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羣星到達正確位置的時刻,最大的真實終向地上萬國開顯。
螺旋教典名聲不顯於大衆,但私下卻有一批忠實受衆,並有許多手抄本,經常的、還被手動翻譯爲其他語言,以及其歷代擁有者的批註。在密斯卡託尼克大學附屬圖書館保存有螺旋教典唯一一本阿拉伯語手抄譯本,來自上世紀一位探險家奧茲瑪·奧茲的饋贈。
勞倫斯·奧茲的履歷並不簡單早年是阿伽門號的船員,參加過塞勒斯·韋斯特·菲爾德主持的三次大西洋海底電纜鋪設,也是斯科特帶領的南極探險隊唯一倖存者,在原子戰爭發生後,精神失常。
作爲他的珍藏書籍,他在保存很好的同時,也寫下了許多批註。據傳因爲害怕他筆跡醜陋不慎汙染,他選擇口述並讓他的妻子代寫。
在TPC對螺旋教典現存各版本的搜查中,由於現今的天象異常,這位航海家的批註常被單獨拉出來作爲一個子類討論。
所謂的天象異常,便好比身處如今的北半球。
在冬夜,一個旅人,擡起頭看着天,繁星若塵、銀漢燦爛。
自雲間而降,報應號緩沉數千米,漸近海面,淩水北飛。
報應號的頂端,少有積雪。風中雪上,少年人巍然不動。
遠遠地、一聲呼喚。
“你在看星星嗎?Quanta先生。”
那是在這個地球上被製造出來的機器人少女的聲音。
剎那往後看,就發現夢美開啓頂上艙門正向他揮手,夕霞則在夢美的身後,目光瞥在另一側沉靜的雪花中。
不少雪花從蓋上被震落,就悠悠而下,懸在底下少女身上,平添一段潔白。
“嗯。”
少年人出聲以對,又擡起頭,數落天上星圖。
那兩人就邁着小步子從那邊來。
“我也有看星星的習慣,畢竟是天象館的導航員,不曉得可不行!只是現在的星星日新月異……每天爲了糾正認知庫的錯誤,我一直在重新學習(寫入)新的天文知識。不過倒不覺得是件壞事。”
少女帶笑,也擡起頭,努力地張望空中繁星。
黑幕穹頂,微光羣集。
一點點,在黎明前。
“機器人的學習大致比人簡單吧。”
少年人無心而言。
一時沉默,隨後聲起。
“不、不是的,Quanta先生!人類可以靠直覺直觀感受到的美麗,我們卻需要耗費比人類長得多得多的時間才能感受到其中奧妙精緻的地方!從這點看,怎麼能說是簡單呢!唉,創造我的人類們總是對自己不夠自信。但創造我本來就是爲了在某些方面來超越與彌補自己所欠缺的地方吧!”
這機器人少女氣鼓鼓的,先是雙手平展拉得長長,講到後面又叉在腰間。
剎那啞然失笑,他也不辯駁,只認真地向夢美道歉,隨後又看向夕霞。
這兩人的來意顯然是不一樣的。
夕霞咳了一聲,低下頭,才說話:
“您好,Quanta先生,我是代表TPC,想前來詢問您更多的有關黑渦鎮的細節。”
就在昨日,於外界(TPC)視角看來,ELS Qan進入黑渦鎮後便了無聯繫,一分鐘後迴歸外界時分,黑渦鎮便在狂風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什麼也不剩下。
可內部視角則過了相當漫長一段時間,並且與“TPC”聯繫上了。
在報應號匯流後,已經短時間內多次詳盡交流。
剎那斟酌片刻,反問道:
“你們對此是有什麼全新的想法嗎?”
“不是什麼新想法,只是一個簡單的聯想。”
“與什麼聯想起來了?”
