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送禮物是一件意外愉快的事情。
不是一種施捨,不是作爲獎勵,只是單純的關懷。
將精緻包裝的盒子放在他們的身邊,想象着他們拆開時驚喜的表情,期待着他們爲之露出的純真的微笑。
“噓——不要吵醒他們。”
剎那偷偷摸摸地將禮物放下,輕聲說道。有幾個天性活躍的孩子還沒睡,睜得大大的眼睛裡閃爍着興奮的光。
剎那不是那麼細膩的人,從來沒做過這種活計,舉止之間早就驚醒了一些孩子。但這些孩子有種別樣的默契,不約而同地在裝睡。原本就大大方方醒着的孩子們倒是清楚,可也不點破。等剎那躡手躡腳地離開,那些孩子立馬竊竊私語起來,發出了興奮的呼聲。
“這是什麼?”
一個男孩撲閃着眼睛問。
“禮物吧?今天課堂上剛剛教的。不過我記得老師說的是禮物會在煙囪裡找到。”
“笨蛋,那是聖誕禮物,新年禮物當然是不同的。”
“我在家裡的時候,蠻害怕新年的,因爲比平時會捱打!也沒得到過什麼禮物……”
“父母是怎麼樣的人啊?我有意識開始,就在這裡了。”
又有孩子把禮物拆開,是一個精緻的模型玩具。
“也沒什麼特別的嘛……”
說着,他就偷偷把玩具鎖進了自己的小箱子裡。
“爲什麼他說他不是神呢?而是自稱爲剎那、Quanta?”
有人想。
他們現在受到的教育與過往的宗教教育截然不同,這讓他們很多陷入了困惑和迷茫中。
剎那最開始下過死命令,在少年兵中禁止了絕大多數的宗教習慣,並且不准他們敬稱剎那或提耶利亞。一切禮儀都是分別尊卑的工具,用以心理的統治。教育中也杜絕一切宗教教育,只教以一種平常理性的態度審視一切信仰在歷史和當代社會中的作爲。剎那由於那次量子交流的原因,在Raiser被視作神或者神的使者,很輕易就推行成功了。
但在城市中,並不被市民視作爲神的Raiser沒有那麼大的能量,所有的禁止只能妥協爲潛移默化。強來會激起巨大的反抗。但是教育也是絕不放鬆的。上一代的人已經成型,但這一代的人還可以塑造,下一代的人更有着無限的可能性。
剎那和提耶利亞並沒有安排那些成年人,而是親自一個個送了過去。忙活了半個晚上,他們才辦完。
天才矇矇亮,偶爾幾聲早起的鳥兒叫聲。世界在這時候最是安靜,籠罩在一片蒼茫的薄明之中,泛出一陣亮灰色。
慢悠悠地,雪落了。純白色的花束掛在樹枝上,又被風颳起,粘在人身上。
庫爾吉斯地處高原,緯度高,附近雪山也多,每年冬天都會下雪。
在剎那遙遠的記憶力,每下一次雪,路上就會見到凍死骨。幼時的他甚至把這當做一種可以玩耍的東西。
兩千年前就有的悲哀,在兩千年後仍然存在。
冬雪不總是一種美麗的賜禮。
“我都忘記給少年超兵們準備一份了。”剎那靠着高達,遙望空白的天際,說,“多虧你細心,提耶利亞·厄德。超兵們也按照少年兵的方案處理吧。”
尋找在世的親人,如果找不到或者不要了,按自身意願由Raiser收容。
超兵們大多也是失去了雙親或被雙親拋棄的兒童,估摸着最後也送不走多少。
提耶利亞答應了一聲,又猶豫了一會兒,下決定開口問道:
“剎那·F·清英你是認真的嗎?Aeon……”
不是作爲一個城市的名字,而是作爲一個家……作爲一個國家的名字。
這太過驚世駭俗。
“現在還不行,但是再積蓄一段時間就成了吧。”
他們進入辦公室內,坐下來商談。
在庫爾吉斯內部改革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所有的改革必須要妥協於原本庫爾吉斯利益集團的利益,實施新政也好,變革國體也罷,既有利益者絕不會放棄自己手中的一切。那麼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去把這些利益集團也連根拔起,那就是——
革命。
天人也只不過是個恐怖組織,雖然潛藏於世界的裡側,積蓄了非常的財富和力量,但是終究不曾站到人前。
而剎那要做的卻是徹底的……徹底的變革。
“是人們的歡聲笑語給了我力量。”他認真地說,“與往年的冷清不同的景象使得我是第一次這麼堅信我可以做到一些什麼,我可以創造一些什麼,我可以變革一些什麼!那就是未來!”
“比所有、所有曾經的戰鬥更給我一種切實的充盈感。我想要將這種幸福傳遞,傳遞給那些不幸的人們,只要他們渴望這種幸福,誰也不能阻止,誰也阻止不了!”
是的,瑪麗娜·伊士麥,與他人分享自己心中的幸福,使它傳播開來,纔是成就真正的和平。
提耶利亞並不反對剎那的想法,可是……
“可是這是一條鐵與火的道路。他們不會視而不見,戰爭也將降臨。如果你堅持的話……我也不會背離你。”
既得利益者必然會反抗,而他們所支配的人們也將作爲他們的武器。不僅僅是庫爾吉斯,剎那所要做的將要把世界捲入到再次的分配之中。這就是戰爭,一切矛盾最激烈的結局,一定會流血,一定會有無辜者死去。
曾經作爲高達駕駛員的理念,根除戰爭,而現在則是無法明確的前景,以及可以預見的戰爭。
難道還真能仁人無敵於天下、不至血之流杵?
