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惡兆作戰進行的時候,得知內部將Raiser作戰消息泄露的瑪麗娜仍在儘自己最大的努力。
“這其中的利益確實很大。”
她的雙手侷促地在身後相握,斟酌着自己的語言,努力地想要說服拉撒。
“那麼請允許我用更大的利益來說服你們。庫爾吉斯的國境線現在很空虛,這對阿扎迪斯坦也是一個機會,不是嗎?乘着Raiser和庫爾吉斯執政黨兩敗俱傷之際,我們應該可以做……”
可是她的話沒有意義。
那些議會成員互相討論了一會兒,最後以局勢不明朗堅決回絕了她的請求。
於是糾結的手自然垂落下來,她開始不自覺地微微張口呼氣,木楞楞地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周旋下來,徑直回到自己的屋裡,一屁股坐下,臉上一片灰敗的慘白。
“瑪麗娜……”
席琳陪着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的公主,她的心也亂成一團麻——
Raiser會輸嗎?
會輸。
沒有天時、沒有地利,沒有任何精巧的戰術彌補絕對實力的不足,唯有被反制的絕境。
“席琳……”瑪麗娜沉默了好久,突然開口:“我們自己去吧!我們也有屬於我們的隊伍,不是嗎?”
席琳驚訝地看着這個已然不同的女孩。
她們確實是有的。曾發動戰爭的改革派後來託庇於瑪麗娜的名義之下。
一支機動戰士的隊伍輕易地通過隱秘路線突破庫爾吉斯空虛的邊防,在數小時之內乘着MS高速運輸機,急行軍,然後也就見到了天火墜地——
彷彿天神之震怒,將要消滅世人。
奇蹟一般的形勢逆轉,簡直像經裡說的一樣。
“我們撤吧。”
瑪麗娜眼瞧着這一切,對這支MS隊伍的隊長說。
她是一位阿扎迪斯坦絕無僅有的女性軍官,也是年幼的公主少數的擁躉之一——不是出於別的,僅是出於她的思想、那對“神授”皇室的愚忠。
“呃、好!好,公主殿下。”
她下令讓全隊原路返回。
路上,關於這場戰爭的信息(包括太空船墜落)迅速流傳出去。當這個女軍官閱覽完阿扎迪斯坦情報機關的簡訊,忍不住好奇問:
“公主殿下,那是神明的旨意嗎?所以您才……?”
這一次,瑪麗娜罕見地沉默了。
就連她也不得不再度懷疑那是某種不能直說的神秘。
“不,那是人類的奮鬥。”
最終,瑪麗娜仍這麼答道。
雨早盡於霞天,糾纏的雲細碎成一塊塊的去了,還沒見到彩虹,便又等到黃昏。
庫爾吉斯中央撤得很快。
即使是GN粒子的通訊遮斷也沒能阻止。其中確實有能人在,組織起殘餘士兵且戰且退。Raiser礙於自身情況,也無力進行追擊。
Raiser方全部機體都超過了運作極限。如果不是後續援軍突破防線趕來,庫爾吉斯中央喪失膽氣而逃,怕是勝負仍然未知。
但這世上從沒有如果。
惡兆一戰之勝奠定了內戰的最終走勢。庫爾吉斯反倒陷入原先Raiser般的逆境,他們的抵抗同樣激烈堅強。直拖到來年春時,庫爾吉斯殘部還在掙扎。
“Raiser的存在觸及到了庫爾吉斯利益集團的根本,所以他們會頑抗到底。他們可以接受江山易主、他們也可以接受賣國投賊,但他們絕不可以接受的是失去現有的地位、權利與金錢。而Quanta先生和Raphael先生在誠英市的所作所爲,他們一清二楚。”
最初爲了讓誠英市恢復生產,剎那和提耶利亞壓制了原有的資產階級,沒收他們的土地和財產,統統化爲公有以供生產,並實行以須臾爲核心的計劃經濟制度。這其中讓人牟利的地方太少,由於機械智能的自主監管,更沒有誕生特權的空間。
即使是Raiser內部現在對此也頗有微詞。
首席軍事顧問一邊說,一邊端倪着剎那的神情。
這個孩子保持着沉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心不在焉的樣子。那雙棕色的雙眼直往天外去了。
白雲在蒼空飛揚。
沒有利益,何以變革?
