幷州一行算是圓滿了,等到少爺們回到盛京也是五月春了。正是春盛的時候,天氣正好看百花齊放,涼而不寒,沒有了冬末的雪寒,夏初的燥也還沒來。
一切都剛剛好。
昨兒下了雨,今早打遠處看,半山上的德雲書院攏在做雲霧裡,初陽採雲覆瓦檐,一聲鳥鳴一聲書。
這便是少年最好的歲月光景。
楊九的肚子已經顯懷,寬大的春衣冒了個小肚尖兒。今兒正是二爺休沐的日子,陪着她出門走走,趁着肚子還沒大起來還能出來玩玩,過幾個月肚子大起來了二爺可就不讓她出門了。
好長時間沒來書院了,這些年一直在府裡跟着師父師孃學,要不是和師哥們約着閒茶兩盞還真是很少來。
二爺去找堂主和少爺說事兒了,京裡又辦了些茶會,煮茶論道,德雲書院總該有人去,聽說這回還是皇親國戚操辦的,更要上心纔是。
楊九也懶得去聽,總歸德雲書院和那些詩文會扯上干係,必定有人眼紅心熱地要使點兒壞水了,爺們自有安排。
自個兒在園子裡呆着也沒意思,楊九閒庭信步就在七堂裡轉轉。院裡春色正濃,滿院花草鮮嫩,桐樹蔥蔥郁郁地也結出了許多的花苞兒。
楊九在廊下石階停下,看着薄霧裡的桐樹,有些恍惚。
上一次來書院是什麼時候了?
好像是老秦生辰後的第二日,正月初六。
前一晚送了信來,說是師兄弟幾人一塊兒聚一聚,玉溪已經病重在牀連榻都下不去,突然好轉了些就要出門來,當時收到信楊九就生了些不安來。
果不其然。
楊九看着桐樹有些感慨,只覺得惋惜生命無常。昔日良辰美景圖,如今山河依舊,可惜故人不在。
一陣風過,帶了些涼意,散開了花香。
楊九眯了眯眼,許是進了沙來,垂頭擡手揉了揉眼睛。
一擡眼,正好偏了偏頭,這下就看見了桐樹下一布衣少女正抱着琵琶玩兒着。
楊九一愣,往桐樹走了幾步,停在少女跟兒前。不爲別的,這書院裡除了做飯的廚娘,難得多了個姑娘來。
姑娘看着不大,個頭也小,瘦是瘦了些道倒也不弱。生的眉眼不說美貌,倒也算乾淨清秀,十指纖細白皙最適合彈琵琶。
姑娘見到楊九趕緊起身,放下琵琶行禮,怯生生道:“王妃好。”
楊九原本親和的笑意頓了頓,變得有些疏離,道:“你是?”
“我叫莊兒。”姑娘說。
“莊?”楊九蹙眉想了想,沒有半點印象,問:“誰家姑娘?從前似乎沒見過。”
“我是七堂院的灑掃婢。”莊兒說。
“噢。”楊九點頭笑了笑,若有所思卻不多說。
女人最懂女人,這姑娘小小年紀眼裡卻沒有少女純真,一字一句規矩有度不像是普通的婢子。再說了,這書院什麼時候用的上侍女了,一羣糙老爺們。
沒等多說兩句,二爺就領着筱亭從裡頭出來了,師兄弟幾人陸陸續續地從堂院裡走出往兩側走廊散去。
二爺走下臺階,不知爲何,楊九看着總覺他眉心一蹙居然有些不高興。
這是怎麼了,一出屋門就生什麼氣?
衣決翩翩,玉樹臨風。
二爺走到楊九身邊兒,握住了楊九的手,悶聲兒道:“怎麼跑出來也不說一聲兒。”
旁若無人的模樣。
“也沒走遠啊。”楊九笑了笑,甩甩衣袖看着心情不錯。
二爺瞪了她一眼,眉眼裡卻沒有氣惱,滿是對愛人的溺愛與無奈;握着楊九的手作勢就要往外走。
“王爺好。”莊兒行了個禮。
按規矩得說:王爺安好。
她的身份也不能疊手側腰行禮,這是姑娘見了公子行的禮,她是婢子,主子在跟前停住了腳兒,她得跪下磕頭。
這都說了好幾句話了,才見行禮。
擱盛京別的高門大戶裡去,這麼個“禮”,管家婆婆得拿着竹條“教”一晚上才行。
二爺不是看重虛禮的人,平日也親厚,雖然訓教八軍隊伍裡的人嚴厲了些,大夥兒怕歸怕着但私底下都親近得很。
這回,二爺這眼都沒斜一下子。
握着楊九的手,轉頭對上筱亭的目光:“我就不拉你吃飯了,忙着吧。”
楊九轉身時正好看見筱亭皺着眉頭的樣子,不知是因爲見了這位莊姑娘還是因爲思量着什麼棘手的事兒。
“好。”筱亭一笑,難得有些爽朗:“您慢走,交給我了。”
楊九不知道他們說的什麼,難得看筱亭笑了下忍不住自個兒也笑出聲兒來。
筱亭年紀不大,比起二爺來可是找了好幾歲。但這小小年紀也不知道爲什麼總是一本正經的,就沒見他玩鬧過。
陶陽從小就成熟穩重,雖然懂事但蔫兒壞,打小也沒少戲弄過師兄弟們。先生們總說笑,陶陽能長大成人,全靠師父師孃愛護,否則早被打死了。
筱亭不一樣,不是早早就成熟的心性,但就是不苟言笑,一本正經的嚴肅樣兒。一點兒都看不出來是嶽師哥的徒弟,看着倒有點兒像師父教出來的老小孩兒。
楊九笑得正歡。
二爺有些不明就裡,笑話她:“又犯什麼傻呢你?”
楊九隻是覺着,筱亭長得顯老八成就是因爲老一本正經的原因!難得笑了,一定有好玩兒的事兒。
“還不許人樂了!”楊九嘟囔着,這又笑嘻嘻問道:“你們又有什麼好玩兒的啊?”
“沒你好玩兒,哈哈。”二爺不多做停留,握着楊九的手,向筱亭一笑,算是打招呼了。邊走邊哄着:“帶你吃甜饢去…”
“你還沒告訴我呢…”
“不說了帶你吃甜饢?”
“哎呀,沒說這個!”
“這不就說了嘛。”
“哼!”
“傻子…”
“我就傻!——不對,你才傻!”
“好好好,我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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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霧繚繞不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