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
爲何不歎息?——
僅爲你們自己那紛亂的思維與不懈的求生欲,便要在這怪物的腳下掙扎更久的時光。
是物在黑夜中行走,震撼大地。
尚在地表建築工作的人皆從應急通道快速至於下,幸運地,便能在頭上鋼筋水泥破壞撕裂發出尖銳的嘯聲前,躲至地下基地層——
運氣不錯的話,就不會落入超過百分之十六的區域無法承擔怪獸的攻擊而出現坍塌的壞層與約在百分之二十左右因坍塌而被隔開並孤立的墳墓。
運氣不好的話,這波人便在壞滅的造物前束手無策,血流出手,滴在髒汙的地面上。
天花板一陣落灰。
隔了一堵壞牆,應急的紅光裡,居間惠帶着她的隊員以及臨近辦公室人一路跑步前行,勉強自地下四層抵達六層水下船庫的停靠處。
海豚202號。
她看着四處幽幽的黑暗,以及昏暗燈光中數個地獄般的門口,心下了然。後面的人以幾種不同的目光看着她。
震動。
“我們的抗爭仍未結束。”
對突然降臨南千島羣島的怪獸,人類唯一能夠確定的事情是他們無能爲力——
而這或許是個沒有奇蹟的人間。
光憑意志、夢想、堅持、心靈、智慧還有其餘一切情感與愛所無法跨越的;
面對與死一般冰冷的。
它自由破壞的身姿,彷彿孩子推翻海灘上沙子的堆積,以一種造物主與破壞神的姿態。
這是人類世界第一次面對無跡可尋的直接襲擊。當金色的光球照亮黑色的夜空,而怪獸自燦爛的光芒裡穿越空間並顯形的時刻,底下的凡人們這才意識到他們所將要面對的敵人究竟是什麼——
裂開的頭部,雙貌的妖邪,全身遍佈與步行魚相似的管道與炮口,自由地在陸地上行走。
肩頭的炮口張開,發出一連串爆彈——是發出嗎?依靠凡人的肉眼無法確定這一事實——上一瞬留在視網膜上的光影,在下一瞬便已衝擊全樓結構,掀開木板水泥。
看不見其真形,唯見打穿空氣燃燒的閃光。
曾經船隻航母人來人往的超大型水上機場海面全線沸騰,白浪連天,像是煮熟的湯。至於其餘地上多少設施連潰崩塌,均作飛灰、四散天地間。鳥獸全散,魚死浮白,斷裂的大樓插入海中,暗水盈盈。
“說起來,這是哪個星球派出的怪獸?”
長夜中,黑色的人影在水灘被破壞的步行機器之上
“那應該不是派出的,而是被派出者製作的。我想……不,不對,E00來了,快走。”
報應這時臨頭。
剎那的眼珠子轉動,又瞥向中央。
巨大的異星造艦姍姍來遲,眼見那怪獸張開的大嘴。
因口中積蓄巨大的力量,覆蓋這金屬的妖邪之物在島嶼的中央幾乎是要飛騰起來。
然後自那未知的幽深黑暗之中噴射螺旋的光輝。
於是夜空爲之明亮、而雪與月亮便一同消失在它所創造的白晝之中。
焦土碳化、灰飛煙滅。混凝土、鋼筋還有一些花崗岩或者納米材料的造物均在這遠逾人類想象的威力消失。
原本的小島出現明顯的大坑。海水滲流倒灌,激流澎湃,打在它的腳邊。
妖邪剛獸·加莫斯,真正的怪獸正在這裡。
至少上萬人因此喪命。
異形的雙臉向一旁,冰冷的眸子裡清晰地映出飄揚的青綠色的粒子,居然露出一絲人性化的迷惑來。
它的一隻眼球往上,便看到了那從白晝旋入黑暗的月色中,鉅艦上長立的鋼鐵之戰士。
其中,剎那以手扶膺,也無風雨也無晴,眼瞧着毀滅的擴大,卻生出一種奇妙的說不出由頭的平靜來。
他的感覺要比尋常百姓豐富太多。
地上怪獸的眼睛在屏幕裡格外大。
“你也會有什麼故事嗎?”
剎那低聲自語。
大量非人的意識,彷彿人蛇又遜於人蛇,結成一條密密麻麻的網路。
可過往不會改變你的前程。
他將手放回操作杆上。
於是戰士一躍而下,在雲霄間滑翔。
身後,報應號沉入低空,調整位置,開啓一排排側門,拋射大量實體彈,在加莫斯炸出無數火光。
這怪獸便在淺水中倒退幾步,咆哮反擊。
來自異世的劍刃便直擊其管道邊上肌肉,劃開長長的肉縫。少許液體便從中出,又爲光束軍刀而焦滅,不留痕跡。
怪獸痛苦長呼。
“爲何Quanta先生不打加莫斯身前的管道?我覺得那應該是某種要害吧?”
