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天真了。”
提耶利亞·厄德嘆氣道。
在ELS-00Q的深處,寄存他意識的流被諸多斑斕的視頻顯像包圍。
所有的視頻都是通過ELS-00Q高達而獲取的。對於ELS-00Q而言,已經不再存在構造這種概念。假如將高達比作一個生物,那麼與ELS的結合,讓它的每一個部分都具有與幹細胞的全能性相仿的能力。雖然看上去只是單純的防護板或者揹包,但可以輕易進化並獲取到類似攝像機的功能,從而達成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全景信息獲取。
在視頻中,他看着剎那在原野上奔跑。
九歲的孩子哪裡能做什麼劇烈鍛鍊,也就是跑跑步、打打球類運動這樣的。
但剎那到底不是一般的兒童,他的眼中反射出旋轉的金色的光。現在的他能輕易地回憶起他全部人生所有的記憶和細節。
他在思考。
人類的意識是不能脫離人類的肉體而存在的。可第二次對話導致的重生也難以解明。意識難道可以傳送回過去的身體嗎?時間難道可以漏過一個心靈而倒流?
何況這具幼小的身體明明還從未經受過GN粒子的照射,更別說與ELS的融合,可是剎那他,確實地,具有這些力量。
變革者。
只是這些力量隱藏了起來。
“難道是因爲剎那你與ELS的融合達成了什麼特別的條件嗎?宇宙到底是何樣?生命與意識的起源又有何等的神秘……還有我……人造的變革者。人類……真的可以理解這一切嗎?讓我回到現在又有什麼意義?第二次對話之後,那些人們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一切都讓提耶利亞困惑。
讓剎那重生到幼年又有什麼意義?
“這對他也只會是一場孤獨的戰鬥。不願意使用絕對的暴力的你,也放棄了唯一的優勢。”
他們在這個世界是孤獨的。
可即使可能不會再加入天人,即使不願用ELS-00Q作爲殺戮武器,但剎那仍會戰鬥,爲着種種常人眼中既空虛又不現實的理想。
剎那鍛鍊的時間並不長,既是受限於身體,也是節約體力爲接下來做準備。
他小步慢跑回到駕駛艙裡休息。
“昨天我沒有回到少年兵……KPSA的基地裡。他們做禮拜的時候就會發現。但昨天是很神聖的日子,他們不會來尋查我。差不多就是今天晚上會派人來找我。這個城鎮的人民由於生活的無奈經常與這種恐怖組織互相包庇串連,可殺害雙親也是極爲忌諱的事情……”
“但是他們會指認你的父母是異教徒……或者教內異端,反而使得殺害父母這件事情具有十足的合法性了。”提耶利亞·厄德回想起當初看到有關這個宗教的暴行資料,對剎那說道,“剎那·F·清英,他們人多勢衆。”
“你說得沒錯。可他們內部並不統一。少年兵被宗教洗腦,可以奮不顧身。但大人們卻懂得很,互相之間也絕不信任。這個組織不像是遊走在中東其他地區的至少稱得上虔誠的宗教恐怖組織。當我與阿里·阿爾·薩謝斯再度相遇的時候,他就讓我明白了,這只是一個爲了戰爭和金錢的兇器。
阿里·阿爾·薩謝斯在前日的禮拜對我和我的……朋友進行了最終的洗腦之後,離開了庫爾吉斯。他現在應正在策劃一起發生在人革聯的恐怖襲擊,達到了上海,明天才能返回。而一個被洗腦的少年兵,也正是我天然的僞裝。我可以做一點手腳。”
提耶利亞·厄德有些驚訝地看着剎那。他還記得以前第一次見到這個男孩那沉默的樣子的時候,覺得這人根本沒資格成爲高達的駕駛員。
“你真是……完全不一樣了,剎那·F·清英。”
在重生之後,剎那以一種他不能理解的方式在變化。
與不停地猶疑於已經經歷過的歷史的提耶利亞·厄德不同,剎那選擇了在這個世界認真並努力地生活。而提耶利亞仍然在糾結這個世界現有的秩序,甚至還想要按照VEDA的劇本重新來過。
“唯有他,唯有KPSA的扭曲必須斬斷。“剎那站起來,平靜地說,“我該走了,提耶利亞·厄德。”
日薄西山,夕陽染紅了半邊的天空。玫瑰紅色的火焰般的雲朵,悄悄地點燃了樹梢,向地上人間的風沙傾瀉其橘紅色的光。昏黃色的城鎮在暗紅的餘暉中顯得更加無生氣。光學隱身的ELS-00Q默默注視着他的遠去。
剎那走在路上,看到有人對他指指點點。
他也不顧,只埋着頭,一言不發,往前走,便看到他的家被團團圍住。
“那就是索蘭嗎?想要殺害自己父母的叛教者。”
“KPSA會處理他們的。”
那些人也只開了一個小窗,偷偷摸摸觀察着外界的情況。
叛教?
剎那聽到這個反而安心了一點。假如他被KPSA說是想要殺害父母的叛教者的話,他的父母也不會因爲是異端而被這羣信徒定罪,處於安全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有所牽掛的人也有所桎梏。
若是遇到了不可克服的絕境,他也會毫不猶豫地使用ELS-00Q脫局。只是他並不想要ELS-00Q染上太多的鮮血。
現在的他不是以前將錯誤的神的信仰轉嫁給高達的他,自然清楚地懂得,所謂的武器的發明從來是用來殺害人類的。高達也只是兇器的一種。
可00R的Trans-AM模式以及與ELS的接觸,卻讓他對高達有了更多別樣的理解。
雖然同是武器,但是高達卻有着不同的可能性。
好比上帝以自己的樣子創造人類,高達也是人類仿造自己所創造的……光輝的巨人,亦或是……光輝的巨神!
