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臺之上,少女衣裙張揚,掌心握着一把符火燃燒的劍,身姿矯然,朝着半空中劈出一道火龍!
祁墨點漆般的黑眸中倒映出火龍的光熱,她擡劍相抵,錚然一聲,數道劍氣在半空劈出白光,將火龍一分爲二!
祁墨足尖點地向後疾撤,這瞬息鹿穗飛身上前,緊隨其後,符火劍又是一擡,雷建萬鈞般的靈力悍然落下,祁墨整個人彷彿遵遇重壓撞到地上,砸出一道可怖的深坑,鋒利的碎石割破臉頰,祁墨咳出一口帶着碎肉的血,翻身向半空中用力一揮!
火龍鬚髯幾乎已經戳進雙目,祁墨攔腰斬斷,火龍分開一瞬又癒合成型,口中噴出熱焰,祁墨向前滾倒,卻還是不可避免地被灼傷了手臂。
整條袖子毀於一旦,鮮血從灼爛的水泡皮肉間滴淌,她從囊袋裡掏出一顆,扔糖豆似的,“咯嘣”咬進嘴裡。
火龍翻騰似活蛟,以逼人之勢向祁墨攻擊,她提劍後退,又一劍劈上去,然後拉開自己與火龍之間的距離。
每次都是趁火龍癒合的時間迅速遠離,邊劈邊撤,看上去,似乎並不打算正面對決。
“這樣下去不行啊。”
冥秦月看着,纖細的長指輕輕點着粗糙枝丫,畫眉微蹙。“她若像現在這樣遲遲不用靈力,怕是要落下風。”
長孫頊的表情變得古怪。
“怎麼了長孫兄,你好像有話要說?”他抱胸沉默,良久嘆了一口氣,道,“你們沒聽說嗎?”
其餘兩位:?
“這幾天學院靈陣裡都快傳瘋了,”長孫頊仰天,幽幽道,“大概是在上次受重傷回來之後,她就再也用不了靈力了。”
“……”
“……”
靈脈乃金丹之源,修行之根,若無靈脈,便和凡人沒有區別。如果是這樣,倒也能解釋上次她觀測不到靈力的現象……冥秦月斂目沉思。長孫頊作爲器宗宗主,日常負責升級維修喚靈盤的靈陣,消息自然要比其他幾位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宗主靈通許多。但聞樹上樹下默然,談烏候望着遠方擂臺:“這樣一說,能打到現在,算是鹿小友手下留情了。”
幾位宗主專心致志地閒談,並沒有注意到此刻的巨樹背面,一隻兔子正沿着遒勁的樹幹飛快往上爬,只是一眨眼,就站到了樹冠之頂。
他頂着一圈逆光,淡黃色絨毛隨風抖動,直起上身,眯眼看向擂臺。
形勢顯然不容樂觀,鵝扶“嘖”了一聲。
高處的風拂過,兔子臉上兩顆晶紅剔透的眼珠一動,緩緩落在手持符火劍的鹿穗身上。
……元嬰:
魏扶一滯。
回憶像拍打海岸的白潮漸漸涌現,一下又一下,瘋狂衝擊他的理智。
貌扶有殺仇,
他是抱着復仇的意志,纔不遠萬里混入了仙盟。那時他還在湫水港。港口的天氣總是很好,船隻往來,碧天水波,光色晴朗。
但仙盟派人來的那一天,黑雲喑啞,電閃雷鳴。
狂風席捲着潮氣,港口的浪沙沙作響。
少女身披着逆光站在碼頭盡頭,衣袍翻飛如鬼魅。那個人告訴他,這位是整個修真界最年輕的元嬰。
那時候鵝扶想,才元嬰啊。
再年輕,也只是一個區區元嬰,看來仙盟根本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裡,讓一個元嬰來刺殺,簡直是個笑話。
難道不是嗎?
鶿扶再回來時,興高采烈地叼着新鮮出爐的烤魚,那個人坐在長椅上,胸口一把匕首,臉上還帶着微笑。
他已經死了
雖然不想承認,但種種跡象都表明,動手的就是那個元嬰女修,叫祁墨。
於是鶿扶離開湫水港來到仙盟,開始籌劃尋找那個最年輕的元嬰女修。以及,他還要尋覓一個合適的劊子手。功夫不負有心人。
鶿扶的雙眼裡驟然爆發強烈的恨意和興奮,宛如一場煙火和戰火同時盛開,劇烈的情緒讓他的身體輕輕顫抖,他無聲地立在樹頂,忽然輕輕笑了一下。
謝謝你,王小二。你果然說話算數,那一盒背仙葵給了你,算他鶿扶賺了。
冰冷的怒意無聲轟動,鵝扶雙目紅如血滴,周身氣息涌動,說時遲那時快,他已化作一道無聲流光,朝着臺上人迅疾刺去!
