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停雲·補天(上)

只在這怪獸的天平之上,

原來萬物皆是平等的。

“以那被叫做毀滅的終極的平等的意義。”

少年人在風雨中呢喃。

雨水打在少年人戰士的身上,攻陷不了他,就朝着四面八方反去,攻陷人間,風起雲夢,水淹大澤——

今天,紐約在颳風下雨。

海在呼嘯,風在狂歡。滔天浪水自海中來,直有數百米高,帶着不可抗拒的威力涌上陸地,攜着泥沙碎石一同拍在文明建築之上,一路摧枯拉朽,將人類創造的種種事物吞入虛無。這樣,水的氣勢才緩和下來,逐步渾濁呆滯,可大風勢起,於是水又踏空飛凌,順着旋風而起,彷彿道道神柱。

人類創造的事物與自然界原有的安排都平等地、輕易地在這突如其來的、不可抗拒的力量面前雨打風吹去。大樹倒拔,橫飛上天,鋼筋水泥也在風中水中打着旋兒流浪向未知的遠方。

至於那些沒能逃離的生物們、不論大小,均化鮮紅,爲這黑暗的天地裡獻上最後的色彩。

人與草與樹與水共用瘋狂,沿着螺旋的軌跡癲狂自舞、樂不可支,編織人類所並不知曉的秘儀。

僅有粒子,依舊悠悠。

在晦暗天地裡,點點光明。

暴風怪獸·米尼格拉(Minigoras)——

或許是迄今爲止,人類世界所遇見的最強的敵人。

單就肉體強度而言或許不如登陸東京的哥斯拉個體,但捲起颱風與海嘯的能力對人類文明的破壞程度不可估量。就其移動速度而言,若米尼格拉有心,猜測百日內即可夷平地表文明世界。

雷光驚爍間,遠處登陸的米尼格拉其模樣露出的只鱗片角被人類看到。

它不在乎螻蟻,只在乎你的目的地。

無情、無忌、無休,筆直前行。

單就外形而言,米尼格拉有點像直立的三角龍種。

“可這種生物真的是可以存在的嗎?”物理學,還有生物學……宇宙的物理學定律真的可以支撐這種怪獸在人間的肆虐嗎?

報應號內,莉子的助手菜深捂住嘴,對着怪獸偶然的瞥眼,不住卻步,接着一個踉蹌倒在地上,然後抱身蹲頭。

站在她們後方的夕霞把她扶起,勉強微笑,道:

“不論是與不是,風暴就在我們的面前。異常通識課上是有講的。”

“就像Quanta先生一樣嗎?”

作爲異常的存在。

猝不及防地,菜深被夕霞緊緊摟住了。她聽到那有點不同的人帶着點說不出的愉快與安心地說:

“嗯,我們也有Quanta先生,誰怕誰啊!”

——簡直像是小孩子找家長似的撒氣。

菜深歎了口氣,捂住自己有點不同的眼睛。

明明她並非是這個意思,但卻不可思議地、安心下來。

像是被溫柔的家長所保護的孩子。

“你很相信他的力量嗎?夕霞姐姐。”還是說除了相信、別無他法。

“這並非相信,而是憧憬。”

“憧憬力量嗎?”

“不,或許是因爲有力量纔會有,但我確實憧憬的是……”那份意志與心靈。

報應號正平穩地在雲牆中前行。

紐約屬於被雲牆(又稱眼牆,颱風影響最強,對人類而言環境最惡劣區域)直接橫掃的區域。但實際前行的米尼格拉身處颱風風眼區域,走的是略偏的路徑。

融合變異性金屬生命體後,剎那本人也超諸凡人,具備許多不可思議力量,尤其是經歷了時空曲線閉合與宇宙監查兩個事件變化後,更是得心應手,深入本質。這其中,也包括了ELS的流變,與ELS的無限制流變(與擬態)不同,剎那的流變具有限制,但算上自身的太陽爐體質,則別有奧妙。

譬如現在,在維持體型不變的情況下,他增加了自己的質量,雙腳與報應號間以金屬生物相粘連,讓他在這十八級颱風中維持從容與平穩。

“據說在上世紀的東京,也出現過異常的龍捲風與海嘯,最終是被異常檔案E-12中所記載的巨人平定的。其中對怪獸的印象亦是三角龍……TPC日本分部猜測它們可能都是恐龍時代螺旋週期律的倖存者,但北美分部則認爲可能是像你或者太平洋海底蟲洞一樣的異次元訪客。”

提耶利亞一邊分析,一邊監視,一邊在腦量子波中對剎那轉述一些他認爲有價值的情報。

“他們已經確信螺旋週期律的存在了嗎?唔,我是說他們憑藉什麼來確定這點嗎?”

“他們只是挪用這一說法來姑且解釋一下現今地球發生的反常……”提耶利亞一笑,“已知總勝過未知。”

“這樣……”剎那點頭,“避災情況如何?”

