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堂的人這一番出門來榕城不爲別的,就爲了榕城的儒林節來得。
榕城是百年老城,文學名士的靈養地,多少青史有名的文學大家都是打從榕城出去的。這麼些年了,外頭如何朝代變遷春秋更迭,歷朝歷代對榕城的學士都是高看兩眼的,只不過近十年來德雲書院的名號兒日益增長這才讓人分去了目光。
今年幾位老學者與大先生商量着,辦一場文學論賽,讓孩子們都來玩一玩兒。說句不中聽的話,也就是爲了讓其他人看看,榕城還活得挺好,還有很多有才有德的孩子們,不是德雲一家獨秀。
大先生倒也不在意,拜貼都送到了府上了,人也來了好幾撥兒,就點頭了唄。
轉頭兒讓孟鶴堂代表德雲書院,領着七堂的人去參賽了。
別的不說吧,小辮得看着軍營裡的事,家裡頭那小子離了陶陽活不了,高先生那幾個兒要是去了那實在是太欺負人了;其他人要是去了,又怕年輕不懂事別得罪了前輩,又讓外人給欺負了,想想還是咱堂主最合適,穩重顧大局識大體,還有實力。
至於賽目,詩文詞賦就不用說了,頭幾天兒保存着實力進了初賽複賽,這兩日就是六藝了,七堂的人帶着德雲的光環來得,又是大先生的得意門生,可謂是滿城矚目。不說一開賽姑娘們都要在場地擠破腦袋了,各地的學子們也想看看這京津重地的名士和自己到底差在哪裡。
原本說好的,保留實力放在後頭,別贏得太過分了。但六藝中的一輪:射,是由秦霄賢出場的,彩頭是一把彎月刀,張九泰喜歡的不得了,央着秦霄賢務必贏下來送給他。
原本老秦也沒放在心上,只是一看九泰那一輪的:數,彩頭是一把玉雕的九環鎖,當下就入了眼了。
玉溪最喜歡這樣的小玩意兒了,拿回去給她閒暇的時候玩兒,一定很開心。
他與張九泰約好了,兩人奪冠之後互換彩頭,商量得半點餘地沒有了,這才和咱們孟哥說了。
堂主當下就氣得敲了他們腦袋,罵着,還管不住你們了是吧!爲了那點兒彩頭,還不管不顧了。
得,爲着不太過分,堂主得自個兒輸一輪兒去了。
那一場的對手是抽籤兒的,堂主有心輸,奈何對手不大爭氣,眼見着放了“大洪水”咯,這才勉勉強強地贏了堂主一點兒。
姑娘們在底下不禁惋惜起來,在她們眼裡咱堂主永遠都是最好的。
有幾位生出了酸味兒,談詩論詞裡言語不敬,說着孟哥是靠着大先生門生的名氣才這樣受捧的。
七堂一幫人都給氣壞了,再有兩輪可就結束了,大夥都說着一定給贏得乾淨漂亮纔回京!
不露兩手,還真分不清驢子和馬了是吧!
堂主倒是無所謂地笑了笑,道:“安心比賽就成了,想那麼多做什麼。”
這樣的事也不是沒有,北直隸誰不知道德雲書院的實力,一到典藝日還不是生出了許多贏不着又輸不起的人物。何況這是榕城,雖然知道德雲書院的名聲兒,但畢竟沒有真正切磋過,哪裡知道他們在大先生數十年如一日的教導下能力如何?
承認別人優秀很難,承認自己不如人是難上難。
人家都不如你了,還不許人家說兩句過過癮啊?
咱既然帶着德雲書院的光環來的,咱就得有覺悟有準備,被言語兩句也沒事兒,咱大度啊是不是?
這就是先生讓堂主來得原因,他比任何人都穩得住些。
咱彪哥李鶴彪往椅上一靠,白了一眼屋頂,無力道:“難怪咱師父說啊:不是咱有多好,這真是全靠同行襯托啊…”
比人好點兒還得被人言語兩句,你說這上哪說理去?
劉筱亭撩袍坐下,不緊不慢地給自個兒倒了杯茶,淺笑:“能力不足也就罷了,輸不起可就讓人看不過去了。”
聖賢書都讀哪兒去了?
“行啦你們。”堂主笑道,把手裡頭的書文往桌上一放,無謂道:“等熬過這兩天,回盛京好好歇兩天,別往心裡去。”
這樣兒的事有什麼值得放心上的。
道:“也不是人人都那樣兒,有好幾個兒都是很有實力,人品也好的很!咱不能因爲幾顆老鼠屎,就嫌棄一鍋粥啊!”
