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林先生
第二天一早，天色微明，黑月城的榆林巷裡，仍還是一片寧靜。
“吱呀”，林軒舊宅子的木門緩緩打開。身穿青衫的林軒，從院門內緩步走出，不緊不慢地往榆林巷外踱去。
清晨的巷子顯得很靜，人在其中，幾乎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小巷的路面，鋪着塊塊尺許見方的花崗石板，人走在上邊，心底倍感幽涼。隨着腳步的前移，石板在林軒腳下噠噠地作響。
不知是不是真想多活個三五年，住在巷子中央的張老頭，總是起得特早。只要是林軒早晨出門，就必定可以看到張老頭站在門口空地上打他的鶴形拳。這老頭年紀雖大，打起拳來卻是有板有眼，虎虎生風。
看到了那個滿頭白髮的身影，林軒心底不由地會意一笑。這凡俗拳法雖然看着粗淺，但對於張老頭這樣的人來說，運動量也算是夠大的了。
“哈哈，張大爺，又這麼早起來打拳啊，您這身子骨，可真是越來越硬朗了。”走近了張老頭身邊，林軒笑着說道。
“老夫我別的不敢誇口，但這拳術，恐怕整個榆林巷裡也找不出比我打得更利索的。要知道我這套鶴形拳，可是從曾祖父輩傳下來，如今在我手中，更是達到了融會貫通、自成一派的地步！”張老頭一聽到林軒的聲音，立刻把架勢收起，滔滔不絕地說起這套拳法的來歷。
“原來此拳竟有這樣深遠的來歷，難怪看着氣勢非凡，渾厚有勁。”林軒不好掃了張老頭的興致，只得跟着附和道。
“我說林公子，你天天躲在屋裡讀書，也就早晨纔出來散個步，可得要注意身體啊。老夫這鶴形拳，本是祖傳之物，一向不教給外人。只是老夫一生並無子嗣，林公子要是喜歡此拳，老夫教給你也無妨。”張老頭捋一捋下巴的鬍鬚，開口之際，臉上滿是誠懇之色。
“啊，此拳如此神妙，又是張大爺祖上所傳，小生怎好隨意便學。而且小生一階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如何學得了拳術？”林軒趕忙推辭道，其實他心中想的是，這凡人武技，縱是練到爐火燉青的地步，又能於修行何益？
“既然如此，那老夫也就不勉強林公子了。唉，對了，林公子是否有空，進屋幫老夫個忙可好。最近天氣潮溼，趁着今日陽光正好，老夫想把屋裡一些傢俱搬到院子裡曬曬，只是一個人辦起事卻有些不太方便。”張老頭話鋒一轉，不再提學拳之事。
“若是有用得到小生的地方，張大爺儘管吩咐便是。”林軒說罷，便跟着張姓老者進了屋。
這整整一早上，兩個人屋裡屋外地忙活不停，又是梛牀，又是搬桌，忙活完時，已經日上三竿，接近中午了。
此刻院子裡，滿滿當當擺放了一大堆傢俱，全是在日頭下曬着。
“咦，忙了這麼久，林公子怎麼都不出汗哩？”張老頭一邊喘氣，一邊抹着額頭上汗珠，有些驚奇地問道。
“啊？啊！小生身體一貫虛寒，縱是大熱天，也極少出汗的。”林軒反應過來，趕緊張口胡編了個理由。
“原來如此，那你更應該學老夫的拳纔對。”張老頭不疑有他，又繼續說道：“林公子，老夫昨日釣了好大兩條白魚，今日正逢林公子過來，不如就留下來一起喝上幾杯，再吃個午飯吧。”
“這……小生過來幫忙不過舉手之勞，實在不好叨擾大爺吧。”林軒又欲推辭，他修行多年，早已辟穀，吃飯這種事已經是可有可無的了。
“唉，鄰里之間，哪有什麼叨擾不叨擾，吃個飯罷了，林公子是看不起老頭子嗎？”一見林軒推辭，張老頭頓時急了起來。
“既然張大爺的盛情難卻，那小生留下來吃飯也好。”林軒恐拂了張老頭的一番好意，只得開口答應道。
“好，好，老夫這就去準備酒菜，林公子在院中稍坐。”張老頭頓時又高興不已，急匆匆進屋準備酒菜去了。
偌大一個院子裡，便只剩下些傢俱和林軒一人。
林軒在桌旁找了個椅子坐下，此刻日頭高升，照得人都有些懶洋洋的。在以亂聞名的黑月城中，能夠得到這樣的安寧實屬不易，或許也就只有在幾條沒有修行者的幽僻小巷裡，才能夠找得到這種安寧吧。
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慾望；而有慾望的地方，就會有紛爭。像這種無慾無求，安靜平穩的環境，實在是太少見了。
院外的巷道里，除了偶爾有幾個人走過，便只聽見樹葉在淅淅嗦嗦地小聲低語。幽幽的石鋪小路，石砌的矮牆，青黑的屋瓦，榆木作成的院門，木雕的窗戶，一切看着都是無比的親切自然。林軒不由暗歎，衆生若是皆能知足常樂，天下又豈會再起紛爭。
