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哥白尼號的太空修復作業的同時,對Raiser而言,還有武力的維護工作、更準確地說、就是高達的修復。
能天使高達在戰鬥中幾乎無損。但另一方面,同時啓用雪崩和Trans-AM雙系統進行高速移動,對於機體的負荷與傷害很大。
同時,戰鬥過程中雪崩裝備的脫落屬於應急手段,戰術支援機的即時應急聯動也非完美無缺。
利用戰術支援機的僞爐聯通能天使的迴路與GN電容進行供能,在昨日之前只停留在紙面文件上。換而言之,初試即是初戰,這是非常冒進的行爲。
好在製造時,所做的理論及工業設計都很到位,即使功率上不完美,但仍順利接合。
墮天使的損傷更少。在PMC Trust的戰艦中的橫衝直撞,抑或是與正義女神高達的對戰,阿雷路亞的操作避免了無謂的損傷。
阿雷路亞的初戰非常成功。
可對於墮天使而言,也算是初次實戰,數據分析和一些細節改造必須要做。
“最終VEDA還是擺了我們一道。”
身穿太空維生服的提耶利亞對剎那說道。
不知道爲何,自從指揮哈羅進行修理工作後,剎那稍稍喜歡上了身處哥白尼號外,獨見漫天星辰景象。
這次,他們便在太空之中,單靠着無線電對話。
太虛黑暗固然枯燥乏味,可一旦有了星星就不一樣了。
星星很小,單看來、只不過小小光點,卻又很大,實爲巨大天球,明明無限複雜的一個世界,卻又燦爛明淨,兀自在宇宙中不停地轉動。
“我沒有料到VEDA會冒然將世俗國家的勢力牽扯進來。以前慣用的GN粒子遮斷通訊的手段,這次反而被VEDA利用來分離高達與哥白尼號。”
那少年輕輕地在太空中沿着哥白尼號的棱角飄動起來,一瞬彷彿就要躍出這小小的船隻,就彷彿懸崖上的花朵,直要擁向無限的天地。
他繼續說:
“皇小姐的自責實則是不必要的。她的方針是將我們派出,隱藏在哥白尼號附近守株待兔。而我個人則在發現敵軍後做出了錯誤判斷,被引誘深入。”
在雪兒甦醒後,哥白尼號內部召開了首次太空作戰會議,議題爲關於天人及PMC Trust遭遇戰的檢討。
擔任主要戰術預報員的皇的發言最爲激烈而認真,看得出來,她對自己的失敗耿耿於懷。
“皇·李·諾瑞加,與上一世一樣,非常在意自己的表現與自己作爲戰術預報員所能做到的事情。”提耶利亞頓了頓,組織自己的話語,說:“這是一種驕傲嗎?並不壞。她是常被稱作天才的人吧。”
戰術的預報與制定只不過是預報與制定。
妄圖以人力來測度謀算全部的戰場只存在於虛構的小說中。對於這個失敗,既不能無視,但也不必在心,只需要平常面對即可。
何況敵人是……VEDA。
VEDA不是神,可對於這種分佈式量子電腦而言,其思考的廣度與深度已經遠逾人類的常理。
“是的,並不壞,但很讓人擔心皇小姐是否會陷入奇怪的死衚衕裡。雖然皇小姐看上去很隨意、甚至是輕佻,但她卻是很有責任感的人。”
那個孩子說。
沒有大氣的太空裡,只聽得見心跳與呼吸的聲音。只能依靠無線電將意志傳遞。
世界上的靜有很多形式,太空則是其中殊勝,乃是超過地面一切有形安寧的無形的寂靜。只因爲其餘一切都淹沒在無之中了。
但並不可怕。因爲這裡的人們知道他們並不孤獨。
“相比起天人兩百年的準備而言,我們只是靠着作爲未來訪客的優勢而已。”
能天使以及墮天使,還有未來的先知與ELS的神異。
提耶利亞說着,便發現剎那又陷入了沉思。
那個孩子站在哥白尼號的邊緣、纖細得像是懸崖上的花朵。
“這世上原本是沒有那麼多的責任的。但因爲人與人的相遇,卻變得有了,甚至變得無法割捨,讓人從一個純粹的自由的存在砰然落到重力的大地上,從此有了立場與歸屬。”
他的聲音聽不出感情,靜默地和太空一致。
他的話倒讓提耶利亞有些不一般的心思,徑直問:
“剎那,那麼你害怕這種相遇嗎?倘若你沒有遇見阿里·阿爾·薩謝斯,倘若你出生在一個平凡的家庭裡,那麼這一切或許都與你無關了。即使是現在,如果我去宣說,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自稱要變革世界……一定會被人取笑吧?”