這給剎那潑了一盆冷水。
他垂下頭,一下子沉默了下來。剎那腦海裡全部沸騰的思潮都被晦暗渾濁的迷霧籠罩,原本清晰無比的想法頓時個個陌生,自以爲的深思熟慮也只是受到年少感情的挑撥。
“我並不是反對,你的想法很正確,甚至讓我想到了那些歷史上偉大的領袖,但唯獨你……我不希望見到,剎那·F·清英,我不希望見到未來的某一天你會爲此悔恨,在戰場上爲那些流下的鮮血而悲傷。”提耶利亞又說。與寄託於機器之上重生的他不同,剎那因與曾經的自己相合而容易衝動。
剎那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句話:
“我要再好好想想。”
卑鄙的人毫無束縛可言,高尚的人動一下都滿是枷鎖。
上一世,人造變革者可以做到徹底消滅一座城市作爲自己的手段,但現在的剎那是肯定做不出來的。
提耶利亞長久凝視着失神的剎那,岔開話題,又問:
“VEDA,你的昏倒,又有怎麼樣的內情?”
剎那欲言又止,斟酌着話語,說:
“我見到了VEDA。”
話聲未落,提耶利亞已經不能保持平靜,拍桌而起,叫了出來。緊接着他又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努力壓抑自己心中的感情,緩緩坐下。
他說:
“能說說嗎?”
他已經可以料想其中巨大的不同。
上一世成爲了VEDA的管理員後,他早就有所預感,VEDA並不單純。在VEDA之中,他曾經讀到這麼一條記錄,那就是倘若利馮茲·阿爾馬克繼續使用大規模殺傷性衛星武器,則會失去VEDA的操控權,而理由則是人類基因庫的減少是違背VEDA的宗旨的。
而利馮茲·阿爾馬克則自稱獲得了VEDA的所有的權限。
剎那一五一十地把所有的狀況描述了一遍。
越聽,提耶利亞越是皺起眉頭,聽到最後,長長嘆了一口氣,臉色灰敗。他想要嘗試反駁或者解釋這一切,但他做不到,只能吞下喉頭的嗚咽,茫然若失。
只是這份不同,比他想象的,更爲不同。
面對剎那的疑惑,他露出了一個奇怪的笑,答道:
“我也一無所知。”
我又能知道什麼?說到底,我也只是VEDA的一個下屬的人造變革者罷了。
剎那輕輕握住了提耶利亞的手。他並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提耶利亞,他也不知道提耶利亞需不需要他的安慰。
這兩人都是滿腹心思,憋在心裡都不說。
突然剎那說:
“復活吧?”
“復活。”
提耶利亞重唸了這個詞,看到剎那跑了出去,下意識也跟着他跑過去。
“Quanta和Raphael先生的關係真好呢。”
瞭望塔上的兩個守夜人觀察到他們的行動,互相談道。
厚厚的雪漫過去了。
ELS-00Q按照剎那的意志又回到了運算主腦的狀態,自行回到在最近新建的專用格納庫裡,安靜地呆着。這裡沒有看守。
等到提耶利亞跑進來,身上已經沾滿了白絮。
今年的雪有些大,他邊跑邊思考到,需要做些什麼。
“這可是你對我說的,提耶利亞·厄德,既然這是可以做到的,那麼就是不違背這個宇宙規則的,是合情合理的。”
剎那一邊複述着提耶利亞的話,一邊坐進了高達之中。
“可以做到。”
他喃喃自語道。
瑪蕾妮·布拉迪,以及魯伊德·雷曾納斯,曾經的高達駕駛員,一對夫婦,喪生於GN粒子爆發中。在剎那與提耶利亞經過天柱時,殘留的最後的GN粒子完整地將他們的意識傳給了剎那。
提耶利亞·厄德,高達駕駛員之一,在上一世就化爲了純粹的意識體,存放於ElS-00Q之中,並在一次量子爆發中獲得了肉體。
“這份思念,我確實收到了。”
純白的意識的領域之中,那兩人相擁在一起,始終陷在混沌的狀態裡。
剎那平靜地注視着這兩個相愛的存在。
“對不起,打擾了。”他努力回憶禮貌的用語,向這兩個前輩發問,“請問,你們還想見識這個世界嗎?”
沒有回答。
混沌中的兩者並無法傳遞出那麼複雜的信息,只傳給剎那一種懵懂的衝動——
想要!
想要再見識藍天與大地,想要能夠再次擁抱你,還想要見到女兒成長後的模樣後笑着和她說——
你長大了。
於是光在流淌。
【Trans·Am!】
青色的光輝不停涌起,最終一片燦爛紅色映得室內一片亮堂。
巨大的能量不停地從爐子中抽取出來,被拘束於一個無限狹小的領域之中,彷彿宇宙最初的奇點,最初的粒子從沸騰的能量之中誕生,然後被現存宇宙的規範束縛,給與了質量的概念。
一步一步,相變成爲氫原子,再開始聚變。
人體便在光中肇始。
等到光散,生命的奇蹟也就被生命創造。
正如同在覈裂變和核聚變中,質量轉化爲能量一樣,此時發生的則是——
能量轉化爲質量!
“真是傷風敗俗……”
兩個赤身的男女相擁在一起,迷茫地睜開了他們的眼睛,打量着這嶄新的世界。
他們所看到的的第一個事物,就是那屹立的高達。
從此,死亡成爲了一種虛假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