這都什麼比喻。
衆人一聽也樂了,說笑着粥是好粥,但咱們講理啊,真要是老鼠屎掉裡頭了,確實不能喝了!趕緊換一鍋吧,真不差這點兒粥的銀兩啊。
秦霄賢倒是沒有向以往一般和大夥一塊兒憤憤不平,把玩兒着九環鎖,聽着清脆碰撞聲,舒展笑顏。
她一定會喜歡的。
從前只覺得多出來走走也好,和師兄弟們一塊出來見見世面也算遊山玩水了,雖然看清世間殘忍但總心存感恩之心。如今更是覺得,千好萬好不如心上人一笑傾城好。
最後一場定在後天,一路文槍詞劍殺到如今也沒剩多少人了,這一場就是決出最後魁首的。
起先那些不開眼的沒把七堂的人放在眼裡,越到後邊兒發現人家憋着能耐沒使出來呢,這邊兒的就坐不住了。
榕城當地一位名家的少爺是最後一位出場應戰的。車輪戰最是不公平了,一輪輪下來,不說別的累都得累死。
所幸七堂的少爺們個個兒盼着早些回京去,恨不得早些結束,上場個個兒都像打了雞血似得。
這一回的榕城公子早有準備,拉出了他的叔父陪同上場。
咱講理啊,這可是和師父一輩兒的。
七堂的人反倒沒有覺着半點不公平,一個個兒都樂了起來,笑得燦若星辰。
底下姑娘一下就被引去了目光。
少年們也沒那麼多心思,別的人或許覺得不公平,他們反倒覺着好玩兒。這一準是咱太厲害了,這才把人孩子嚇得趕緊把殺手鐗都給請出來了。
既來之則安之,咱們上臺就是。
旁人各有安排,堂主的對手就是這位叔父,兩方各有準備,誰也不怕誰的。
一番燭燃星耀後,堂主與這位老前輩打成了平手。
而那位榕城公子分明學藝不精,連些行外的小姑娘都看出來了,這人壓根兒沒法和七堂的人比。
堂主只是晚輩,還沒使出全力就和前輩打了個平手,分明是心存敬意;榕城公子又輸得一敗塗地。
這一場勝負分明。
末了,到了該是宣佈結果的時候,前輩卻說了幾句讓自個兒掉價的話來。
多年研學,大半輩子都花在了這上頭,本就是前輩,再和孩子們比對孩子們來說不公平。
“多謝各位捧,這魁首,我們讓了啊!”
原本靜聲等候的人羣裡一下炸開了鍋,學子們也在底下紛紛議論起來,幾個耿直的學子更是直言不諱地批評了起來。
“這結果淺顯易見,哪裡需要讓了?”
“前輩是前輩…實在是…”
七堂原本下了場的幾位都在客座品茶侯着了,一聽這話差點沒把茶杯給摔了,站起身就上了場,站在了孟鶴堂身邊兒。
誰還沒個二兩脾氣了?
我們帶着光環來的就該被欺負不成?
周九良上前拱手一行禮,道:“萬萬使不得,該如何還是得如何,前輩厚愛了。”
旁人說什麼都無所謂,畢竟那都是場下的話,有結果在大夥兒也都心如明鏡。但今兒這場上的彩頭要是讓來的,七堂這些兄弟們出了門得讓人怎麼說?
孟鶴堂皺緊了眉頭,罷手行禮道:“這絕對不行,這是賽場,有賽場的規矩。”
沒等多說,前輩拿出了前輩的架勢:“這是我的決定,你們也該尊重我的決定。”
您尊重這個比賽了嗎?
底下學子皆是年輕氣盛之輩,有幾個看不下去了都站了出來反對,連平日裡不與七堂交好的人也覺得這樣做過分了,紛紛說了幾句隱喻的話。到底是少年郎,縱使心有不平,但未受俗世浸染,心中仍有一番公義。
咱說歸說,鬧歸鬧,得憑良心。
衆口鑠金,難挽狂瀾。
最後仍是按着規矩來了:德雲書院七堂,大獲全勝。
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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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雲書院以壓倒性的實力,贏得了榕城百年來頭一場儒林節的魁首。
煙火當空,璀璨星河。
孟鶴堂拿着彩頭的時候,百感交集,紅了眼一串一串地掉下淚來。
周九良擁抱他,眼角眉梢滿是對他肯定的笑意。——角兒,你沒錯。
七堂的人都抱在了一塊兒,五味雜陳。
不爲這一場煙花絢麗,也不爲這一番奪魁榮耀,只爲臺下的掌聲與歡呼。
從前不覺得人人說他們帶着師父的光環如何如何的,如今只覺着,遇上了師父,當真是此生之幸。
原來師父,一直替他們擋下了這樣不堪的事,只願讓他們做個無憂率真的少年。不爲俗世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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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這些臭小子比我那時候好多了,我那時候窮得就這一身褂子了!他們啊,這會兒再怎麼樣不還有我呢嗎。”
正因知曉世間殘酷,才格外珍惜,不願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