——如果那樣,就與我無關嗎?
——如果我沒有遭受這全部的苦難,我也會像平凡的人們一樣平靜地享受平凡的幸福嗎?
剎那沒有立刻回答,反倒一時陷入沉默。
——不會。
哥白尼號的修復作業暫時完成,哈羅羣也蹦蹦跳跳地回到艙內。
“提耶利亞,你曾經對瑪麗娜說過羈絆嗎?”
在剎那因強行驅動能天使而昏睡之際,提耶利亞似乎曾和瑪麗娜發生過一場對話。
“是的,怎麼了?”
“沒什麼,那很好。”
原本的羈絆似乎並不是現在所說的含義,而是貶義地、指纏住不能脫身。
他想起以前學習語言時,在某本關於世界語義的書上所看到的意義。不知不覺,人類的語言就在變化。
但他們口中的羈絆又何嘗能夠脫身與逃離。
“原本對於我而言,你和天人的大家只不過是千千萬萬個行人的一個,與花草樹木沒有什麼區別。若要說的話,也不過是一樣志在根除紛爭的同夥罷了。”
幽幽的飛船在宇宙之間,而他在宇宙與人間的邊緣。
“而對於你和天人的大家而言,我也只不過是千千萬萬個小鬼之一吧?我與其他千千萬萬個小鬼也並沒有什麼不同,甚至還會說奇怪的話,會做令人擔心會泄密的蠢事。你們只需要我做高達使者該做的事情,我也只需要你們在戰鬥中的援護。
可是當我們建立了羈絆之後,你們對於我而言就是全世界唯一的洛克昂、唯一的提耶利亞、唯一的阿雷路亞、唯一的瑪麗娜、唯一的菲露特,唯一的皇小姐、唯一的伊恩、唯一的醫生……”
那個孩子一口氣唸了許許多多個名字。
隨着這一世的成長,過去的一切非但沒有遺忘,反倒更深、更強烈地在記憶之海中涌起。
名字中的一個在一旁靜靜傾聽這孩子的心聲。他知道剎那目睹天人二代高達駕駛員三人的事情後,內心泛起了漣漪。
“於是看到大家開心的話,我也會快樂,於是看到你們悲傷的話,我也會難過,於是看到你們受難的。我也絕不能不管不顧。我的生活原本是多麼的單調,只是爲了根除紛爭而在不停、不停地戰鬥,但因爲了你們的存在,突然變得陽光普照。
我會想要嘗試理解你們,獲取你們的認同,以及保護你們。於是同時,我對於你們而言,也變成了獨一無二的、絕不能放下心來的孩子吧?”
有的人選擇了只爲自己的慾望與快樂而活,有的人卻選擇與他人的妥協、甚至是自我犧牲。
“人是否就是這樣從搖籃中一步一步走出,與這世界上的一切相遇——”
直至自我的命運與世界的命運融爲一體。
不止是人類,而是世界。
極目遠眺,他的視線深陷於星雲之間。
生命正是創造世界的羣體之一,這不值得任何的自傲,也不需要任何的貶低。
自然在衍化生命的同時,生命作爲自然的一部分亦在改造自然。
正如同幾十億年前,原始大氣層的氧氣含量極低,可厭氧微生物與光合作用的力量,不停參與到大氣的變化中,直到巧合與偶然的碰撞,孕育出大氧化事件,令大氣遊離氧含量突然增加,使得動物的出現成爲了可能。
也如同幾十億年後,人類在地球上的工業革命,加劇了名爲溫室效應的現象。
“無名的星空、以及人與人是世界上最爲震撼我的兩種事情。可是至今爲止,人類仍然沒有真正走出地球,更深陷紛爭。”
沒有自我的星球,只會任由自然規律下人們的作爲,不存在任何對人行爲的判斷,更不存在善惡與是非的標準。
換而言之,似乎人做任何事情都是被允許的了,不需要任何人來承認,也不需要任何人來支持。
主宰並審判一切的神明已經死了!
一切先驗的絕對的道德也都隨之破產,只剩下人自己來評定與選擇自己全部的作爲。
他站在無際的太空面前,觸摸未來。
“那麼高達對你而言又是什麼?”
