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主凱旋迴京時正是隆冬時節,大雪紛飛,銀霜覆甲。
德雲書院的少爺們都來了,少爺與陶陽身着白衣外披黑紗站在最前頭。
這是親人喪禮的衣袍。
風捲衣裳雪染鬢,他們站在城頭等着兄弟歸來,風華依舊卻不見意氣風發。
書裡常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盛京城裡死過許多的人,卻不是人人都與他們相關;“死”這樣沉重詞,他們只是聽過嘆過,沉默過。
直到有一天,身邊同着一塊兒玩鬧嬉笑的人,一塊兒飲酒風流的人,不在了。
如夢驚醒。
可這不是夢,是真真切切的震驚與無措;甚至還來不及反應,只聞着那桐花又盛,醇酒正濃,風揚一束香,故人長笑去。
風雪寒,屍不腐,恍若昨日眠未起。
秦夫人沒有給孩子準備壽衣,而是親自給玉溪梳洗畫眉,換上了孩子房中那身一直細細珍藏的喜袍。
正給秦霄賢換上喜袍時,胸衣處掉落下一錦囊,一直也沒人去看。
只覺得他既隨身帶着,也該隨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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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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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娛在今夕…”秦夫人看着手中錦囊,喃喃低語。
青絲爲繩,交錯相織。
可惜了,今夕不見璧人歡娛,子孫繞膝。
夫人一向是疼愛孩子的,從小就寵着疼着,仔細教養着;不求富貴顯赫,但求平安喜樂。
要他萬事順意,一生瀟灑肆意就好。
到頭來,這孩子不管不顧地一心求死,倒是真順心隨意了。
夫人紅着眼,強忍着不在孩子面前掉下淚來,只是擡手在孩子冰冷且毫無氣息的臉上撫了撫。
“是娘錯了。”
“該打你罵你,要你向大林那幾個一樣兒,懂得敬孝師長,委曲求全。”
苟活一生,強顏歡笑。
這一身兒心心念唸的喜袍終於是見你二人同穿,願執子之手,來生偕老。
堂主只在靈堂下跪着,看着地面兒怔怔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安靜失神兒地掉眼淚。
師兄弟幾人都陪着一塊兒,無人勸慰,無人哭喊,無人離去。
節哀順變。
本是人死不能復生,字字如針,穿心刺膚也無人感同身受。
他們都是一起長大的,陪着彼此走過了許多年頭;喝了不少的酒,賞過了許多場春華秋實,今年隆冬大雪,月寒心寒酒也寒。
夫人沒有責怪他們任何人,只是沉默着給孩子換了衣服,再將兩人十指相扣,同棺而眠。
都是相貌極好的孩子,上了妝看着更是紅潤喜慶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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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娃兒,一天天消停過沒有?”
“我哪兒不消停了?”
“早些成親,給娘生個大胖孫子。”
“我看上了小師妹,等過了七夕就勞煩您去提親!”
“怎麼非要過了七夕?”
“我想親自和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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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要去榕城了,您把禮備着啊!等我回來咱就上門搶媳婦兒去!”
“混小子,搶誰媳婦兒!”
“我媳婦兒啊。”
“別害人姑娘,得明媒正娶!”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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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兒,聽孃的話好不好?”
“娘,她怎麼就不在了呢?”
“你吃點東西好不好。”
“她說過要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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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兒,今年生辰你…”
“不過了。娘,我想和玉溪成親,就生辰後。”
“好,你想好了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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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兒,旋兒…”
“旋兒,快好起來,別讓娘擔心。”
“娘,我好想她。”
“你聽着,咱們老秦家沒有孬種!我兒子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不會做那種蠢人才做的傻事!”
“你看,桐花又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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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吧。”夫人看着堂下的孩子們,知曉這一跪不是給秦霄賢的,是給她。
爲國爲君的無奈,爲情爲義的自責。
“他自個兒選的。”
耳邊恍惚又響起了他在清宵閣泣不成聲的哽咽,撕心裂肺且不知所措的模樣兒:娘我對不起她,沒隨她而去,苟活於世。我對不起您,只想隨她而去,負您養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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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師長,六親眷屬都不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