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Raiser將要取得無愧的勝利,但是對於名爲剎那·F·清英的個體而言,可還未必。
月之上,常伴人類歷史三百年的分佈式量子演算系統仍然在不停地思考着有關人類、有關人類的未來以及有關人類生與死的一切。
在與Raiser的戰鬥中,重要的變革者節點受阻被殺,致使天使宮附近VEDA的腦量子波網絡衰退而無法對抗剎那,最終天使宮的電子戰中被奪取第一級到第六級的全部權限。
這全部的過程,VEDA始終同步記錄,並很快得出全部有效的信息。
剎那借由駭奪天使宮系統權限的根本在於其量子思考能力,在系統與網絡上尋求其安全漏洞並憑之攻擊。其實現手段則有兩種:
一爲藉由ELS能力完成腦量子波信號與電磁波信號的嬗變,從而直接進行系統基本層面的干涉。
二爲自己藉由輸入設備手動操控,換而言之,與傳統的黑客手段一致。
僅憑藉天使宮中剩餘的微薄聯繫與試探,它可以得知一個事實。
——剎那·F·清英,你的思考延緩了,不再能像之前構成嚴密的防禦……在能天使中遲遲未出,不是死亡,也絕非清醒的狀態,那麼是昏迷嗎?
——是因爲ELS化的肉體也無法承擔強行驅使高達的代價嗎?
VEDA早從戰鬥數據中計算得出Raiser方所使用的僞爐其性能參數,更能猜意當初Aeon冬季政變究竟發生了什麼。
——那麼我仍然能以我的手段盡我最後的努力。
這永遠的機器仍在不停地思考着有關自己、有關勝負、有關人間是非的一切。
從三百年前到三百年後,它始終記錄一切、演算一切、然後安排一切,自它誕生開始,便與人類文明爲伴,其結束也必然會與人類文明一起迎向一個終結吧?
它是那麼相信着的。
唯一與三百年前的預定不同的是,連吠陀自己都沒有發現的一點是——
它開始自然地、流暢地使用我這一人稱,並且具有某種形而上的夢想。
“好的,好的。那個啊,我當然拒絕了,VEDA一直尊重我們的自由意志與個人選擇,不是嗎?”
只不過在尊重的同時,VEDA也會自由地選擇派遣他人進行阻攔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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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白衣的麗人從容地走過秘密的廊道,只在廊道的窗口邊一瞬停留。
窗下,正是聚在一起的天人成員。擔憂以及恐懼在人類中蔓延,壓抑的、細碎的話聲以一種惹人心煩的方式不停地響起。
這時,能天使與能天使還在機體測試空間內戰鬥,對於這些惶恐於勝負命運的人,自然緊張害怕。
他隱於黑暗之中,漫不經心地蔑視這些人類一眼,頭也不轉地帶笑離開。
這世上唯有這麼一種笑容決不能冠以任何明亮的形容。
走入變革者私有的秘密室內,她細條慢理地穿戴太空服,然後穿過過渡艙,坐入並開始駕駛單人逃生太空船,遠遠地離開天使宮去了。
“我只準備我逃生的份量,至於那些人類,又與我何關?月之女神高達、星水女神高達以及戰車女神高達的駕駛者,那三個變革者根本不是用來戰鬥的,打不過那名爲墮天使高達的機體實在正常。至於畢賽德……呵、他的能力導致了他的失敗都毫無意義,反正他遲早還會醒來,不是嗎?利馮茲·阿爾馬克,作爲畢賽德·佩因最好的朋友,你不該是最清楚的嗎?”
屏幕上,正是那個看不透的明亮的少年人。
“那都是曾經了,雷傑尼·雷傑塔。即使是變革者也是會因分歧而彼此遠離的生命,仍未進化。”
他說。
“那三位高達駕駛員已經盡力了,不是戰鬥用的變革者,以二代高達對抗凌駕於三代高達之上的性能與Raiser的總部隊,並足足拖到現在,甚至還有取勝的可能性,全部歸功於變革者超越人類的素質。”
手操繞過GN粒子散佈區域,艦艇進入到自動導航模式,這使得他們的對話可以順暢進行。
“既然你也承認變革者的素質超越人類,爲何向VEDA推薦人類作爲高達駕駛員?莫非真的是貪生怕死?”