報應號內,夢美在提耶利亞身後問。
“來自異星的造物,還是小心一點其生物組織比較好。現在海水灌島,太過危險。”提耶利亞自然清楚這少年人行動真意,一邊解釋,一邊也在嘗試使用報應號武器構建出一個合適的墓地來。
瞥眼正見怪獸肩部一連串的光炮一一追在ELS Qan之後,直至ELS Qan量子化的一閃——便轟炸水面,掀起層層的海浪移向他處。
ELS Qan作爲目標而言,相對怪獸仍是‘小’。
“但敵方的瞄準也絕不是依靠其雙眼。”提耶利亞分了部分線程嘗試還原戰場、破解其能力真意。
“大約是對金屬表面磁場變動的感應。”
人類依靠自身的器官所無法視見的永珍均被儀器記錄,在人類的面前以顏色顯象。屏幕中不斷上升的扭曲令人驚駭。
與所有超大型生物(怪獸)一致,加莫斯具有匹敵合金硬度的皮膚,在自然界之中少有能傷到它的事物與強大的自我治癒能力。
但GN劍系列除卻實體劍的特性,還具有混入物質的GN立場的特性。
能夠自由並靈活使用量子化的ELS Qan在剎那的手下更是不可思議,直接現形加莫斯之眼前。舉劍平刺遞入其眼中。
怪獸低吼,無能爲力。
於是它或者它的主人升起退意。
高達內,剎那正想一鼓作氣時,卻見得機體周身空間光輝流滿。
不是EQ在發光,是眼前的怪獸。
以金色光球傳送而來,亦想以金色光球而逃。
並且,與透過古今的幻影海一樣,它同樣可以分辨敵我。
“可以阻隔傳輸嗎?提耶利亞!”
在暫且不懂其原理的當下。
剎那急問。
“做得到!”
報應號內,提耶利亞罕見地,臉頰流汗,高聲作答。他利用腦量子波同協與剎那和機體進行直接交流,作爲ELS Qan的系統進行高速處理。
轉瞬,少年人便知道了該怎麼做。
於是來自異界的天使自在地沒入光輝中,身後是逐漸加劇的GN粒子誘發的光輝。
然後爐動過載。
雙倍偉大的光環,疊合成無限的逆圈。
彷彿是從金色光球中生出,卻又將金色光球撐破的新生。
幾個在破壞的建築中被壓住身子的小人,用他們最後的精力,怔怔地看着夜空裡金光之盡,嘴上呢喃着祈禱的話語,而肢體則向外,或向相近的人們靠近。
所期待的一切光榮,以及所懷抱的全部夢想,都隨着毀滅的到來而毀滅。
“害怕嗎?”
“有點……灰心。”
明明什麼還沒能幹成,就在突然的災厄中消失。
又一人斷氣。
加莫斯的雙腿再度從光球中出現,伴隨着無數青色的熒光,別是一般絢麗。
意識隨着粒子流動。
純白的空間內,既死的靈魂被少年人握在手心,即刻落入粒子的記錄中。
至於外界,時空間的隧穿,令光子拉長,排列成柵格的形狀。GN粒子卻不變化,排布成一片星海的模樣。
緩緩消失於光中的怪獸見到戰士的到來,發出怒吼與攻擊。可量子化一閃,戰士便瞬移到怪獸的頭頂,亞劍刺入其腦。
怪獸能量崩潰,身體出現巨大的創傷。
一切長距離空間摺合的方式必然畏懼反引力的神威,人工製造的一切扭曲都會被撫平成其原本應有的模樣。
最後金光消失,唯有無限的光環,在空中運動沉浮。
米尼格拉可以掀起十八級以上的颱風以作防護,並躲入異化的液體;科斯莫利基德本身就是特殊的液體,還與地球大氣所有水分相連。
而眼前的怪獸,或許單純力量上並不遜色於前兩者,但技止於此。
尤其其體表覆蓋的特質金屬於ELS,只是絕佳的口糧與巢牀。
金屬的生命快速附着在實體的怪獸上,迅速感染,深入其身,在這水淹的小島上結出巨大的晶花,彷彿一座高塔。
月光通透,彷彿那些活着的金屬正在發光。
在後來的記載中被稱爲妖邪剛獸·加莫斯的該體怪獸便在其中斷氣。
ELS Qan輕巧落在塔尖。
剎那放開雙手,慢慢收集記錄。
“這怪獸的意識分析成了嗎?”
