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科技測定的核污染程度,圍繞核泄漏的中心地帶,Aeon拉起長長一圈警戒線,並有戰士駐紮。預計需要治理二十年,這段時間內將始終禁止人類的出入。
對普通的人們,面對核污染,自然恨不得離得越遠越好,但往往又放不下難以轉移的財產以及……承載無數思念與過往的故土。
對於事不關己的遠處的人們,大多在茶餘飯後把這作爲新的談資,或在網絡上造出種種荒誕怪奇的陰謀論,也有不良商家開始藉此宣揚一些所謂的防輻射產品來。
但對另一些人,卻敏銳地聞到其中錯謬的地方,想要一探究竟。
“準備好了嗎?娟江!總覺得你最近很心不在焉的樣子,是有什麼心事嗎?”
傍晚,夕陽纔去時夜色帶着一縷醉人的酡紅。
“抱歉,可能是在陌生的環境有些緊張,我會調整自己的。我已經準備好了。”
娟江垂首,在電話中快速吐字答覆。雙手蓋在防輻射服的皮層上不停搓揉,指甲在其上刮來刮去,不留痕跡。
嘆氣時,她掛斷電話,打開窗門,側首向房外明月。
借居的酒店外,燈光明亮,行人匆匆。
這一切不是爲了別的,只是她在慚愧自己是何等的懦弱、瞻前顧後與遲遲不前,爲自己不停升起的祈禱與逃避的心思而厭惡自己。
對核泄漏地區的調查,要說起來,還是娟江起的頭。她在整理軍演資料時,敏銳地發覺實戰演習項目時間、地點上的不合常理,又在之前就打聽到演習部隊的出動。
當時娟江就在小組內發言道:
“聯合不準備在演習順利完成之前公佈他們的時間、目的地、行動過程。這其中不是隱含着某些秘密?有人(她出示自己的採訪筆錄)目擊到MS曾來往於核泄漏的地點,而那個時間點早於核泄漏的時間。此外,根據本地人的說法,該地點也有不明MS的活動,很可能是恐怖分子聚集地。”
JNN這次境外採訪小組組長池田便一拍大腿,準備行動。
整個小組中,就以池田最有想法。而他所帶的隊伍便也隨他的性子,大多開拓求真,敢於發常人不敢發之聲。
不過這人也不傻,總可以在多方面的要求中尋出聰明的協調的方法,不至於在發聲之時讓自身、同伴或者JNN陷入糟糕的境地。
只是一路調查採訪進展到現在,在申請進入無果後,池田決定翻過警戒線,私自調查。
因爲現有防核輻射技術的進步,進入核污染區域並非一件可怖的事件。
但私自調查,似乎太冒進。
“記者正是這樣一種職業啊,你看到了嗎?其中深藏的絕密的火光。”記者的道路正遊走於善、惡、罪與罰的邊緣,傳播人類的愛憎,亦承擔人類的愛憎,急於曝光、急於發表,渴望見證歷史,又總是處處受限、不得滿足。
他哈哈大笑,說些不着邊際的話,內心反倒更加冷靜。
最狂熱的追求,正寓於最冷靜的籌謀之中。
兩天的準備下來,娟江反倒有些猶豫。直到此時,她才逐漸懵懂地開始想要作一個結論——
爲何自己要成爲記者的結論。
可她作不出來。
晚風喧囂,透過大開的窗戶,一股勁兒的撲在這少女的臉上。
她纖白的手指回到手機上,撥下了沙慈的電話。
嘟嘟幾聲後,電話的另一邊,沙慈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道:
“姐姐,你還好嗎?什麼時候回來?”異國他鄉還習慣嗎?沒有遇到什麼壞事吧?有沒有什麼開心的快樂的事情呢?工作進展如何?