雷傑尼·雷傑塔露出一個微笑,側頭眺望這空曠星海,頗有些興致勃勃地說道:
“當然你不必回答我……我不在意這些,我更在意的是VEDA的變化。它似乎一無所察,在權限之中的所有資料沒有任何相關陳述,而你和我確實發現了。”
屏幕中的利馮茲悠然地說道:
“正如同哥白尼號上名爲須臾的僞人工智能與量子系統VEDA相遇從而進化成真正的自由意志。正是它堅持與VEDA抗爭,導致原本的對哥白尼號作戰計劃幾近失敗。
而VEDA與能夠進行量子思考的知性存在相遇之時,自然也會發生變革。”
“哦?變革?哥白尼號上的須臾?Raiser之中存在着能夠進行量子思考的知性存在嗎?”
雷傑尼回過神來,不復原來的輕鬆,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利馮茲的權限所得知的比他想象得多。
“能夠駭入連接VEDA的天使宮系統的,除了量子思考者,還能有什麼呢?越是接觸,越是會變化。”
正如同GN粒子照射人一般。
迴應雷傑尼的是利馮茲神秘的笑。
他只回答了雷傑尼的後半句話,接着就舉起酒杯,道:
“就先看着吧,這天人與Raiser的對決!高達駕駛員874和希克薩·費米這兩人還在扮演最後的角色。直到此時,VEDA仍然在觀察人類。”
勝負猶未可知。
單論天使宮而言,權限分爲七級。
第一級到第五級權限開放了幾乎全部功能,第六級相當於一般系統的超級管理員權限。剎那所取得的權限深度,一直到這裡。
而第七級與一般意義上的權限已經不太一樣,與其說是某種權限,不如說是某種保險機制。那是需要特定硬件上的手動操控才能啓動的幾個命令,與天使宮的總體網絡隔絕。
高達駕駛員874,這年幼的孩子正站在天使宮的最深處。
她的身後,則是她與葛拉貝共同的好友,希克薩·費米。
“沒有想到與你見面,居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這還是第一次我看到你現實中的樣子。”
一向開朗的希克薩·費米話聲黯然,強作歡樂。他並不知道有關變革者的事情,更不知道身前的高達駕駛員874就是人造變革者。
在駕駛GN典籍戰機的最初,他還擔心過自己技藝不精,會被874取代,哪裡料得到世間之事的變化遽烈如此,遠遠地把人拋在背後。
874沒在聽他說話,只是一個勁兒地沉默,直到無法忍耐,情緒猛然爆發。
“這是VEDA的命令與意志。”
那個孩子不解地說。
她被VEDA要求在第七級權限上關閉全部系統。若此,重力製造、氧氣製成、物資恆溫儲藏等功能全部會傾覆。換而言之,Raiser將什麼都得不到。
“但是天人的朋友們還在天使宮內啊!難道就逃不了嗎?”
說罷,這小小的孩子惡狠狠地深呼吸幾下,緩解自己過去還從未有過的激烈情緒,忍不住蹲在地上,啜泣了起來。
——她哭了。
淚水從眼中不聽話地、不停地涌出,流過面頰,溼潤了嘴脣。
原來淚水是這樣的滋味啊!
她好笑地想着。
【可我並不想知道淚水的味道。】
她痛苦地想着。
倘若只是她死,她決不會猶豫。可偏偏是她,被要求抉擇這一切。
“在天使宮的建造中料到了一切,唯一沒有料到的是,連接VEDA的天使宮總系統會被攻破。原本準備好的所有逃生通道都被鎖死。”
明明存在獨立於主系統之外的秘密通路讓他們可以自由移動、到達這秘密場所,卻沒有獨立於主系統之外的逃生通道。
不曉得變革者存在的他困惑地思考,只能哀傷地說:
“沒關係的,我們陪他們一起,拉上Raiser爲葛拉貝復仇,不虧!”