革命黨向執政黨的轉變,在正常的軌跡之上,便會將建立起新的利益集團,往往也意味着……新的特權階級。
太多有識之士正是期待着這種特權和利益才加入Raiser,纔在奮鬥。成爲了勝利方的他們,自然會想要分配戰果。
即使是首席軍事顧問自己,也經常會想要獲得更多優厚的待遇——即使現在已有的早夠維持高水準的生活,但人的慾望並不會因此停止。
慾望沒有界限。哪怕只是用不到的儲備,也想要積蓄到天長地久。
可Raiser不在這條“正常”的軌跡之中,甚至沒有因此爆發任何的內部矛盾。
他看着那個男孩,冷靜地在自己的心中分析。
那當然不是因爲任何崇高的信念,更別說什麼素質或者理想——相比起眼前的財富與權利,任何形而上的精神自律都顯得太過虛無縹緲和可笑。
這一切只是因爲眼前這人的神秘。
索蘭·伊布拉希姆、剎那·F·清英,亦或是Quanta,其存在本身就違背常識、更是充滿謎團。
尤其是惡兆作戰當日,奇襲由於情報泄露而變成了反圍剿。惡兆隊伍幾乎落敗之際,天有三臺太空船高速墜落,直擊庫爾吉斯軍隊。
這是單純的偶然嗎?
根據計算,這個偶然的機率實在太小。甚至一些計算表明這並非是那麼科學的事情。
難道說所謂的神與天使確實是煞有其事的?
就連他,這個自詡爲受過優秀教育的精英,也不得不心生某種懷疑。
這位軍事顧問到現在,職責也逐步開始變化。
“對庫爾吉斯統領地區的解放很順利。人民們對我們的一些政策雖然充滿抱怨,但整體還是樂觀的。”
所謂的一些政策便是對原先宗教傳統的廢除。其他的一切,Raiser做得都比原政府更好。
一場正常的改革,會遭到他們的反抗。
而一場神蹟的改革,他們則會屈服。
“無法被阻止的虔信。”
會後的剎那呆在室內,垂首俯瞰手中的景觀瓶。
原來那朵不知名的花早就枯萎了。提耶利亞細心地收集了花粉,利用簡單的生物技術,重新種了一朵同種的進去。
花兒在春日的陽光裡格外豔麗。
“即使下重令阻止風潮,但是在他們的心中……已經結合他們的信仰變成了更加怪異的領悟。這對我而言,並非是一場勝利。”
他輕聲對另一側的提耶利亞說。
越說越是頹喪。
確實在逐步廢除舊宗教的信仰,可是現在建立起的卻是一個無言的新宗教。
只不過這個宗教所有的戒律和規矩均不同於過去罷了。
這世上有一種勝利叫作“除此以外、全都失敗”。
他還在思考,突然臉頰就捱了一下重拳,受力被迫把頭撇向另一邊。剎那輕輕摸着自己被打的地方,半晌無言。
“提耶利亞·厄德……?”
提耶利亞收回手,安然地看着遠處少年兵們放鬆的玩耍,看都不看剎那一眼,若無其事地說道:
“你以爲你是誰啊?真把自己當作什麼了不得的存在嗎?剎那·F·清英。要我說,那些人指不定是出於原教義中的自保原則在僞裝自己,好讓你們放鬆警惕。”
說着,他又轉過頭,直視着剎那黯然的雙眼說:
“純種變革者很了不起,還是ELS的融合者很厲害?不要太高看自己,剎那·F·清英!人類從生存的競爭之中勝利,發展文明直到現在,從來沒有拜託過任何的變革者或者ELS。人類的未來從來不是依靠一個、兩個英雄或偉人!每一個人都在其中……真正的主角恰恰只是人類自身!我們只是盡力做我們自己能做的事情,這不正是……你告訴我的嗎?高達使者冕下。”
那對明亮而銳利的目光直射剎那。
數個月了,除了戰鬥、學習、做高達,就是在反思。他無法忍受這個孩子這種狀態的繼續。
剎那不能與之對視,不自在地垂首。
“謝謝……提耶利亞。”
提耶利亞沒好氣地迴應:
“不用謝,剎那。晚上回家一趟吧。伯父、伯母很想念你了。”
自從戰爭開始後,大多住在戰地前線,最近回來也忙於事務,他已經很久沒有回去了。
說罷,提耶利亞徑直起身、正要離開時,不經意間瞥見一張壓在案板上的寫滿樂符和文字的紙張,應該是一首音樂的詞與曲。
最上則寫了一個單詞:
【Prototype】
那是原型、雛形或者藍本的意思。
字是剎那的字跡,這他認得出來。
“這是什麼?你寫的嗎?”