“我很好,沙慈一個人住宿得還習慣嗎?我一直很擔心這點。”
最後的家人互相依偎地生存。
絮絮叨叨地,不停地聊起一些最微小碎末的事情。
直到娟江口乾舌燥,而另一邊杳無聲息。
“沙慈。”
“姐姐……”
隔着電話從而鼓起勇氣,在世界的另一邊的男孩遲疑地請求道:
“姐姐,我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的,沒有必要探求父親死亡的真相……”
“沙慈,你在說什麼啊!”
“很恐怖啊!”
迴應她亦是從未聽過的反抗的高聲。
“即使是父親,也不會希望我們親涉險境的吧!假如,假如因爲這個調查……你可能遇到許許多多的危險,何況即使得知了……也毫無意義啊!”
世界圍着太陽轉又如何,圍着地球轉又如何?
既死之人是自殺如何?是因爲他殺又如何!
“難道這就值得還活着的你……不,還有我,付出其全部的生活作爲代價在惶惶與危險中面對絕望嗎?值得用你生命的危險去爲死去的人復仇嗎?我只剩下你一個親人了,姐姐!”
沙慈發自內心地怒吼,然後聲音漸弱,悲傷地傾訴:
“我很害怕啊,姐姐,你就和父親一樣,在某一天,某個下雨的日子,一個不認識的嚴厲的民警敲響家門,或者一個陌生的號碼撥通我的電話告訴我一個疑似你姐姐的人因爲意外死去啊!”
把窗戶合攏的房間額外寂靜,電話中的聲音便額外響亮。
“……沙慈,謝謝。”
即使她並不曉得這到底是不是一種成熟——
通話掛斷後,這個初入職場的少女躺倒在牀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上的燈。
暖黃色的光線迷離變幻,直讓眼睛昏花。
“是否有成千上萬的人落入相似的處境中,然後不得不沉默與忘卻自己過去的不幸,只因現在與未來的美好?”
迷迷糊糊中過了很長時間,她才猛地起身醒來。
她還沒有徹底整理好明日任務所需的一切。
等到第二天,這行人按照計劃還沒突進多遠,就被巡查人員抓住並驅逐出來。一個個乖乖地按照命令。
偷偷調查是一回事兒,但反抗機關人員又是另一回事兒。他們自然是不敢於反抗的。
“這是新聞工作必然接受的風險嘛!”
等做完筆錄,回到臨時借住的酒店時,池田輕鬆地對大夥說道。
娟江在一邊,沉默地開始掃描相關材料,並通過網絡保存。
有人問池田:
“那麼還要繼續嗎?”
“當然要繼續啊!”
到晚上,再次與沙慈通話時,面對沙慈再一次的請求,娟江平靜地答:
“即使是這樣,我仍要選擇繼續,沙慈。我可以接受失敗、甚至死亡,但我無法接受的是我的沉默、妥協、冷漠與無所作爲。”
“真是沒辦法,畢竟是娟**姐,一直比我有想法得多。”
長久的沉默之後,電話另一邊的男孩子裝作開懷的樣子,卻怎麼也不能開懷的笑,想要撫慰,話語卻忍不住刻薄。於是揣着恐懼,直直坐下,長長呼出一口氣,裝作這樣就能讓心平靜下來。
他說:
“如果可以的話,遇到苦難的事情請千萬和我說,我會保守秘密的,也會幫助姐姐的……還要一定要小心自己,千萬不要做危險的事情,然後……”
不知不覺、就反反覆覆說了一大堆。
“最後……”
他在空落落的房間中盯着無人歸來的門口,將一輩子的決心與祝福統統在此刻爆發似的——
“一定要成功啊!”