符火劍帶着強大的靈力威壓橫掃,招招速度訊如閃電,祈墨察覺有什麼東西正在朝自己飛快靠近,晃神一瞬,符火帶着鋒利的劍氣揮向要害,撕裂脖頸的表皮,頓時血涌如泉!
時間在那一瞬間被無限拉長。
裁判教習高舉銅鈴,隨時準備喊停;
圍觀弟子瞪大眼睛,動作靜止在半空,連呼吸都忘記;
樓君弦不動如山,寬袖下蒼白手背握出青筋,幾乎要將五指捏碎;山坡頂,玉面下的狹長瞳眸輕輕眯起,墨色寬袍如旗幟翻飛,張牙舞爪。暴烈的靈力激流中,沒有人注意到,一抹微弱的紅弧藏入祈墨的發縫。
要時,空氣中的靈力如同江海倒灌,彷彿被黑洞吞噬,齊齊往某一點聚焦,頓時消失了個乾淨!金色符火消弭,鹿穗看着手中化成灰的劍,一時無言。
臺下震撼。
“發生了什麼?” “嚇死我了,我還以爲差點死人了!” “符火劍怎麼失靈了?是祈墨嗎?有誰看清嗎?”
祁墨: “……”
她面無表情抹掉脖頸上的血,確實也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王小二。·
識海中傳來一道熟悉的欠揍嗓音。“……”
“我替你吸幹這周圍所有的靈力,將她的元嬰期修爲壓制到練氣期,能不能履行你的諾言,就在此一舉了。”鶿扶道。
她眼皮一跳。等一下,等等。什麼叫履行她的諾言?
她和鵝扶之間還能有什麼諾言,無非是殺祁墨一條。……難道他.把鹿穗當成她了?
不待祈墨反應,鹿穗再次燃符,這一回她毫不猶豫祭出了更多黃符,從金丹調火點燃的一剎那,彷彿有一把無形的吸塵器迅速吸乾了六丈以內所有的靈力,符紙再次像是遇到了黑洞,化作一把灰飄了出去!
鹿穗瞳孔一震。
這是什麼邪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祁墨身上。臺下教習蹙眉,思量再叄,撥出一縷靈力觀察情況。
卻像泥牛入海,靈力剛靠近石臺便倏地斷開。教習蹙眉,礙於沒有發現異常,他的鈴鐺僵硬地舉在半空,一時間喊停也不是,不喊也不是。
“……”
冥秦月: “嘶。”
“相一山的那孩子,玄虛山的分科成績很好麼。”她伸出手指,點了點鹿穗,“爲什麼一直在試圖用劍?”
鹿穗的眉頭緊鎖。
符紙從掌心源源不斷地涌出,又源源不斷地化成灰,彰顯着一件再明顯不過的事實:她沒辦法凝聚符火劍了。
抵君喉是神兵,若想要用劍術打敗祈墨,武器不說相當,至少不能像最開始的銀劍那樣普通。符火劍是她眼下最好的選擇。
所以爲什麼不能了?
從方纔開始,她的靈脈便忽然變得異常幹澀,只有極微弱的靈力在其中游走,任她再用力,也只是上靈脈空空發疼,徒勞無用。千萬心緒細蛇般纏繞,越收越緊,鹿穗的呼吸變得急促,似乎正被推向懸崖邊,逼迫着她做出新的選擇。
鹿穗看向擂臺對面,祈墨渾身浴血,長身而立,脊骨不曾偏移分毫。
她的瞳孔黑洞洞,似乎是在凝視着某處虛空,方纔那一場壓制性的打鬥,始終沒能讓她產生認輸的心思。
這樣下去不行。
鹿穗斂目,輕輕捏緊拳頭。符火劍確實是她最好的選擇,但不是唯一的。
鹿穗迅速點出一張符,黑色墨跡蜿蜒其上,祁墨識海中再次響起:“這是爆破符,躲開!”
她立刻回神點足疾撤,符咒在半空炸開,強烈的氣勁撕碎衣襬,祁墨堪堪停住,卻沒有還手的意思,仍舊在識海中和兔子較勁:
“你怎麼在這?!”