提耶利亞問。
“高達就是在我狹隘的認識之中創造我全部世界的事物,重新評定世間一切價值,並讓我成爲了我。”
——也就是我了。
銀漢若流,將人衝沒在其中。
遠遠的彗星正在迴歸的路上。當其接近太陽之時,就會冰氣化,將塵埃甩入大氣層中,直到燃燒殆盡,變成一場剎那之間絢爛之極的流星雨。
“時候已經到了,剎那。”
“嗯。”
他們回到船艙中。
哥白尼號即將再度加速。在加速的過程中,人不能簡單地逗留在太空船外。
另一邊,確認自己可以行動的雪兒,輕輕叩響了葛拉貝的房門。
“請進。”
聲音穩重,但沒有一點波瀾起伏,就顯得死氣沉沉。
“雪兒·亞克斯迪卡,沒想到再次見面居然是一齊作爲敵人的囚徒。”
他無奈地笑道。
即使作爲戰俘,他仍被允許觀看一些可以公開的戰報,其中也包含了雪兒的被俘。
“葛拉貝,現在的你已經放棄抵抗了嗎?”
毫不在乎自己的話是否會被記錄、又是否會對她造成影響,她凝視着葛拉貝,徑直說道。
在她的印象裡一向堅定的葛拉貝這次卻沉默地不直接回答她,慢吞吞地說道:
“我在等待結果,在等待Raiser與天人的最後。”
燈光迷濛,人影延長。
加速的船隻,星光遷移,直到變成一條條線。
“爲何你不參與到結果的紛爭之中?”
“現在的我什麼都做不到的。Raiser對我們很寬容,但同時並沒有減輕任何的防範。我只想要等待一個結果——”
作爲未來的天人與現在的天人的意志的統一。
這是葛拉貝出於對VEDA的保密條約,所不能告訴給雪兒的話。
“是這樣的嗎?”
她的語氣也弱了下來。
她並不是一個會苛求人的人。因爲葛拉貝的回答,她便更加迷惘了。
曾經的信念固然堅定,但是曾經的同伴更加可貴。
信念因爲他們而被堅定,然後又因爲他們而被動搖。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呢?
她想。
“雪兒,”當雪兒沉默地思考時,葛拉貝猶豫地開口了,“你已經見過瑪蕾妮與魯伊德了嗎?”
“是的、復活嗎?”
雪兒的臉突然扭曲起來,下一瞬間,又彷彿什麼都沒出現,只是葛拉貝的錯覺。
對於普通人很難理解,但是倘若是知曉了變革者奧秘的人,則不會難以接受。
人造變革者通過腦量子波實時存儲和更新在VEDA中自我資料備份,在死亡後,如果有必要,也可以完整地重塑。
而所謂的復活,也並不超過這個理論的範疇。
“在這裡,沒有了天人的事務,反倒稍稍空閒下來了。”
葛拉貝轉動眼神,說:
“關於【審判女神的悲劇】,你們在進行對AEU行動武力介入的同時,難道你沒有一點懷疑嗎?爲何審判女神高達的GN爐突然失控了?這件事情很不對吧?真的超乎VEDA的思考之外了嗎?”
也正是因爲失控,才導致雪兒暴露在大量GN粒子之下,也正是失控,最後行動失敗,還搭上了兩個高達駕駛員的性命。
對於天人而言,三個合格且合適的高達駕駛員的退役是難以承受的巨大損失。
“我……當然想過!”雪兒突然激動地答,“可是我找不到答案。何況即使是VEDA,算不到的情況也太多,最終也要依靠人來執行。”
說到這裡,已經無話可說。
沒有更明確證據的葛拉貝自知只是自己的猜想,而雪兒的心則被掀起更大的波瀾。
稍微又聊了幾句,便作結束。
哥白尼號,在虛空中向着拉格朗日L3前進。
不可思議的世界,不可琢磨的未來。
在人的視野中,月球連星點都不剩地消失了。
“天人號。”
最終還是沒選擇直面天人號的存在,先往天使宮去了。
剎那握緊自己的雙手。
直至現在,橫貫人類兩百年曆史的思考者仍在不停地運作,於月之側顏,於地上萬國間。
“剎那·F·清英?提耶利亞?人類?”
在電子記錄中,一瞬出現的疑問的代碼,又在宏大的信息流中埋沒,最終被扔進回收站中銷燬。
唯一的現象是,【提耶利亞·厄德】憑藉個人資料復生,徑直從培養倉中走出。
“人類……?”
他喃喃。
與來自未來的提耶利亞的相遇和腦量子波交流,對他的思考造成不可逆轉的衝擊。
他突然請求道:
“我想改個名字可以嗎?VEDA。”
VEDA許了。
“厄德,僅僅叫厄德就可以了。”
他、厄德失落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