李都在裡面,需要我來介紹一下、或幫忙整理嗎?”
提耶利亞搖頭示意,說道:
“不用。我們自己會做的。”
“好的,那麼Raphael先生,我先退下了。如果有事情的話,可以撥打服務檯,也可以直接來找。我們一定會馬上來的。”
提耶利亞點頭。
這個服務員則加快步速回到了服務檯。
這個時節,賓館客人並不多。
與她一起的男服務員趁着沒客人,就趴在臺上,吊兒郎當的樣子,看到她回來,頗有些吃味地說:
“那個男的長的可真好看啊,讓你這麼殷勤。”
女服務員倒是無奈搖頭,她老早就明白這人莫名其妙的小心眼,她說:
“長得好看又能如何……太遙遠了,對小女生來說未必是良配。那個大人和那個小孩都讓我想到了我的祖父……怎麼說呢,和我們好像是兩個世界的人……這麼說有點奇怪吧,好像是所處的時代不一樣似的,哎,工作時間別談論這些了。要是被發現了,又要記過了。”
“你也好意思自稱小女生。”
男服務員看向一邊,嘟囔道。
她聽到,臉色立刻變壞,狠狠地瞪了男服務員一眼,又忍不住嘆息,最後板起臉來,止住話題不談了。
提耶利亞打開門後,看見的是一個很標準的雙人間。在今天他們來之前,應該就清掃過一次,很乾淨整潔。
房間不大,靠着牆擺了兩張單人牀,鋪了兩牀純白色的緞子被;兩牀中間則靠牆放了兩個檀黑色的櫃子。旁邊有個盥洗室,盥洗室裡有淋浴間。外面靠着盥洗室門就擺了個橡木梳妝檯和很大的衣櫥。窗邊有個小桌子,前後放了兩個棕黃的矮背椅。桌子上鋪了一層淺藍色的格子布,中間放了一個瓷器花瓶,插了兩株海棠,一株花色粉紅,一株花色潔白,各佔半邊,似乎是沒客人的時候每天都換的樣子。這種佈置在這個時代還挺特別的。
對着牀就是佔了大半牆的大屏幕電視,還有音響。行李安靜地被放在靠門的音響一邊,裡面也沒有多少東西。
剎那和提耶利亞的衣服都是城市開始運作後製作出來的現代款式。那些富有宗教意味的民族服飾穿出來只會遭到歧視,平添交往的難度,而剎那自己對富有宗教特色的服飾也多少也有些抗拒的心情。
這些東西正是從細微處開始潛移默化人的。當一個純潔如白紙的人被強迫按照一種既定的習俗與禮法來生活,他會接受,然後連那些在習俗與禮法中潛藏的或好或壞的行爲標準一同接受。
住賓館對剎那而言也是一種有趣的經歷。在他的上一世,或因被洗腦而作爲KPSA的一員,或者出於對ALAWS(一個凌駕於國家之上的特權機關)的暴行而從事反抗,或者在天人的計劃支配之下……他對自己的生活條件就從來沒有什麼要求,在地球上的暫居點是空空白白的裸房,在天人的船、托勒密號上的房間也是樸素。他並非是沒有見過豪華,但他對豪華總是沒有緣分也敬謝不敏。這種賓館簡單的裝修對他而言,居然可以說是難得的了。
剎那撲到牀上,很慵懶的樣子,發出了一聲舒服的叫聲,抱着枕頭滾了一圈。
這倒讓提耶利亞撲哧一聲笑了。
“剎那·F·清英,你也會有這樣孩子氣的舉動啊。”
提耶利亞的話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單純的感嘆,但讓剎那沉默了下來。
“我……不知道。”他坐在牀上,看着自己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好像是被我的身體影響了,意識體似乎會受到物質的影響……我的重生到底是什麼機理——我並不清楚。但那個原來的更小的對父母舉槍的我,似乎作爲一種單純的衝動仍然存在。我之前,殺死阿里·阿爾·薩謝斯的時候,我幼年對他的崇拜就突然涌起,讓我下意識地有些悲傷的情緒……”
人類的意識似乎是種不停變動的存在,並非永恆不易,似乎是依賴物質的,而不能完全獨立。意識本身的構造也實在複雜,現在的科學在這裡的探索太淺。
提耶利亞無言以對。
這深入了摸不着、看不見的意識的領域。意識現在對他們而言,已經不是什麼純粹形而上的空想,在坐軌道升降梯時候,剎那接收到的GN粒子已經證實了一種來源於物質卻可以超脫於物質的人類的信息的記錄。
它並不再依賴大腦,與人類的身體無關,而僅僅以GN粒子作爲載體。
這種可以寄託於GN粒子之上的人類信息的記錄,算不算一種意識,剎那和提耶利亞都不清楚,但毫無疑問地,利用這種現象可以做到一些驚人的事情。
“我想要儘快、儘快解開GN粒子的謎團,這需要藉助全人類的智慧。”
剎那坐起來,認真道。
提耶利亞點頭回答:
“等到回去,就着手準備吧。”
說完,他輕輕地摘下眼鏡,放在梳妝檯上,從行李中取出浴服。
“剎那·F·清英,我先洗澡了。”
不知道爲什麼,天人的成員總是喜歡稱呼全名。
浴室門一關,剎那就聽到嘩啦的水聲響起。
中東是個缺少淡水的地區,洗澡是很奢侈的事情。百年前,水的問題已經得到了緩解。這是石油資源的枯竭、太陽能發電的興起……只依賴自然的賜予的國家就被世界拋在了腳後。