“S02馬孔多。”
夕霞沒有任何猶豫地說出這名諱。
“因爲規模極大,一開始便徹底公開的異常項目之一,S02馬孔多。”
——在最初崛起於十九世紀下半葉的哥倫比亞內戰,自二零零六年起更名爲Aracataca Macondo,並在反常漩渦星系出現的今年消失在颶風中的拉丁美洲城鎮。共計一百七十餘年的歷史。
在當代,超過百萬人目擊了這一超越常理的奇蹟、一說天譴。
馬孔多在一段時間內都是人類談話中禁忌的辭彙。
常被比作舊約全書中的索多瑪與蛾摩拉。至於上帝、天罰、魔鬼與報應等玄妙之說,更是不絕至於今。
只是到了哥斯**陸東京、步行魚上岸、太平洋底怪獸蟲洞的現在,一切都顯得如此尋尋常常,沒什麼是不可能的了。
“因爲同在颶風中消失,TPC猜想馬孔多的消失也是因爲某種螺旋的詛咒。”
她沒有任何隱瞞,全盤拖出TPC內部對策小組的種種猜想,說到最後,則提出了一個暴風形成的觀點。
“這種外界看來的大風暴,颱風也好、龍捲風也罷,不正是某種旋轉體嗎?在TPC合作組織之一鍊金之星的想法中,他們認爲這種外界的異常氣旋現象其實是由於內部複雜的時間膨脹現象引起的對三維世界的干涉。”
這樣,就把複雜的表象解釋爲一個簡諧的統一體,在提出的學者們看來是很美的。
“很有趣的想法。”
剎那的目光朝着海上微波,若有所思地點頭。
轉首間,發現夕霞的臉色並不好看。
她拉扯了下衣服,把自己遮得更嚴實了些,在這冰冷的海風中。
剎那見狀,拍了拍手,報應號周身填充修補用ELS便放出紛紛揚揚的粒子,聚流成立場,再略微升溫,直至適宜。
青藍作流,掠過漆黑的海面。
但並不阻礙視線。
“我只是在想,Quanta先生所在的世界是沒有這一切的變化的嗎?”
“確實沒有。我們經歷了又兩個百年才與外星人發生接觸。這期間也沒有出現過怪獸的身影。”
“那一定是個很幸福的世界吧?”
“……遺憾的是並不如此。”
戰爭、恐怖、宗教、貧窮與其他一切無盡紛爭。
“那有我們了嗎?
突然夢美跳了出來。
“我們?”
“就是天象館的導引員——”她站在兩人面前平手轉身,然後側頭微笑,比了個勝利的手勢,“也可以是出入最危險現場的最精尖工作人員!”
也就是高等機器人的意思。
剎那搖頭。
“也沒有。”高等機器人的技術在天人內部趨近成熟,但伊奧利亞所選擇的是人造人與變革者的道路並棄置了其他。
說到這點,變革者的機理顯然可以在這個世界實現(至少剎那本人與提耶利亞均無異常)。但這個世界的人類是否可以演化爲變革者則需另談。
幾片小小的雪絮在紛流的時光中,於夕霞的手心中受熱而化。
“那麼也就不會有我了吧!”
她突然大聲。
“我不知道。”這讓少年人吃驚迷惑,“你爲何要這麼說?……難道你是在希望自己不存在過嗎?”
“爲什麼這麼說,Quanta先生?”
“只有這樣希望的人才會質問這點,幸福的人不會想到其他世界的自己是否幸福,只有認爲自己不幸的人才會在這時惺惺相惜。”
他看到她笑了。
她沒有談這點,而是靜默地,在雪上,摘下帽子、眼鏡與口罩,擡起與常人別無二致的白淨的面龐,朝着天上璀璨銀河,眼中閃爍着非凡的神采。
“有時候我會想或許這些星光纔是真實的,而原本我們認知的星光只不過、只不過是人類短暫文明史中的一個錯覺。Quanta先生,你說這可能嗎?”