單憑ELS Qan並無法很好地處理大規模天象破壞。消滅這種等級颱風的大規模武器都會對地表生態圈(與地球大氣)造成不可逆破壞。至於使用ELS進行精細微妙的引導操作則由於藏身其中的怪獸而無法實行。

何況他本不想直接涉入其中。

只是事到臨頭,仍是衝動。

知人生,則不忍見人死。

於是不知爲何,報應號就開到了這裡。

而復活的機制在這個世界可以使用。

只是與故鄉的世界相比,由於神秘現象(譬如黑渦鎮)更多,從而充斥着更多的不確定性。

“準備時間充分,美國政府反應也及時。跑不過米尼格拉,但可以避開他的行進路線。靈魂記錄只收錄寥寥數百個靈魂。”

“這樣,那我要上了。”

瓢潑大雨裡,逐步從報應號升起的鋼鐵的戰士,還有前面立於風中的少年人。

他轉身,往回走。

“這樣,對此感到厭惡的你又會徹底捲入這世間的「漩渦」裡。”

報應號內,提耶利亞脫口而出,引得身後正在工作的人們緊張回顧。

“感到厭惡,並不代表討厭。只是厭倦自己不停地被使命所羈絆的過程、以及這過程中自己失敗或錯誤的後果。但現在、路見不平。而我……”

報應號所釋放的各種溝通用生物訊號全數遭到拒絕。

這怪獸似乎異常自閉。

機體以外,報應號已進入風眼區域,風雨減弱,絲絲光明。唯有大水依然洶涌。

機體以內,風雨不入。少年人輕輕撫摸爲了習慣而造出的作業系統硬體,接着向通訊畫面中的提耶利亞擺手——

你相信正義嗎?

屬於世界的正義,亦或是單純的只屬於人類的正義,更或是自己心中的尺子。

“而我義無反顧。”

少年人抱拳。

燈亮。

奔流。

有心的戰士端坐於無心的戰士裡,借翅飛翔。

一同平分這世間的黃昏。

只見這來自異界的天使自報應沖天而起,突破人間風雨,逆捲雲牆。

身後是粒子宛轉散華。

“我倒覺得你就是想打一架了……也說不定。”

提耶利亞心中莫名如此,便一時開懷,可是四下並沒有能夠自然交流的夥伴,也只默然片刻。

他又聽見一邊在筆記本上敲鍵盤的莉子猶豫的發問:

“請問,Raphael先生,Quanta先生能贏嗎?”

雨打窗上如注方流,彷彿水簾,簾外,鋼鐵的戰士在風雨裡。

提耶利亞轉眼,突然笑了:

“其實你們所說的Quanta是個經歷了很多失敗的人。一開始我想他未來可能會經歷更多的失敗,後來我想他可能已經把他這輩子的失敗用完了。”

你還知道嗎?莉子小姐。在我們故鄉的團隊裡,從前我們執行任務中,不說勝敗,只說殲滅目標。

——

米尼格拉的風眼不同尋常。

首先小、窄而緊,其次受不明原因影響,風雨依舊。至於積水已漫至十數米,掩蓋多樓,一片汪洋,更高於雲牆地帶。

而那巨大生物就這樣涉足水中,乘浪而行。

一步,又一步,將阻擋在它路徑面前所有的障礙物清除,好比人類撥開草叢,踏足草地——

與米尼格拉相比,即便是ELS Qan也顯得矮小孱弱。

而與它巨大身姿相比,則是其與哥斯拉相近的敏銳知覺。

“它發現了我,提耶利亞。”

攝像中,米尼格拉昏黃色的眼睛在水柱黑雲間若隱若現,緊緊盯着ELS Qan,並且瞥了報應號一眼。

“人類也會畏懼毒蛇水蛭,更爲蠅蟲困擾。在這粗蠻的大個兒的感覺中,你覺得你是什麼呢?”

提耶利亞並未藉助腦量子波,大大方方地在普通可視通訊中直言。

“可能是一把利劍吧。”

其餘人等也聽到少年人清朗的聲音。

“一把被螻蟻舉起的利劍。”

提耶利亞卻聽出了不同的意思。

“你又想到了什麼嗎?”