“陪個屁!”
“可若要被敵人俘虜,不是更可怕嗎!”
最終演變爲憤怒的相斥。
兩人相顧無言。
希克薩忍着心中無窮思緒,拉門而去,只撂下一句話。
“直到我確認殺死剎那·F清英並回收GN爐爲止,874,你都可以慢慢考慮……這是VEDA交給你的任務,我不會干涉你的意見。”
話聲在幽幽的廊道里迴轉,再看去,已經找不到那個男人的影子了。
就此,羣體的命運懸於個體的選擇之上。
天使宮的高達測試空間內,能天使與能天使的對決終於落下帷幕。
剎那所駕駛的EXIA一手撐牆,一手持實體劍直插進天人高達駕駛艙的一側。
黑白的天使靠牆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電火花作弧狀在身旁跳動。強烈的衝擊讓艾翁內臟肺腑都一陣痛撕裂般的劇痛,輾過他的全身,讓這個鋼鐵般的男人忍不住幾聲悶哼。
作爲未完成測試機的安全措施,所有能天使的機能都已經停止運轉。他的性命暫時無憂。
“我失敗了,我還沒死嗎?”
艾翁躺在那裡,就像個局外人似的,不以爲意地審視着自己的生與死。
這只不過是個任務而已。
他當然會爲了任務全力以赴,但除此之外,他對任務沒有更多的感情,有關責任、有關拯救、有關道德、有關人類常常爲之困惑的一切。
正好比劊子手落下屠刀,只不過是個渾然不相關的第三者被社會要求履行某種職責,又與自己、與罪人、與這一切何關!
作爲一個武器,作爲一個工具,這不就是人嗎?在黑幫的時候如是,被葛拉貝網羅入天人亦如是,只要這樣過完一生也就足矣。
他在天人的檔案中被叫做厭世主義者,可那些自以爲智慧的人又懂得什麼!只不過是理所當然地接受一切,而未加以任何審視。
世間一切,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又有什麼值得在意的呢?
人到底是要死的。
但是——
“爲何,居然是這麼一個孩子在駕駛高達嗎?明明在忍受着絕大的痛苦……無法理解。”
不可思議的年齡,以及不可思議的執着。
他忍不住困惑地想。
“這Raiser的人兒啊,不是爲人強逼,也不是爲了生存,而是他出於自己的意志選擇駕駛高達嗎?……不能理解。”
爲何?
爲何?
他想要找到答案,猛地站起來,打開駕駛艙。
門外,Raiser的能天使正對着他,駕駛艙門未開。
巨大的實體劍正在他的頭頂。
“那個駕駛員還在其中嗎?發生了某種意外,休克了?或者死了?……”
艾翁猛然發覺這個事實。
那麼如果現在消滅這個駕駛員,天人可能會逆轉這一次的敗局。
“難道我要向一個孩子動手嗎?”
確實,這也算得上他任務的後續,他沒有任何抗拒的理由。但是當確認了其駕駛員的年幼以及其堅持不懈的眼神後——
他做不到。
何況現在的他沒有任何辦法打開能天使的駕駛艙。
GN單元全數被擊滅,測試用的戰鬥裝置也歸屬於天使宮主系統管理,被統統停止。
遠遠地,突然一陣轟鳴把他從遷轉的思緒中驚起。
他回頭看去,是GN典籍戰機轟開了出入口。
“希薩克·費米嗎?”
他來日尚短,與這個天人的前輩並不熟悉,但可以猜意到希薩克的目的恐怕就是處決眼前能天使內的孩子。
對此,他簡單地發送通訊交流後,就漠然地退走到角落裡,靜靜等待後續安排。
是的,他無法下手,但別人下手又與他何干?