越是走向衆人所說的成熟,反而越堅信高達——這與迷信截然不同。
雖然是用來紛爭的武器,但也可以作爲消滅紛爭的力量,也可以作爲互相理解的基石。
“而我……”
他可以感受到那種聯繫,與ELS-00Q的聯繫——
他就是ELS-00Q高達本身,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害怕的了。
雲堆缺處,偶然漏星光。暮色蒙在薩拉森式的拱頂上,引起屋內燈光爍亮。
幾個他熟悉的少年兵看到他過來就團團把他圍住。
體格最大的那個以一種責備的眼神看着他,他靠近剎那輕聲說:
“索蘭·伊布拉希姆,爲何你違背了神的意旨?你爲何沒有完成任務,甚至還不回來做禮拜,私逃在外。現在你已經被加齊們問罪了。等到伊瑪目回來,你可能會被……判死的。”
說着,他的聲音很小,又有些悲傷。這個孩子倒是對剎那欲害父母的罪倒是無動於衷——他是殺過了的。
殺害父母對於這些少年兵而言並不算什麼。他們更關心的是叛教的罪。
加齊和伊瑪目並非是人名。
加齊在這個教派裡,意思是戰士,立志與異教徒戰鬥的人。
伊瑪目在這個教派裡意思很豐富,一般可以理解爲獨立於世俗國家的宗教國家領袖的意思。
阿里·阿爾·薩謝斯在KPSA的內部正是以伊瑪目自稱的。
一個男人走了過來,這幾個少年兵就立刻緘口不言,退在旁邊。
這男人渾身是肉,胖得像個陀螺,褐色的皮膚和長長的鬍鬚,還有突出的眼珠,顯得相貌可憎。他這人已經很久沒參與過戰鬥了,一直做着後勤和財務的工作。這幾個月的日子也讓他過得很舒坦。
他會出來也讓剎那有些意外。
“索蘭·伊布拉希姆。”他一字一頓地念道,似乎是想要營造一種宗教般的威嚴和虔誠感,但他並沒有成功,他的聲音更像是找到一個可以玩的新玩具的喜悅的叫喚……顯得很滑稽。
“與你一起加入聖戰的偉大的戰士們都已經光榮地完成了他們的使命,只有你,索蘭·伊布拉希姆,偉大的伊瑪目的弟子之一,卻還沒有動手,甚至沒有回來禮拜。不過也好,省得你不潔的信仰玷污了偉大的神那慈愛的心。”
剎那是一句話也沒聽,眼角的餘光直達他的家中。
他超人般的視力看到他的父母還安在,只是被兩、三個人困住,但那些人被告知剎那已經被抓住後,就退出來了。
他的父母很激動,可是沒有出來。
每個人的任務都是由阿里·阿爾·薩謝斯和其下幾個聯絡員獨自安排和聯線的,每個聯絡員內部也是互相一無所知,最終知道一切的人只有阿里·阿爾·薩謝斯本人。這是一種恐怖組織常用的保密手段,防止被抓住(或間諜打入)一個人以後順藤摸瓜抓住一大批。
名字或者說身份用得都是假的。只有像這種用來消耗的少年兵纔會直接用真名,反正……也沒人在意。少年兵們連最基礎的教育都沒有完整受到,被洗腦之後,邏輯能力更差,別說什麼獨立思考了。名字、目的,然後爲一個假神犧牲。
當然中東本部的情況則特殊一點,由於國家混亂和全民的宗教信仰問題,恐怖組織反倒以一種更光明正大的形式出現,甚至就這樣堂皇地在街上。
他父母被以異教徒被定罪的名應該還沒出來,不然可能就會有衝動的“聖戰士”出現了。反而是他自己,由於沒有手刃父母,被定罪爲想要殺害親生父母的叛教者。幾個信仰極深的曾經的夥伴圍在一邊,看他的眼神已經不太對了。
那個胖加齊看着剎那沉默的樣子,不由得升起一股火氣,說道:
“打他一拳,讓他清醒清醒。”
立馬有少年兵衝出去狠狠一拳頭打在剎那的左臉頰上。他也順勢被打倒在地。
“等到伊瑪目和王家談完生意回來……”
他只是憤憤地這麼說道。
甚至還沒等他說完編好的下半句。
那個胖子就長長的咦了一聲,低下他高貴的頭顱,盯着剎那看,開闔着他肥厚的嘴脣說道:
“王家?”
他當然是知道王家的。人革聯金融界的一大財團。但是人革聯對他們的宗教……他們這種恐怖組織一直是很曖昧的狀態。
更關鍵的是,這次行動正是由世界經濟聯合隱於幕後暗中出資的,要求他們去上海製造一起恐怖襲擊事件。世界經濟聯合和人類革新聯盟一直處於競爭關係。具體的細情他一無所知。但是資金的流動,大多經過了他的手,他是清楚一部分的。
這傢伙說完,就搖頭晃腦,思前想後,來回踱步。
太陽徹底沉入地平線的另一側,夕陽隨之消失在人們的背後,天色迅速黑了下來,遠處的建築也都在昏暗之中不見了。
剎那晃着身體,站起來,垂着腦袋不言語。
他剛想要再問剎那幾句,卻有個少年兵走前來問他:
“這個叛教者怎麼處理?偉大的加齊。”
那眼神中充滿着躍動的熾熱的火。
這個肥加齊捋了捋他的鬍鬚,想了想,說:
“他麼,先關下去吧。神或許還用得到他這骯髒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