“我想起了過去人類世界之中,支配世界的人類對被支配的人類的劃分,而我毫無疑問,在同爲人類的他們的眼中……也是螻蟻般的人吧。”

“我可就不一樣了。在我眼中,你可一直是個可怕的危險分子。”

剎那一時語噎,不禁微笑:

“倒也不錯。”

風從機身,雨追其翼。

米尼格拉只是感應到了這巨大壓迫感的來源,觀察片刻後,悍然先動,撲身向前。僅此一動,風起雲涌,其勢如虹。空中無數破碎物與着被拔起的大樓一同飛擲向前。

見狀,剎那不再言語,凝起精神,操控ELS Qan一路向前,從米尼格拉的腰側迴旋向上,至於其頭部。少年人那金輝熠熠的雙眼便與怪獸昏黃的大目相對,然後錯過。

ELS Qan直接放出大量劍單元,令它們穿越風牆,一邊飛行,一邊完成遠程密閉彈幕射擊。

天上雷鳴,地上光閃。米尼格拉的身體過於巨大,哪裡能逃!所有光束攻擊一個不落,全數命中,可並無大用,只堪堪破錶皮,難以建功。

“不,不是,它的體表,有另外的裝甲。”

報應號內,提耶利亞從影像捕捉與物理分析中得出了額外的結果。

“它的表皮與真皮間存在大量惰性氣體緊密排列……等一下,此外,還有風。”

渾濁的海水與被捲起的颱風起到了反射、前爆、傳遞與緩衝作用,看上去光束似乎打中了米尼格拉,實際上在米尼格拉體外便被風牆引爆。

TPC與剎那都察覺到了這一點。

整個颱風區域都像是它的領域般,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形成多級層疊螺旋,將遠距離武器的能量全部耗盡。

“它是怎麼做到的,能分析出來這一點嗎?”

剎那問。

他的量子思考全數用在戰鬥中,一時分不出太多心思。

提耶利亞搖頭。

“姑且在做物理上的成效分析,借用了一部分ELS Qan的計算能力,但仍很難。”

“這樣,那我先嚐試近身戰。”

ELS Qan鼓足動力,頂着無數瓦礫碎石,躲開兩個劃出空中拋物線的十數層大樓,緊接着迴旋向後,想要接近這怪獸。結果米尼格拉居然一個趴下,乾脆伏入水中,兩手兩腳前後擺動,向遠處游水而去了——

剎那錯愕,便慢一步。

“這是逃了嗎?”

“米尼格拉的戰意不高,據我們的猜想,它可能是更希望達到它的目的地,並不發生足以威脅他行動乃至生命的衝突。”

TPC很快得出這一結論。

“可它的目的地到底是什麼?在北美的某一點嗎?而它達到後又會發生什麼?”

更多的人憤而追問。

“米尼格拉的行動,我們哪裡能推測,又非真實颱風。只是鎖定了預測風眼的位置,正在調查。”

由於水汽被吸,颱風以外的北美冬季受米尼格拉影響,形成罕見的大旱。TPC鎖定的目標地點足有上百個。大約六人一組,一千以上人員正在迴圈調查。並且距離米尼格拉颱風威脅距離內的已經開始撤離。

陸續受到的彙報結論均是沒有異常。

“相比未知的事情發生,不如將其消滅、以絕後患。”

南美洲臨時美軍駐地,侯賽因擡手撐頭,聽人報告北美即時情報。他的參謀聞言搖首:

“可Quanta的想法高於我們的思維,他才主宰這一切,而他否決了我們的提議。別與他對抗。”

侯賽因則笑道:

“我沒有對抗的想法。只是在想他想要什麼。”

米尼格拉遁入水中後,附近所有河灣海水全數騰起,硬生生形成巨浪一波波衝擊岸邊,形成足夠水高,以供米尼格拉通行。至於人工各類水壩自然不成,均轉瞬壞裂,崩塌破滅,各個水庫水衝蕩涌,突破重力限制。

ELS Qan追慢半步,這怪獸便自密西西比河的一條支流起,硬生生開出一條新的水路,改寫地理環境,始終向前去。

剎那先是嘗試在水外發動攻擊,但不能行,於是鼓起動力,雙手舉劍遁入水中急速接近米尼格拉。

而米尼格拉則突然止步反撲,搖尾揮擊,掀起幾十米高的巨浪,帶着不可思議動能量。

同時,ELS Qan四面八方水壓突然上升,彷彿要緊緊束縛。

“野獸的詐術。”

也算得上幾分智慧。

少年人並不慌亂,操控機體變一體小型ELS爲光束劍,大放光明,融斷水層,開海分路,接而凌空上行。

米尼格拉的全力一擊則打在岸邊,硬生生砸沉大片土壤。地動山搖間,居然新流開闢——原來是隔壁的水路被米尼格拉打通了。

剎那正要駕駛ELS Qan下沉,卻見米尼格拉張開了大嘴。

“技止於此?”

風來了。

地上萬物全朝三個中心,呈螺旋軌跡飛起。

濁水滾滾、草葉紛飛,就連建築的鋼鐵都在空中橫行。

螺旋的暴風自無明處始,彷彿巨龍般垂直騰起,形成上百米每秒的高速自旋,緊緊咬住ELS Qan。

但並無意義。

揮劍便破。

一路連追帶打,大水衝入阿巴拉契亞山脈。

再遠處,則是大片荒原。

而它的目的地快到了。

螺旋正在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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