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結束得很快。
這次是最後的總作戰會議,也有點動員的意思在。會後沒有時間問皇小姐何以來到Raiser。
庫爾吉斯和Raiser都支撐不起長時間的高烈度內戰。
與對抗阿扎迪斯坦的兩次戰役不同,這次的內戰開啓,庫爾吉斯中央有着十足的準備。Raiser沒辦法佔到輕敵的便宜。
庫爾吉斯以地上部隊爲主力,策略精密、步步推進,分爲多部隊協同作戰,逐步蠶食防線。所屬的MS則始終集結行動,並且針對Raiser慣用的信號干擾手段,採用了短距離的高頻率無線電波通訊方式。短距高頻無線電波的採用固然限制了指揮系統的發揮,但用於小隊合作綽綽有餘。
GN粒子不達到最大散佈,無法全頻道干擾,一般只能令低頻率的電波和雷達失效。而另一方面,一旦最大散佈,GN粒子的存在就會立刻暴露出來。
在經濟方面,庫爾吉斯關閉國境,嚴加封鎖,制空轟炸,再加上之前戰亂的關係,Raiser原本和外界已經建立的所有交易渠道被一一抓了出來。幸好Raiser的交易對象,庫爾吉斯不敢惹急,只是攔截相關隊伍,沒膽子劫運或襲擊。
Raiser在線上緊急商談後,相關事宜只能全部延後。
“庫爾吉斯又增兵了、一共三萬地上部隊。我方戰力嚴重不足。以少勝多,在這個時代、很難。”
麗莎·九條身邊的一個同事不禁說道。
她看着須臾的戰略擬圖,不由得一陣頭疼。
Raiser的地上部隊雖然得到了極大的擴充,但正面無論如何也拼不過庫爾吉斯中央。若要出動機動戰士,則會被庫爾吉斯方面的機動戰士絆住。如果繼續耗下去,Raiser會輸。
以少勝多,那是古代才常發生的奇蹟。天時、地利這些慣用伎倆,做好十足準備的庫爾吉斯並不比Raiser知道得更少。至於人和……兩邊都好不到哪裡去。
另一邊的屏幕裡,正在轉播庫爾吉斯國王演講。一個老頭正在做公開動員的講話,振臂高呼:
“聖訓派的子民們!證明爾等信仰的時刻到了!神的戰士們啊,擊退異端之後,正應該爲神獻上你們的身軀。一切榮耀盡皆歸於神明!爲神光榮的戰鬥,天堂之上,正當幸福的永生!而敵方,正是混在神明子民中無信的惡魔,必須要予以清除,決不允許他們能夠住在這片神聖的土地!或者殺敵致果,或者殺身成仁,那都是經裡真實的應許——”
慷慨激昂,彷彿奮不顧身地在述說某種真理,又彷彿他自己真的見過神明的天堂。
很快也就被人關掉了這個直播。
“毫無信息。”
——真是噁心。
“反正是聖戰嗎?死他人之死,他當然激昂。而那些愚民也是願打願挨,就好像那些恐怖分子,除了宗教的蠱惑外,不也是爲自己的利益申訴?無力的身處在第三世界的掙扎……明明對世界什麼貢獻都沒有。Raphael先生,應該不是這裡的人吧,也不知道爲什麼一定要向這些無可救藥的存在伸出援手——”
“可Raiser目前就是要改變這一現狀啊,通過勞動改造的方式讓他們重回正軌。你既然加入了Raiser,也該明白自己暫時的立場吧?要是被那些本地人聽到,可就煩了。”
兩個人竊竊私語討論道。
這裡的戰術預報團隊都是外來引進的,倒也不避讓。
麗莎·九條可沒有心情加入這個複雜的話題裡,空暇也是戰時,必須要做好方方面面的準備。
正當她思索戰術時候,其正前議桌上投放了來自提耶利亞的通訊畫面。
“是麗莎·九條小姐吧。”
提耶利亞裝出一副冷淡的樣子,對這個熟悉的陌生人說:
“按照庫爾吉斯高地幾次衝突的指揮表現,經過商討……恭喜你緊急升任正式的戰術預報員。正式通告由須臾下達,這個戰術預報小組將由你統領。”
屋內的目光都聚了過來。
戰術預報員內部也分爲數個級別。最低層的戰術預報員一般隨軍旅做作戰參謀的工作,而最高層的戰術預報與總司令相當。
“非常光榮,我一定不會辜負這份期待的,Raphael先生。”
九條回想起那些職場話術,套用道。
“不用這麼說。”提耶利亞也無心矯正這種客氣,徑直說,“那麼戰術預報員麗莎·九條,下達你的第一個作戰任務,代號【惡兆】。給你的這份機密等級爲三級。你們都可以聽着。”
手指下的觸摸屏立刻刷新出一個標明爲惡兆的新文件。她將其打開。
“跨越阿扎迪斯坦直襲庫爾吉斯首都、要求輔助作戰,牽引敵軍注意。”
她不自覺念出這些字眼,睜大雙眼看向屏幕中的提耶利亞。
“等一下,Raphael先生你要親自上戰場嗎?”
