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空中烈日已稍偏西,江邊的風亦大上幾分,兩岸旁的碧綠柳絲隨風搖曳,伴着睡蓮的沁香,直鑽入人的鼻間。
額間略有細汗溢出,冷無雙輕輕伸袖點了點額間的汗,眉心不自主地蹙起。
江畔,一道修長孤獨的身影,負手而立,碧色江水,清風陣陣,吹起髮絲衣襬,爲他增添幾分出塵之氣。
緩緩啓步,冷無雙走了過去,在他身後一步遠處停下。
夜攬聽得身後的腳步聲,亦不回頭,只淡道:“姑娘可休息好了?”
冷無雙不答,反問:“我一直有個疑問,大人何故留我在府上小住?”
夜攬轉頭,貴氣淡漠的俊臉近在眼前,嘴角笑意微漾,一如碧波江水,瀾瀾如波,眼中淡漠之色稍褪,低道:“姑娘以爲我爲何要留你在府中?”
冷無雙蹙眉,彷彿這蹙眉的動作已成了習慣一般,緩聲細語:“我問大人在先。”
夜攬笑意漸深,低道:“彷彿……是我問姑娘在先罷?!”
冷無雙愕然,驀然想起的確是他先問的,只得以笑掩去眼中的愕然之色,淡道:“我自是休息好了,大人可回答我了麼?”
夜攬看了看將西的日頭,對着漫天霞彩低道:“若我說是爲了博姑娘一笑,姑娘可信?”
冷無雙神色滯了滯,一時竟不知該不該接下他的話了,只順着他的視線望去,西方半邊天空都似被披上了雲錦霞衣,美不勝收。
見冷無雙不答,府攬亦不勉強她,只淡然一笑,似是自語般低喃:“碧波江的美景,果真能令人暫時忘卻愁緒呵……”
定定地望着夕陽西下,看着那炫麗的霞彩越發濃郁,一時間,兩人都似癡了一般,彷彿身邊任何事都不存在一般,眼底,只剩下那越發濃郁的霞彩,漸漸地染紅了半邊天、整片江水……
風起,水波動,滿池江水亦被披上華美綵衣,景緻秀麗迷人。
冷無雙一襲淡紫紗裙,靜立碧波江畔,神態恬靜,恍惚間,令夜攬生出錯覺。
這樣的神情,這樣的容貌,竟有七分似宮中所供的畫像中的女子。
常伴君側,他
自是知道一些旁人所不知道的事情。
皇帝洛雲啓,曾有一個身爲接引使的妹妹,便是古昭國的雲夕公主,自幼便被選中,生性溫順恬靜,不喜吵雜之地,自十四歲以後便深居神殿,足不出戶。
只是,待到二八生辰那日,遇上了迦凡族族長的公子,一年之後,竟不顧皇室反對,一意嫁去了迦凡家族。
事後不過十餘年,迦凡家族被滅族。
衆人都以爲這是雲夕公主不甘寂寞,私嫁凡人,觸怒了神威,故而才引來災難,降臨迦凡家族。
然而,這世間,神靈若真時時靈驗,又何來那許多冤屈之事?!
正獨自想着,卻見冷無雙緩緩走近江畔,蹲下身去,輕輕撩起清涼透澈的江水,神情柔和恬靜,竟像極了那畫中的雲夕公主。
水珠打在不遠處睡蓮的蓮葉上,點點透明清澈,似是美人清淚一般,點點滴滴,惹人憐愛。
淺紫色沁香的睡蓮,一朵朵地開在水面上、圓圓的蓮葉間,甚是別緻。
“碧波江上輕煙嫋,伊人纖影眉如畫,晴時明豔雨時婉,幾許柔情幾許愁!”夜攬輕聲吟道,聲音卻越發低柔,“姑娘眉間的愁,連這江畔美景亦遮不住,可否告知夜攬,究竟何事這般憂愁?”
聽得夜攬似感嘆一般地話語,冷無雙盯着不遠處的一朵睡蓮,低道:“我的愁,大人自不必放在心上,我之所以會留在府上,完全是因爲要回報大人贈送癡情蠱之恩,大人可要記得,十五日後,我定會離開相府。”
夜攬的手,微微握緊成拳,眼中閃過一抹微澀,口中淡道:“姑娘是自在人,自不會束縛於府上,只是……此爲異鄉,姑娘孤身一人,定然步步難行,若姑娘不嫌棄,便在府中靜候蝶姑娘歸來,屆時,我也能安心放姑娘離去。”
冷無雙不語,亦不再理會夜攬,輕輕看着西方天邊,那抹夕陽緩緩沉入雲海間,只餘下一丁點的嫣紅,依舊散發着醉人的霞彩。
心中暗歎: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縱使這碧波江上景緻再好,亦無法隱去她心頭的黯然。
她總是這般沒用,永遠迷茫不自知,永遠
不知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原本,有秋歌在輕煙谷的陪伴,她笑得如溪水般清澈,該是幸福快樂的日子,可她卻一味地想要尋回那段不愉快的往事;
原本,回到葉燁身邊,心中所求無非是一直伴他左右,豈料,秋歌一死,她才知道,是她的固執,害死了他;
再次從葉燁身邊離開,輕煙谷底遇上了依舊深情如故的葉瀾,二人相處間,雖平淡,卻溫馨,點點滴滴匯聚成川,終於打算共結連理;
奈何,終究不能成雙。
葉燁親手殺了葉瀾!那一刻,她真的恨不能拿起葉燁的劍,殺了他替葉瀾報仇,然後再自刎追隨葉瀾而去;
然而,她終究是未能殺了葉燁,反被他帶回皇宮,成了他的女人,凰羽國的皇后!
在皇宮中,她目睹葉燁對她的深情遷就,卻終究敵不過往事糾纏,錯手刺傷了葉燁,那一瞬,看着殷紅的鮮血自他體內流出時,她才驚覺,葉燁一直不曾離開過她的心,雖然恨他,卻無法殺他報仇;
好在,遇上了失散多年的妹妹,可妹妹身中奇蠱,她必須要解藥,只能在陳太后的設計下,一步步地步入她設好的陷阱之中,將匕首,送入葉燁的胸膛……
多少個日日夜夜,葉燁勉強支撐着身子,用一種複雜難以表述的神情看她的眼神,總在腦海眼前來回閃現,每每此時,心中,總似千千萬萬根細針鑽扎,瘋一般地刺痛着……
眼下,腹中一個小而微弱的生命正在孕育,可他的父親……卻遠在千里之外,依然毫不知情。
而她,無法亦不能告知他此事。
她也曾想過,若是讓葉燁知道她懷有他的骨肉,他必定還是會接她回宮的,雖然此事艱難,但他一定會做的。
可她不能這樣做,且不說她不想讓葉燁知曉她的身世,只單單是她親手刺殺他的這件事,她便是萬萬不能,亦不敢再去面對他的。
那樣糾纏的過往,若此時能有一杯忘憂水,喝下它,便能忘卻了前塵往事,也許,她會選擇永遠地留在丞相府,哪怕只做一個打掃的下人,她亦願意,只要她能安然養育腹中胎兒,她便知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