“我不曉得、我只知道在漩渦星系的光興起前,你們天空的星圖與我的世界是一致的。”
“但我卻期望這是種真實哦,Quanta先生。”
“這不就是真實嗎?夕霞姐姐。”
夢美插話道。
“不啊,你不懂,夢美。我說的不是這個真實意思,這是你所不懂的,我對超常的滅亡的期望。”夕霞拋下大衣,向前走步,直至報應號的邊緣,“我清楚地曉得原本的安穩是種幸福,也知道現在TPC所追求的正是原本的幸福的世界。這點不消得任何人教育我……作爲TPC資深幹員的一位,數度與死亡擦肩,也經常因恐懼而顫抖,但這樣的我、這樣膽小的我,卻仍期待着——一種不朽的、不滅的挑戰。”
不論是自滅的、抑或是超越的。
不是夢裡,就是現在。
水盡雲起處,連千家燈火。
南千島羣島基地在下雨。
——
報應號的到來,迎來南千島羣島所有高層畢恭畢敬的接待,有神州駐日本的少校林雲,也有俄羅斯駐日本的少校卡琳娜,有臨時首相高鬆翔,也有他的幾位得力助手。唯獨合衆國總統侯賽因不在,但也有他的代言人邁克·安塞爾出場。
下機時分,突然有種遙遠過去、或許並不遙遠的過去回到誠英市的感覺。
可他們低頭的謙卑與畏懼、以及底下不肖的刺探的目光將這錯覺戳破。
提耶利亞站在剎那身邊,自然清楚他心情的微妙變化,寡淡微笑,在夜色下,平靜待人。
回到南千島羣島的目的只在於主持用以應對諸多怪獸的巨大決戰兵器的組建。不過離世界各大加工廠的第一道加工工序完成還有幾天,剎那便也閒了下來。
他現在有最高的權力,在全基地暢行無阻。
譬如這裡就是由於一年後的日本沉沒事件與現今的怪獸頻發事件所規劃的人類遷徙計劃的分部。
“怎麼都通往這裡。”
“中亞,是人類遷徙計劃的重要目的地。”米森良成解釋道,“Quanta先生,這是因爲GoogIe思想者的綜合計算。”
同時,他也想到ELS Qan最初降臨的地點也是中亞。
剎那按着地圖,一時惘然,卻聽見身後一人道:
“怎麼?Quanta先生在另一個地球的家鄉也是在中亞嗎?”
剎那點了點頭。
“不知道二十四世紀的中亞變得如何?Quanta先生想要回這塊地方嗎?”
“這什麼意思?”
剎那擡起頭,身後是行將出發回合衆國的侯賽因。他的身後則站着他近期的得力助手邁克·安塞爾。
“如果Quanta先生希望的話,那裡可以隨你怎麼佈置。”
舉室皆驚,多人起身。
這句話立刻通過複數渠道傳達到各個不同地方不同地位人的耳中。
“沒必要。同樣的東西在不同的地方自然也有不同的生命力,何必強求一個佈置。”
“說得好!”
侯賽因笑幾聲,又寒暄幾句,便告退了。
事後,當時不在場的提耶利亞坐在沙發上問剎那:
“你覺得侯賽因是在開玩笑嗎?”
剎那搖了搖頭。
“他是認真的,而且他以及TPC也確實有這個能量。”
茶几上,散落擺放着幾份關於步行魚細菌瓦斯的分析案,還有一份關於TPC捕獲的巨大沉睡中蠕蟲狀怪獸的研究案。
“這倒是個有趣的訊號。其實我們也不曾展現過力量……或者他們特別相信傑頓星人?”
“既然這地球上世紀已然出現過諸多神秘,那麼領導人類的若干集團與外星生物有過溝通的機率……挑開來說,是很大的。高鬆翔的檔案裡充滿捏造的痕跡,而合衆的侯賽因更是顯然大問題,至於他所領導的集團從邁克·安塞爾的腦量子波異常中也可看出。何況,別忘了S-04明確指出上世紀多個國家在外來力量干涉下原子武器的製作,這裡不是疑點重重嗎?”
剎那站在窗邊,酌飲清茶。
“……你這是有什麼想法嗎?剎那。”
“我們只有兩個人,很多想法不切實際,提耶利亞。”
“這話可不對,你是在刻意孤立自己嗎?和你以前的想法並不一樣。”
說到這兒,少年人擡起頭,張開五指向着冬日裡的陽光。
“不,我只是覺得現在這地球人類的狀態並不差,他們有他們自己的問題,但也有他們自己的自救方案。我們所做的不過是給點微小的合理的支援,好讓他們的道路不至於在過強的力量下曲折破碎。”
而我對這裡並沒有過去時候充盈身心的絕大的使命感。
反倒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興趣與感情。
“但世上總是有很多阻礙,光靠兩個人是克服不了的。”
提耶利亞則想得更遠。
“你說得對。”
少年人平靜微笑,且看向另一邊屏幕上定點跨宇宙躍遷的探究方案。
說到這兒,提耶利亞也算明白了,一聲歎。
“你可真是個固執的孩子。”
麗人拈起分析案,與少年人一起出了門。
“我倒覺得是你有許多不一般的想法咧!明明一開始非勸我早點隨機躍遷離開爲妙。”
“事情總會發展變化。現在的我倒是有一點奇妙的使命感。”
剎那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提耶利亞坦坦蕩蕩、目不斜視。
沒走多久,泉新一慌慌張張地和其他幾個工作人員一起前來。
“Quanta先生,一位特殊來賓希望能拜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