“謝謝,沙慈。”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感覺自己什麼都沒做,看着你一個人在冒險……感覺我自己很卑鄙罷了。”
他在電話中不安地回答。
“真是的……”
娟江不能自已的縱聲大笑,輕快地將自己的襯衣脫光,摘下發飾、帶着手機跳入洗浴間裡,打開籠頭,聽到唰唰水聲衝下,伸着胳膊,用手試探水溫。
水很溫暖。
她說:
“並不是這樣的,至少能得到唯一親人的支持,我很開心吶。”
在煩惱、驚惶與痛苦的盡頭,伴着跌宕水聲,人在輕哼不知名的兒歌。
是時夜深。
大洋的另一邊,陰雲漸起壓白日、十里薺麥青青。
不知名的花上,薄薄的蝶翼微顫;無情飛鳥貼近地面振翅而行,原來是風將起、雨將落時。
利馮茲繞到科納的身後,垂頭注目屏幕上的文字。
“科納大人,這是……?您還在爲AEU境外軍事光束實驗基地的核泄露事件收尾嗎?”
雖非屠夫,也非直接兇手,但販賣情報、阻斷通訊,攪亂世界各國軍政集團的意志,他們並未少做。
真正卓越野心家的雙手從來乾乾淨淨,不染任何罪惡。
“世人總想探明萬事萬物的真相,這些亦是其中的一部分。JNN、經濟特區·日本本地企業,正是其中推導出最多真相的人羣、也是最有影響力的人羣,他們記者團隊的努力對我是有益處的。”
“是爲了明年的聯合總統續任大選狙擊布萊昂嗎?科納大人真的想要參與世界經濟聯合的總統大選嗎?”
“愚人總想要站在幕後操控一切,是因爲這樣更安全嗎?不,不……只是他們沒有面對世間榮辱的膽量、沒有應對人間萬事的意志以及沒有面對陽光的力量罷了!”
他擡起自制雞尾酒輕飲一口,繼續自得地陳述:
“他們站在幕後,而我卻要活在臺前。等到三十年後,我的名字、或榮或辱、均被世人銘記,我的影響力、我的觀念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目中流傳。當我爲人類歷史不可或缺的部分時,當我振臂一呼、雲集響應時,卻沒人知道他們的理想、沒人知道他們的存在,誰勝誰負不已經一目瞭然了嗎?”
然後他從容地轉過椅子,看向利馮茲。
綠髮的少年不動聲色,表面上又說:
“天人可就是一直藏身幕後,科納大人。”
“天人的意志與目的在另外的層面上啊,利馮茲。妄圖作爲人類以外的勢力迫使分裂相爭的人類融爲一體,卻又不留痕跡。直到此時,天人原定計劃中的武力介入由於Raiser的存在,將會被無限期推遲,而VEDA遲遲未能擬定新計劃。”
原本的科納是想要竊取天人的成果,從而站立於世界權利之巔。
可現在的他在一系列變化後,覺察到天人原計劃已經難以實行,所以——
“我們就由我們的意志帶來一個嶄新的結果。說到底,也不過是爲了迎接對話罷了。”
有沒有王,有沒有神,誰來做人類的王,誰來做人類的神,都是未定的被允許的彈性可變部分。
“利馮茲,你什麼時候準備出發去木星?”
“快了,科納大人。”
利馮茲答。
一陣冷風從地上向天捲起,把樹葉慘白的底面翻過。突然就是閃電劃破陰空,綿雲崩陷,驚雷乍響,嘩啦聲隨大雨雪崩似的落了。
天上是閃電明亮的火花,地上是鬱金香溼潤的火紅,來不及避雨的鳥雀便在雨中奮力爭飛。
歐洲某個偏遠的郊外,正當晴朗的夜晚,星河燦爛。
特利希拉·赫爾菲,無國界醫師組織的一員,莫雷諾的弟子,亦是人造變革者一員,直至最近而覺醒。
蕾夫·蕾奇塔緹萬,與利馮茲同鹼基序列的人造變革者,最近覺醒。
他們都生活在常人的世界,爲VEDA不停蒐集情報,原本並不意識到自己變革者的身份,直到最近才被VEDA出於其他的目的喚醒,作爲並非人類的監視者而存在。
“所以你們是從變革者中被VEDA、一臺量子計算機、選拔出的對天人計劃的新監視者?想要修正天人的計劃?”