水並不是一種稀缺資源。將海水或者污水淨化爲純淨的淡水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只是其中成本得失、效率高低導致了人們會不會去做。軌道升降梯建設之後,太陽能正是一種充足而廉價的能源,再有現代科技的幫助,將水淨化的成本降低到了極限。但不在太陽能發電計劃之中的國家並不會受到這種恩惠。
這些國家實在是充滿了各種問題,讓主要發起國看不出它們的價值。參與不進計劃之後,國內矛盾不停爆發出來,更是不可收拾,病入膏肓,難以自救,他國眼瞧着這個爛攤子更不會平白無故地支援。
這是一個惡性循環。
剎那對他的庫爾吉斯其實沒有任何更多的感情,但剎那對那些深受苦難的庫爾吉斯人民卻有種抑制不住的同情。
他從牀上站起來,走到窗邊,看到外邊已經有些披燈掛彩,好像是要過什麼節日的樣子。他對這個殖民衛星上的人的習俗並不清楚,認不出來是什麼節日,也無意參與進去。
因爲滾筒設計的原因,天上地下全都是建築物。鋼鐵的建築戴上五彩的燈光,不會顯得浮誇,反而更加炫目,很喜慶。偶爾的綠蔭,恰到好處的佈置,衝散了原本冰冷機械的基調,顯得天然自在。人也多了起來,遠遠看去像一個個小黑點,兩兩三三聚成一團,悠閒地在路上散步。
“真好呢。”
他想。
一時,就有些寂寞的情緒。
他用遙控打開電視,是一個國際新聞臺,講的又是太陽能發電相關。這個時代的新聞節目實在太多,不管是哪個國家哪個場所,廣場上、學校裡、或者電車上,公共電視經常放各種新聞報道。三大聯合的成立,促使了一種動態平衡的局勢,互相之間,競爭的意味十足,造成了高強度的輿論宣傳。這讓剎那感到厭倦。
來的路上,看過太多,不想再看,他就切換了頻道。
殖民衛星上的電視臺不多,個人終端的存在逐步在肢解電視的功能。隨之而來的就是非官方電視臺的迅速減少。可網絡之上的娛樂也乏善可陳。
他連續切換了幾個頻道,突然一陣歡快的管絃樂聲把他吸引住了。跌宕起伏的歡快的感情在音樂之中明顯地袒露出來,是活潑的,又是強烈的,直接衝擊他的心靈。當快板結束之後,莊嚴的行板響起,雄壯激昂,像是一條巨大的瀑布奔流而下,一下子將他的心揚起來,牽往一個開闊明朗的天地……
這是四百年前的音樂了,全曲結束後,節目主持人介紹道。
行星組曲,木星、歡樂使者,由愛樂樂團演奏。
木星,對剎那有種別樣的含義,正是上一世ELS降臨的地方。
他聽這種音樂,自然是門外漢,自然聽不出什麼精妙幽微的地方,但直覺就是感覺好。
提耶利亞出來就看到剎那趴在桌子上仔細聆聽的樣子,不禁把吹風機給關了。水很熱,浸得他皮膚髮出一種健康的粉紅色。他穿的綢浴衣稍稍有些不合身,有些寬敞,露出了他潔白如象牙的脖頸。長髮還沒吹乾,有些翹起,顯得俏皮可愛。
他看到剎那呆呆地坐在那裡不動,聚精會神的樣子,忍不住出聲道:
“你也快去洗洗吧,剎那·F·清英,都快發臭了。”
提耶利亞的意思當然不是這個。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剎那現在的體質太特殊了,他的新陳代謝已經和常人迥異,很難想象會發臭這種事情。剎那不再兼容尋常人的衛生觀念。
“嗯。”
他應聲站起來,走過去取出他的換洗衣物,就進去盥洗室裡的淋浴間。
熱水從上而落,把他亂糟糟的頭髮打溼,流過他幼小的身軀。騰起來的熱水氣對人身輕輕刺激,酥酥麻麻的,很暢意。
剎那本來也不髒,洗得就快,把頭髮吹乾,換好衣服一出來,鑽進了被子裡,只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
衛星裡並沒有晝夜之分。
他有點困了。
提耶利亞把窗戶合上,拉上窗簾,饒有興致地問他:
“音樂,怎麼樣?”
剎那使勁在軟軟的枕頭上蹭了幾下,聽到提耶利亞的話,突然愣了一下,纔回過神回答道:
“很好。”
“那真是太好了。”提耶利亞看出剎那此時倦怠,柔聲說道。
原本只曉得戰鬥與高達的駕駛員,跨越了無數的戰場,從少年兵到變革者,這時有了一些新的愛好與樂趣,這讓提耶利亞有種奇妙的心情。
他感覺自己也在變化,更加像一個平凡的人類,而距離原本的作爲天人的駕駛員更遠。
但他覺得很好。
人不該是爲了戰鬥而活的,世界也不會總在戰爭之中的,假如人類消滅了貧窮、偏見與戰爭……那麼一切一切之後,一定會迎來安閒如現在這樣的時光。
我竟然會有這樣的想法,提耶利亞甩了甩頭,想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扔掉。他站了起來,聽到剎那說:
“提耶利亞·厄德,晚安。”
他微笑,應道:
“晚安,剎那·F·清英。”
再看,剎那已經睡過去了。
提耶利亞把燈拉起,便是安眠之時。
衛星之外,天河正寂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