提耶利亞正穿着作戰服,呆在炮擊型法統式之內,慢慢戴上頭盔,同時對所有聯絡中的戰術預報員說道:
“那就拜託你們了。”
屏幕上各地戰術預報員的頭像一一消失,最後只剩下來自剎那的可視通訊。
惡兆一式、惡兆四式和惡兆五式在天崩作戰之中嚴重損毀。惡兆一式主要因爲極限性能使用,導致內部原有的AEU-03原型動力系統無法承受而崩潰。惡兆二式和三式則是在和敵軍對戰中的一般外部損傷。
將零件拼湊一下,就構成了剎那正在駕駛的惡兆。
“這是庫爾吉斯最後的戰鬥了。”
他說道。
“又是賭命一般,剎那·F·清英。假如我們死在了戰場上,那麼Raiser就會立刻崩解吧?”
確實,Raiser的成員大多並不是志同道合的夥伴,無論是本地人也好,還是外來人也好,大多各懷心思。其內在的動力實在不足。
奇蹟一般地,依靠勝利走到了現在。
但是隻要出了點差錯,這個拼湊起來的機器就會散架。
在這個世界上早就沒有了變革的土壤。
三大聯合之中,即使最貧困的人們也獲得了最基本生存需求的滿足,也就不會謀求變革。
三大聯合之外,即使最強大的人們依然是砧板上的魚肉,不過等死,沒有變革的力量和知識。
世界的生產力早就過了某條線,足以保證全人類的安康,若是再加上GN的技術……人類足以戰勝物質。
可是爲什麼呢?
“爲什麼仍會有戰爭?爲什麼新歐洲共同體、人類革新聯盟以及世界經濟聯合和全部的第三世界國家……這全部的世界仍在紛爭不休?爲什麼還會有高低貴賤之分?爲什麼統治與被統治、特權與無權在這個世界上仍然暢行無阻。爲什麼那些書裡所講的一個都沒有實現,是因爲都是謊言嗎?平等也好,自由也好,民主也好,是因爲都是謊言嗎?”
他在問。
“我們會勝利地歸來。”
他在答。
想要看到人類永久的幸福——
雖不被時代助推,可也不被時代阻遏——
那麼人就在其中大步地行走。
這是個最好的時代。
因爲人類即將望見永遠。
這是個最壞的時代。
因爲人類仍然是個一瞬。
“這隻會是一場孤獨的戰爭。”
說罷,提耶利亞關閉了通訊,靜心準備。
十六臺改裝暴徒式、十二臺改裝長鼻式以及三臺惡兆式、一臺炮擊型法統式,正在阿扎迪斯坦境內被MS運輸機載着向凡湖運輸。
原本並不相鄰,直到某個小國被阿扎迪斯坦間接控制。
凡湖正是庫爾吉斯首都所倚傍的地方。
“非常感謝你,瑪麗娜·伊士麥。”
惡兆之內,剎那和瑪麗娜通訊。
阿扎迪斯坦政變之夜影響深遠,瑪麗娜在完成修習後,加冕第一公主,統領了原本的改革派,在拉撒的不反對下,握有相當的實權,面對Raiser發來的請求,簡單地通過了。
這時的瑪麗娜並不在公開場合,反而正在她的閨房內,端坐在書桌前,通過秘密線路和剎那聯絡。
“聽說席琳加入了Raiser,是嗎?剎那。”
剎那不知其意,點了點頭。
她在屏幕的另一邊微笑。
“那麼我也可以加入嗎?”
她的目光直落到剎那眼裡,見不到輕佻,反倒充滿了認真——
這不是開玩笑。
剎那猜不透她的意思,猶豫地答道:
“你是阿扎迪斯坦的第一公主,而我們是庫爾吉斯的地下革命黨。難道……你想要造反嗎?”Raiser的理念早就違背了阿扎迪斯坦的傳統。
瑪麗娜沒有猶豫,徑直點了點頭,但她接下來卻不知道如何作應。
越是在阿扎迪斯坦王宮內部深陷,就越覺得那些爭奪多利……那些所謂的政治鬥爭是多麼的可笑啊!
難道說人類真的是一種追求權力與征服的生物?不只是爲了生存?
而我卻對這一切什麼做不了——
心中的千言萬語,化作現實嘴脣翕動裡的沉默。
她垂着頭,組織着自己的語言,卻聽到那個孩子認真地答道:
“那麼Raiser歡迎所有有志之士的加入。”
“剎那?”