他掃視完詞意,問剎那。
“不是……”剎那有點難以解釋,說,“這似乎是量子思考所附帶的……在我那種無端由的想象之中,偶爾也會誕生一些這種完全不存在於現實之中的東西。這首音樂就是一個結果。並不存在於現實,但確實與我們的現實有所關聯……所以被我觀測到了。”
他解釋起來結結巴巴,反覆修改語句,但還是說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提耶利亞大致聽懂了他的意思,反問:
“也就是還未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的意思,那我拿走了。”
“好的……等等!”
他猛地反應過來,可提耶利亞早出去好遠。
門緊緊地合攏。
剎那也就不好意思再追究。
時間過得很快,夜初人靜時,微風在草葉之中偶然的搖動也會造出沙沙的大響。
春夜柔和,空氣裡瀰漫着一種不常見的糯柔芳香。遠遠地,剎那彷彿看到了連在一起晃悠在住宅樓內的五彩燈光。
“是什麼節日嗎?”
他想到。
在他曾經的記憶裡,今日應該並不特殊,不是任何節日。
但他在這個世界普通習俗的體會還少。
等他走過去,又什麼都看不到了。
一切都陷入深深的夜裡,唯見天星朗月兀自明亮。
——總覺得在被人跟着。
他敏銳地感到這一點,併發覺到了他們的身份。
——那幾個少年兵在幹什麼?鬼鬼祟祟地跟在我身後。
直到他走進住宅樓內,才發現今天似乎不太尋常——太安靜了。這時候,正是比較熱鬧的
家門之內也是無光。
“父母已經睡了嗎?”
他自問道。
應聲,須臾自動打開了房門。
“Setsuna!”
一聲尖鳴,燈光遍處。
突然黑暗變爲亮堂,哈羅帶着一個尖錐帽子直撲倒剎那頭上。
一排排三角旗列在細繩下,精巧地繞在牆上。燈燭輝煌、色彩陽光。
小小的氣球高飛,繽紛的彩條飄落。花香、果香、肉香,還有蛋糕的香味瀰漫。
然後是眼前的人們。從四周的屋子裡孩子們搖着三角旗,猛地衝出來,歡悅地唱着兒歌,佈滿了廊道。
他的父母、少年兵們、超兵們以及提耶利亞——
“大家……”
他走了幾步,轉了一圈,看着他們的樣子,突然愣在那裡,說不出任何的話來。
提耶利亞站在前面,讓開位置,一手指着蛋糕,說:
“生日快樂,Prototype boy!今天的你也只不過是個十歲的男孩而已。”
“Quanta都送了兩年的新年禮物了,我們也想報償一下!我們偷聽到Raphael先生和Quanta父母的說法,四月七日是Quanta的生日,就主動來參加了!”
好幾個少年兵和超兵七嘴八舌地補充道。
剎那傻乎乎地向前走去,拿起那塑料似的刀,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生日,那是早就忘卻了的東西。
戰鬥的一生,從來不需要這種太過奢侈而無用的慶典。
但是……爲什麼我的心那麼熱呢?
明明什麼意義都沒有。
是因爲快樂嗎?
不知道。
父母笑着注視他,那些少年兵和超兵們也在起鬨——
都是與上一世不同的地方。
到處是明亮的歡悅,沒有任何陰沉和憂鬱生存的空間。
剎那看着那裝點精緻的蛋糕,握住手中的武器。
唯獨這次,劍起刀落,不是殺生,而是慶生。
對蛋糕構造的不明,讓他的切割並不成功。一不小心,奶油就沾到這個孩子的臉上,順着他不自覺的笑直落他衣服邊角,惹起母親一陣無奈的埋怨。
他看向另一邊靜立的提耶利亞。
原來如此。
他看着他微笑。
我只知道現在的我的心情,是上一生從未有過的另一種類型的——
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