祈墨的困擾不比其他人少,聲音已有幾分凌厲。“快滾!”
“我要不在,能知道你爲我做到了這種地步嗎?”
祁墨一噎。
他顯然是把自己這身傷誤解成了意圖絞殺“祁墨”的戰績。祁墨的腦子亂糟糟,左不能坦白,右找不到藉口,只好咬牙: “別管我!”
“誰愛管你,”鶿扶嗤了一聲,白眼一翻,狠狠道, “我只是看不得這樣好的機會白白浪費,王小二,你最好別辜負我。”
話語間鹿穗割破掌心醮血爲墨,金黃符紙染上帶腥的靈氣,杏眸發狠,她低聲快速念道:
“五行水!”
符紙噴涌出湍急的水流,於半空化作數片利刃,朝着祁墨疾馳而去。祁墨咬牙當空一劈,劍鋒擊碎靈力屏障,將水刃打作漫天雨花!
嘩啦——
水和血在石臺上橫流,兩位少女沉默對立,漆黑髮絲晶瑩滴水,噼啪砸在地上,碎成粉末。倘若是方纔,祁墨斷不可能如此輕易將水刃擊碎。是鶿扶源源不斷地吸食着石臺上的靈力來源,現在的鹿穗,修爲同一個普通的練氣修士無異。
“快點動手!”鶿扶催促, “我撐不了太久,別告訴我你連一個練氣期都打不過!”“快滾!!”
“奉天承運,十方神屬,唯我聽令。”
鹿穗的靈脈劇痛,像是裂開無數張渴望汲取靈力的小口,徒勞地乞求甘霖雨露。她的眼角沁出血珠,猛地噴出一口心頭血,陣法隱隱顯形!
熟扶:“噴。”
既然不願意動手,就別怪他不客氣了。紅色弧光一閃而過,彈指間沒入太陽穴,迅速佔領了祈墨的識海。
祈墨緊緊盯着鹿穗施陣,忽然眼前一黑,像是有一個人猛地往下拽了她一把,瞬間跌入漆黑泥沼。
岸邊模模糊糊的矮小身影,他握着她的手,緩緩鬆開,目送着她往無窮無盡的深淵裡沉去。“做得好。”
小孩頭上兩根毛絨耳朵,咧開尖利的牙,露出一個殘忍的笑。“你果然是個守信用的人,王小二。”
鹿穗雙目充血,猛地拾眼。
耗費了心頭血的符火劍再次重燃,她手握劍柄,幾乎化作一道流光,眨眼間閃至祈墨面前,高高舉起劍刃!
“呼啦”一聲。
符火劍帶着可怖威壓,生生被一隻手攥住了。
火光映照着兩張面孔, “祁墨”咧嘴笑了一下,任由燃燒的金色火焰迅速吞噬血肉,露出漆黑混雜的森森白骨,竟是毫無知覺般的歪了歪頭。
“唔,好久不見,”她定定的看着鹿穗,黑漆漆的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祁墨。”
鹿穗:?
鹿穗:…
鹿穗像看鬼一樣看着祁墨那張臉,胸口噎疼,竟無言以對。
一念之間, “祁墨”握住符火用力推開,提腳擡劍上前,架勢之狠厲同方才判若兩人,直往要害捅去!祈墨要贏,卻沒辦法對着昔日好有下狠手。她不想輸,所以對自己又相當狠毒,把身體當作一副用具,修了壞,壞了修。
她的人生總是這樣,不上不下,不前不後,善良造就了優柔,感情左右了選擇,任命運擺弄。
鵝扶不同於她。他爲了復仇而來,眼裡就只有一個目的。
殺了祈墨。
擂臺上兩道身影光電般交手,臺下弟子看得眼花繚亂,只有內行人能看出來不同:祈墨的用劍路數,幾乎全變了。
她沒有用游龍決,甚至沒有用任何一種劍法,看似毫無章法的攻擊之下,是鋒芒畢露的攝人殺機。
祈墨的速度翻了一倍,強大劍氣網天羅地,鹿穗躲無可躲,稍不留神就被砍中手臂、肩膀、大腿,登時血流如注。
手中符火劍在稀缺的靈力下難以爲繼,漸漸失去效用,她節節敗退,幾乎已經站到了擂臺邊緣!
“祈墨”卻絲毫沒有收手的意思。她高舉起劍,狠狠向着鹿穗胸口戳刺下去!
噗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