GN典籍戰機盤旋在上空,很快落到一邊。能天使與能天使靠得太近,希薩克必須先回收GN爐再開始攻擊。
“剎那·F·清英就在其中嗎?”
曾經在誠英市附近的荒漠裡,作爲GN典籍戰機的駕駛者與秘天使高達一起對決過能天使,幾無還手之力地失敗了。
而現在經過VEDA的層層安排,這個怪物、即使只是個孩子、終於將在這裡沉眠。
“我不能有任何不該有的情緒。”
他這樣自我催眠道。
正當此時,從原本剎那能天使所用的進口處,又有一個不速之客。
那戰機很快發現希薩克、GN典籍戰機以及能天使高達的位置,蒞臨此處。
“難道說……”
希薩克看着屏幕上葛拉貝的頭像,忍不住興奮地問:
“難道說是你在駕駛嗎?小葛。”
那個男人沉默地答是,眼神讓希薩克稍稍有些迷惑。
但沒有關係——
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一個意想不到的驚喜。
“真是太好了!憑藉我們的力量,一定可以打敗Raiser,完成伊奧利亞的計劃……”
話聲未落,希薩克驚訝地發現一個事實——
那戰機沒有停止,其下的光束步槍乍然一閃,像是刀似的把GN典籍戰機兩翼炸開,其餘力直衝駕駛艙中的希薩克,讓他一頭撞上鋼鐵,從而血流。
——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仍然是認知中的葛拉貝應有的技術,甚至沒能傷到我。
GN典籍戰機已經無法履行其機能。
他猛然沉默下來,哆嗦着嘴說不出話,反而下意識地勉強打開變形的艙門,往大地一站,深深呼吸一口。
——真是令人不適的空氣。
人造的測試空間之內,人工的風停了。
種種怪誕的、瘋狂的想象在他的腦海中盤桓。
於是在這遍佈戰火痕跡的草地上,一個痛苦不堪的靈魂唯能以憤怒而無力的質問來訴說——
“你背叛了天人嗎!葛拉貝·拜歐雷特!”
即使此時,這個靈魂仍然期待着一個“不”的答案。
沉默的戰機落到地上,駕駛艙緩緩打開,他所熟悉的那個人影走到他的面前。
於是最後的希望也被擊垮。
他說:
“希薩克·費米,我沒有可以辯解的餘地……對天人而言,確實是背叛。”
不需要質疑爲何,因爲是戰友,因爲是好友,所以清楚地知道彼此的決意。
希薩克默默地聽他說完,顫抖着身子,終於忍不住發出一連串古怪的笑。
“是因爲某種同情嗎?居然留我一命。那麼你可知道這種同情會有什麼後果!”
暗紅的血從頭部傷口處流過眼睛,淌進懷裡,猙獰恐怖。
他舉起隨身手槍對準眼前的摯友。
葛拉貝沒有嘗試任何無力的辯護。正是曾持有相同理想的好友,才知道眼前的這一切只不過是儼然的現實。
唯有一點能予以迴應,請不要抱有任何的負擔。
於是他亦舉起手槍對準希薩克。
——沒有想到一切友情與戰誼竟會以這樣的方式作爲一個終局。
無法互相理解的人們這樣想着。
——那就這樣各自走上各自的道路,沒有留戀地結束罷!
人生,古怪!瘋狂!不可思議!
沒有猶豫的兩者各自向着一個方向扣下扳機。
子彈帶起呼嘯的風聲,像是一種難聽嘶啞的禱告,直擊人的靈魂。
閉上雙眼的彼此,默默地做出各自的選擇,並等待各自命運的降臨。
一旁的艾翁愕然地看着他們的對射。
兩聲槍響,驚起兩聲風吟,到底什麼都沒發生。
兩人站在兩個地方相對,睜開雙眼。
心中清楚不能下手的人們沉默地看向彼此。
還剩下六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