“林公子，到草棚石桌上來坐吧，你那兒日頭太曬了。”未過多久，張老頭便將酒菜端上來，看見林軒坐在太陽底下，立刻大聲招呼道。
林軒莞爾一笑，他這纔想起，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這般耐曬的，隨移步進入草棚，跟張老頭對桌而坐。
上一次喝酒，還是在西錦城裡跟孫劍他們一起，今日卻是在黑月城中，跟一小巷裡的凡人老翁一道。林軒不禁有些感慨起來，自覺時光易逝，哪怕對於修行者，也難免會有悲歡離合。
修行中人，畢竟也還是人，並不是神仙。而人，則是一種有情的動物。
幾杯酒下肚，張老頭的話頓時也多了起來，天南地北地扯起各種自己年輕時候的英雄事蹟，聽得林軒也是一驚一乍的。
未過多久，一壺酒便已喝完，張老頭猶未盡心，起身又去屋裡拿了一壺。
出屋之際，張老頭酒意上頭，腳步微晃。他手持酒壺，穿過院中空地，正要走進草棚。忽然之間，林軒卻聽見了“咚”的一聲悶響。
兩人俱是一驚，林軒放下筷子，猛擡頭看去。卻見是一根自天而降的木棍子，巧之又巧地筆直插進了張老頭手中的酒壺。
“嘩啦啦”，陶瓷酒壺瞬間被木棍貫穿透底，酒水也灑了一地。
張老頭的醉意，頓時被嚇醒了一半，褲子上面灑滿酒水，簡直像是尿了褲子。林軒也是納悶地擡頭看天，不知此棍來自何處。莫非，是有修行者在天上飛過？
“不好，棒子飛進張老頭院子裡了！”院門外，忽然又響起一個小孩的驚呼聲。
“快跑！據說這張老頭又兇又狠，還練過武術，打起人來可厲害了！”另一個小孩的聲音隨即響起，接着又是一陣亂哄哄的逃跑聲。
張老頭怒不可遏，快步趕到院門外，揮着手中洞穿的破酒壺，朝巷子外頭大聲吼道：“你們這些小兔崽子，怎麼拿木棍朝人家院子裡亂扔，要是打傷了我這舉目無親的老人家，那可如何是好！”
“媽呀，張老頭真的出來了，大家快逃啊！”幾個小孩一見張老頭的狠勁，立馬跑得更快，眨眼間就不見了人影。
張老頭吼罷，又回到屋裡，對林軒笑道：“唉，讓林公子見笑了，小巷子裡的野娃缺乏管教，成天就知道打打鬧鬧。要是都能像林公子這般知書達理，那就好了。林公子稍坐，老夫再去換一壺酒來。”
林軒點一點頭，微笑不已，自從踏上修行之路以來，說實話還真的很少有像今天這般開心過了。
滿滿一壺好酒很快打回，這次卻沒有東西自天而降了。兩人再次把杯子滿上，繼續喝酒笑談起來。
一會兒後，張老頭放下酒杯，搖頭說道：“林公子，你讀書多年，而這巷子裡的娃子又缺乏教養，不如你開個私塾，管教管教他們可好？老夫在此，先替榆林巷的鄉親們謝過林公子。”
此刻的林軒，也是喝得有些微醉，一時感慨教教這裡的孩子們，到也不失爲一件功德，隨即竟是答應了張老頭的要求。
張老頭大喜，起身又敬了林軒三大杯，隨即帶醉跑出門外，召集人手去了。留下林軒手持酒杯，站在草棚裡笑嘆不已。
未過多久，院門外便熱鬧了起來，林軒出門一看，吃驚不小。只見門口站了大大小小二十幾個小孩，俱是被大人領着往院子裡張望。一見到林軒出來，衆小孩立刻齊齊屈身一拜，口中喊道：“見過林先生！”
人羣之中，張老頭擠了出來，略帶得意地說道：“哈哈，林公子。你看，這裡不僅有咱們榆林巷的娃，連隔壁幾條巷子裡的也被我叫了過來。還有那三個朝我酒壺丟棒子的，老夫也一併把他們抓了回來。”
林軒定睛一看，果然見到人羣裡有三個小孩顯得格外的愁眉苦臉，顯然是吃了張老頭的教訓。也不知這老頭是怎麼做到的，竟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把幾條巷子的小孩都給找齊。
隨後人羣裡，一個漢子也走出來說道：“唉，林公子，咱們可真得好好感謝你呀。老魯我大字不識一個，所以出門總是吃虧，我可不希望家裡的小孩，也跟我一樣。”
林軒此時酒意全醒，暗想自己方纔是怎麼答應了張老頭的。然而說出去的話就如潑出去的水，既然答應了，也自然不好反悔。
“小生才疏學淺，若是教的不好時，諸位可不要怪罪小生啊。”林軒作揖回禮，昂聲說道。
“林公子儘管放心教，咱家的娃就圖識個字，日後好算得清賬，又不是去考取什麼功名。”那魯姓漢子又開口道，隨即拖出身旁的小孩，“小虎，快給林先生磕個頭。”
“啊，諸位快快起來，小生收了這批學生便是。”林軒一見對方又要拜，趕緊上前一步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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