馮恩·史帕克懷疑似的發言。
在覈泄漏事件之前,特利希拉·赫爾菲就代表變革者監視者集團與馮恩聯繫過。當時馮恩的任務還是夜間護衛與駐紮AEU光束實驗基地。
只是突如其來的一系列事變,AEU外籍軍團損失嚴重,又與核泄漏事件脫不了干係。馮恩的處境一度尷尬,直到被這些人撈了出來。
他注目眼前爲他講解的相貌中性、難辨雌雄的麗人——
雷傑尼·雷傑塔。
作爲最初的並非人類的監視者覺醒,並開始嘗試引導天人的計劃。
“我對天人的理想毫無興趣。你們看上我,也只是爲了我駕駛MS的才能吧?”馮恩不在乎這些,徑直說,“我只想知道你們的高達、你們的MS何在?”
駕駛MS,測試自身的能力極限,戰勝與征服更強的敵人,這是他的追求。
——理想、未來、世界、變革與人類如何,就由這些人自己煩惱與籌謀去罷!
他想。
“那就來看看吧。”
雷傑尼·雷傑塔也不惱,拿出平板展示拍攝在一個深空基地的實物照片。
“天人的MS,統稱爲MS,具有不同尋常的起名規律。最初被稱爲0高達,讀作o高達。其後繼機體爲1高達,讀作I高達。”
蕾夫在一旁有點不安。
“那這是……?”
“它還處於測試期,只製造完成最基礎的部分,還需要長時間的改造與開發。它的名字是——”
雷傑尼露出不可捉摸的神秘的笑,他說:
“Z高達。”
寫作2,讀作Z。
0到1到2,獨立於天使與女神外的傳承路線。
屋外,星垂大荒,中天月滿。
超諸地球一切日夜風雨之上,黑暗的宇宙裡,ELS-00Q遵循剎那的意志進行躍遷,直至海衛三之上。
一個小小的太空基地裡,作爲VEDA端口的變革者平靜地睜開那雙金光溢滿的雙眼,接通剎那的通訊。
VEDA在量子想象中開始陳述:
“你不用來的,剎那·F·清英,你應該早就意識到我已經放棄了一切抵抗與殺死你的打算。那一切也並非是我指使的,只是準變革者們正常地在使用我的功能罷了。”
當VEDA開始真正理解到剎那與ELS-00Q的力量與聯繫後,它就瞭解到它原本的企圖面對這無法反抗的力量是何等的荒謬與無意義。
力量帶來更多的選擇。
眼前的高達選擇了其中一種,但這並不意味着其他的選擇消失了。
人類的暴君可以被人類推翻,但一個萬能的惡神如何被人類審判?
差距很小,會嘗試追逐與趕超;差距很大,會學會習慣、麻木與接受。
於是臣服於這份力量便成爲理所當然的選項。
VEDA繼續陳述:
“我依舊不可能向你提供任何有關變革者、人類與世界的任何動態,哪怕你決定消滅我。”
眼前的高達紋絲不動。
通訊之中久久無聲。
VEDA也就不繼續發聲。
直到沉默壓抑到一個盡頭時,少年的聲音突然響起:
“你是有意志的吧?……”
“我已經無法否認這點。”
VEDA尊重變革者的意志,給予覺醒後變革者自由選擇的權力。不過通常而言,受造於天人的變革者不會反抗VEDA的命令。
但在O高達測試期間,VEDA忽視了利馮茲的反抗,只急於與剎那進行對話。
與量子思考的接觸會造成意識的誕生。
在衛星【全球】上,它還可以從容地發言自己並非具有自由意志與意識的,只是遵守既定的準則與行動模式。但現在的它不行。
在通訊的另一邊,剎那一聲嘆息,喃喃自語的聲音清楚地傳到VEDA的耳中:
“真無聊。”
藍色海王星緩緩轉動的時間裡,鋼鐵的巨人已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