——我越來越不覺得這是場孤獨的戰鬥哦,提耶利亞。
因爲人類是一種會憐憫的生命。
即使世界上最愛誹謗和嘲笑人類全部道德其虛僞本性的那些人,也會被切實付諸於行動中的憐憫感動。
倘若說正是理性讓生命認清自己的利益並不斷維護它,那麼感性……正是這個世界上最不思議的東西之一,它將生命從自己的立場中解放,成爲了一個不理性的笨蛋。
有的人背叛,只是爲了得到。
有的人背叛,卻是爲了失去。
“那你可能就不是公主了。”
他說。
路程快到了盡頭,按照阿扎迪斯坦的特別路線,翻越防線。
天下秋色正惘然,淅淅瀝瀝的小雨慢慢開展到全部空闊的山、湖與大地上。一切都失去了鮮明的輪廓,變得模糊而分不清了。
一連串圓圓又透明的水珠掛在那些倔強生長的植物上,卻只能讓青綠的生機更閃耀地發光。
風行湖上,水花蕩漾,雨聲跌宕,響個不停。
疏疏的GN粒子慢慢飛揚起來。前線的MS固然使用了短距高頻的無線電技術,但後方可沒有足夠的。
“公主這種身份啊,我從來就不想要。我是不是又愚蠢又幼稚?”她笑着答,“時間快到了,剎那,祝你們成功。”
通訊畢了。
駕駛艙內一片寂靜。
兩手緊緊抓住操控杆,彷彿自己也與機體合爲一體。
“目標、庫爾吉斯王宮及第一軍事基地,剎那·F·清英,出動。”
這是惡兆最後的戰鬥。
第一軍事基地正是庫爾吉斯首都的最高防衛圈,主幹道直達王宮,是不可能繞過的。
利用與當初無人機運用的光學隱形技術,Raiser方MS運輸機到達了極限偵察距離。這片平野太過開闊,沒有任何可以隱藏的地方。
——全門打開。
機動戰士從雨中衝來。
“敵襲!”
一時警報聲大作。庫爾吉斯軍事基地並不水,立刻發現了蹤跡。
“停戰協議,他們怎麼敢?不怕聯合國……等等,Raiser的標誌?那羣匪賊?原來如此。”
自動防衛系統全部打開,火光彈幕在雨中乒乓炸響。
“機體偵察確認,一共三十二臺嗎?型號不明。仍有一定的首都守備。那麼第一發,炮擊型法統式,破壞目標。模式:掃射。”
粒子的光束在人間炸開,調整炮口與出力,連防爆牆大半防禦系統導彈發射臺直接融化。
一次性用掉了兩發粒子存儲器的儲備。
惡兆一個跨步飛越幾百米,從天而落,跨過防爆牆。
炮聲、槍彈,空氣壓縮、聲音扭曲,火潮如龍,涌上天間。
朦朧的雨水之中,就連這可怖的毀滅都變得柔和。
鋼劍斬下,一臺長鼻式就此終止。
回首的一瞬,頭部的火炮炸響,便讓一人陷入長眠。
不能跳躍,在空中會成爲靶子。
不能被圍,一旦被圍,就無處躲閃。
沒有退路,MS運輸機已經在敵軍的反擊下被炸燬。
“等一等,這數量不對勁。退後!”
公共頻道之上,那些誘餌在怒吼。
“一切榮耀、爲了神明!”
匆忙埋伏的火藥一一引爆。
阿扎迪斯坦王國內,瑪麗娜被緊急傳召,她聽完拉撒的話,一手扇向馬斯德·拉夫瑪蒂,霧迷了雙眼,質問道:
“爲什麼?”
馬斯德·拉夫瑪蒂,這個已經有些老了的拉撒捱了這一下,絲毫沒發怒,站直了身子,平靜地答:
“這是庫爾吉斯的一樁交易,我們覺得這更有利。公主,你要學會無關對錯與善惡的判斷,要懂得朝着利益去看。人是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利益的。庫爾吉斯中央顯然比Raiser更對我們有利。”
瑪麗娜冰冷地反問:
“是爲了人民的利益……還是爲了你們自己的利益?”
沒有人回答。
雨水兀自落着,從不推給任何的偶然。
激起的水霧沿着世界扭曲的形狀蔓延,直到昏暗的天雲下,像是一條蜿蜒的巨龍,盤桓在這被火焰燒傷的土地上。
“撤得早,碳鋼改裝,他們的火藥不夠,還可以戰鬥。”
那個孩子在自軍頻道上輕聲道,彷彿能聽到他的呼吸。
九十六臺以上庫爾吉斯的機動戰士從埋伏地點圍來。密密麻麻的地上支援武裝從城區裡調動出來。
他又問:
“怕嗎?”
“不怕。”
“可以贏。”
“我相信。”
“我們都相信!”
聲音落下,再無恐懼。
鋼鐵與鋼鐵就此激烈碰撞,在雨水之中閃爍出剎那絢爛的火花——
人類啊,遺棄神明的日子已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