“資訊甚少。金色光球的傳送似乎是一種消除。它完全沒有在侵入南千島羣島之前的記憶。”
“唔……”
少年人應聲,陷入深思。
就剎那所設計的新型決戰用巨大戰鬥兵器的組裝、調試與(部分零件的)製造作業,也在南千島羣島上發生。
並且毫無疑問,都被該體未知怪獸破壞殆盡。
不過……
剎那移動到小島的一側,命ELS Qan挖掘廢墟,很快找到擬太陽爐。它被埋在廢墟中,並未被破壞。淅淅瀝瀝的水滲透往來,溼潤了它的表面。
在最初製造上,其保護殼強度就很驚人。
提耶利亞很快落地,來到剎那的身邊。他的手中握着由GN容器拘束的火花。
他很早就聯繫上南千島羣島TPC基地的倖存人員(包括多臺海豚202號所攜帶的出逃者),配合ELS進行搜救作業。至於GN粒子的意識刻錄作業也在進行。
死者中包含高鬆翔等日本臨時政府官員。
提耶利亞自然聯想到了此前才提到的高鬆翔的若干秘密。
他的念頭轉會現在眼前,看着剎那從殘骸中找到的擬太陽爐。
“你在想落實那個新方案嗎?”
“是的,但我在思考是否要用這火種介入這場人與怪獸之戰。不過我對那在太古時代拜訪地球的外星人的生存形式很感興趣……”
夜風中的少年人點頭,接過火花並回答,又問提耶利亞:
“你發現了什麼嗎?這麼着急來我這兒。”
寒風嗚咽。
“高鬆翔死了。”
“這樣。”
“莉子體內的ELS發送了點奇怪的訊號。”
剎那轉頭。
就好像TPC對E00暗地裡的不信任一樣,提耶利亞也着手了許多手段反過來監察。他用以監聽莉子室內對話的方式其實不在於報應號,而在於其體內黏附在骨骼中的一點小小的變異性金屬(大約一個紅細胞大小)。
無法被任何人類的技術發現,外星人的技術能不能發現則兩談。
就提耶利亞預埋的指示而言,該超微型變異性金屬生命每隔一段時間,在安全環境下會通過長途腦量子波(借ELS的共生性而被實現)發送資訊反饋。
若在特別情況下(如在正式資訊發送前的試探性訊號被攔截而無反饋),則會停止行動,伺機再發。
現在,莉子體內的ELS停止行動至今。
“我想直接閱覽高鬆翔的記憶。”
“可以,這不必請示我。”
在這點上,少年人也是獨斷、並不猶豫。他這樣回答是以爲提耶利亞顧及個人權利而未動手,所以來問他的想法。
但事實非如此。
“閱覽失敗了。”提耶利亞說,“有大量我無法稱之爲包含有效資訊的錯亂的亂碼式的畫面、聲音、觸感與味道。這似乎是一種奇特的意志鎖……就好像電腦的防火牆之類的。我猜想這是種外星造物。”
“那我來。”
在閱覽儲存的腦量子波時,剎那的能力並不比提耶利亞更高。
不過他有另外的方法。
那就是——
「復活」。
——
等高鬆翔再度睜開眼睛時,他發現他正在報應號內。身上浮着未知金屬物。等他擡起上身時,那金屬物便退到空中去了。
而位於E00事態核心的兩人正坐在他的面前。
“我想我已經死了。Quanta先生、Raphael先生……”
一種敬畏使他坐立不安。
“死只是意識脫離了時間。而我們可以把它拽回來。等到未來,你們或許瞭解到其中關鍵。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剎那道。
“那您可以把我的……”
高鬆翔急切問。
剎那擡手。
於是還沒等剎那說話,他便自己主動垂下頭,屈膝、幾乎是要下跪了。
並非是請求,而是道歉。
“對不起,是我唐突了。你們有什麼想知道的,可以問,我知無不答。我想這是你們復活我的目的。”
剎那和提耶利亞對看一眼,也不急着問,先給高鬆翔闡述了一下怪獸入侵到現在的多數事情。
高鬆翔頻頻點頭,又是歎氣,變得灰冷。
“假如這樣,我大約能夠猜到一點。”
剎那正坐,認真道:
“不管你猜到了什麼。首先,我們想知道,你究竟是誰、又來自何處?”
“我嗎?”
他擡起頭,不知道在看什麼,驀然一種巨大的感情洪流幾乎要將他沖垮。他垂下頭,纔開始敘說。
剎那便聽着。
我只是個平凡的孩子,卻在未來的廢土漂流。
並在這這回圈往復如螺旋般的時間裡,在諸多神秘種族的陰影下,做着不知有沒有意義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