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正望向監獄的方向,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起身往回走。
忽然,他彷彿感受到了什麼,猛然回頭,那原本該還回大奉的氣運,竟又被死死的抓住一般,硬是被抓了回去,而監正感受到,伴隨這氣運的回去,竟又從天外來了一股浩然正氣,筆直的衝向監獄,衝向許七安所在的牢房。
“看來,這一次會更有意思了。”監正見此說道,隨後,他便放聲大笑,那笑聲中透漏出一股爽朗,縱使在七樓研究鍊金術的宋卿也略感疑惑。
“老師這是怎麼了?笑聲竟然如此。”
在牢房中的許七安本該閉上的眼睛竟猛的睜開,他的眼眸中透露出了一股浩然之氣。
“南柯一夢?這又有何妨,不過是再破一次案,再弒一次君,再滅一次超品罷了。”許七安朗聲道。“還有插花弄玉刺帝。”他在心中補充道。
“喂喂,那邊的,是嫌自己死的不夠早是不是,叫那麼大聲,就你嗓門大啊?”獄卒惡狠狠的說道。
而此時,在許二叔那邊。李茹悽然道:“老爺,我便是死,也不會進教坊司。”
她今年三十五歲,保養得當,是風韻極佳的美婦,即使在牢裡擔驚受怕了五天,形容憔悴,依舊難掩那眉眼間的風情。
教坊司是什麼地方?
是女人的煉獄。
傷痕累累的許平志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忽地熱淚縱橫:“夫人,是我對不住你。我們夫妻倆共赴黃泉,下輩子我給你做牛做馬補償你。只是可憐了孩子,還有我那侄兒。”
此時,許新年已經來到許七安的牢房。許新年望着許七安淡淡的說道:“押送你去邊陲的士卒收了我三百兩,這是我們家僅剩的銀子了,你安心的去,途中不會有意外的。”
“不,不需要。”許七安從容的說道。
“不需要個屁!上下要是不打點一下,你都不知道在路上怎麼死的。”許新年罵道。
“我說的是不需要流放了,二叔也不需要斬首了。”許七安說道。“我已經破案了。”隨後他快速的補了一句。
“破案?你別逗了好嗎,大哥你什麼時候會破案了?而且你連卷宗都沒看過,你破的是幫鄰居找貓的案子吧?”許新年嗤笑道。
“我騙你幹什麼,趕緊去找陳府尹。”許七安急切的說道。
“別別別,你別流放前再給我整這一出,我還有事呢,先走了,你就安心的去。”許新年說完,隨即走向門外。
“辭舊怎麼還是這樣,算了,這樣也好,等會就可以看他社死了。”許七安默默道。
隨後,許七安朝着獄卒大喊:“你是管事的不,過來過來,我跟你說個事兒。”
獄卒聽到動靜後,趕忙過來喊道:“你又有什麼事啊?今天都兩遍了吧,要是不是什麼要緊事我可不能保證你能完好無損。”
“放心,絕對要緊。”許七安說道
“稅銀案我破了,你趕緊去把陳府尹叫來。”
“就你?還破案?滾滾滾。”獄卒嘲笑道。
“真的,我怎麼能騙您呢,您就幫我引薦一下,你仔細想想,我如果不是把握十足會找你嗎,如果真的破了這不是也有你的功勞?”許七安趕緊說道。說着並往他手中塞了些碎銀,這是許新年剛剛給他留下的。
獄卒仔細想了想,說道:“這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確定你有把握?”
“那是自然。”
“那好,你且在這裡等着。”
此時,衙門中,李玉春一行人正在討論着。
李玉春道:“妖物劫走稅銀的原因是什麼?”
陳府尹略一沉思:“妖類做事從不問心,爲所欲爲,追究原因,不過是自尋煩惱。”
黃裙少女卻有不同意見:“人肉不是更好吃.....唔,你們稍等,我先吃完包子。”
她‘吭哧吭哧’的把兩隻大肉包吃完,自己的臉也變成了小籠包,努力嚥下,喝一口茶,這才繼續剛纔的話題,可以暢所欲言人肉的事兒:
“妖類做事無所顧忌,銀子在它們眼裡未必有活生生的人誘人。哪怕想要銀子,偷竊或搶劫都比直接劫走稅銀要穩妥。”
在大奉京都,當街劫走稅銀,風險太大了。
陳府尹點頭:“言之有理,不排除是受人指使。”
李玉春眯了眯眼:“那麼誰會指使妖類竊取稅銀呢?理由是什麼?爲什麼非得是這一批稅銀,非得是十五萬兩。”
“咱們可以這麼想,幕後主使需要一筆鉅款,但又不能鬧出太大動靜....準確說,不能肆無忌憚的斂財。”陳府尹心裡一動。
“於是就盯上了稅銀?”黃裙少女抿了抿脣色鮮豔的嘴。
“稅銀押運路徑是隨機的,由御刀衛的百戶許平志臨時決定,而妖物卻能提前在河中埋伏....押運隊伍中,極有可能有內應。”李玉春說着,看了眼陳府尹:
“去雲鹿書院,找儒家高人來問心?”
黃裙少女斜了他一眼:“你是看不起我們司天監的望氣術麼,我都說了,在場押運稅銀的士卒,都是毫不知情的。”
思路又卡住了,三人一陣沉默。
空氣一下子安靜了。
李玉春低頭細看卷宗,陳府尹長吁短嘆。黃裙少女擺弄着腰間的風水盤,想着日落前得離開京兆府,進宮找長公主蹭頓飯。
此時,獄卒走進來說道:“大人,監獄那個許七安說他破案了。”
陳府尹先是驚喜,隨後又冷靜下來,說道:“破案了?這怎麼可能,你沒看見我們幾個在這討論嗎?他在監獄裡就能破案了?這未免也太兒戲了吧。”
獄卒說道:“大人不妨把他叫過來看看,我看他好像挺有自信的。”
“那行吧,我就看看他到底能破出個什麼東西來。”陳府尹說道。
俄頃,穿着囚服,身上有道道乾涸血痕的許七安被衙役帶上來,行走間,手銬腳鐐嘩啦啦作響。
陳府尹高坐大椅,面無表情,審問犯人的腔調頗具威嚴:
“許七安,三日前下獄的時候,你可沒說自己有重要線索。你可知隱瞞不報的後果。”
“大人,我是今日纔想到的,我讓許新年給我帶了卷宗,我仔細看了一下,便知道了。”許七安想了想,決定和之前一樣,畢竟如果真的是沒看過卷宗就破案的話,那就更奇怪了。
陳府尹壓住喊人把這小子送回大牢的念頭,臉色嚴肅:“你說說看,不過本官提醒你,信口雌黃的話,兩百個板子可以打的你骨肉分離。”
“稅銀被劫案,其實不是妖物所爲,而是人爲。”
一句話,驚了三個人。
陳府尹猛一拍桌,怒喝道:“胡說八道,來人,拖下去,杖責兩百。”
妖物劫走稅銀,幾乎是蓋棺定論的事情,是三位主辦的共識。
如果之前期待許七安能給出有價值的線索,現在則是徹底失望。
無非是毛頭小子狗急跳牆的狂悖之言。
中年男人眼睛微微一亮,揮退了衝進來的衙役,“陳大人稍安勿躁。”
他目光一轉,盯着許七安,灼灼的,帶着審視和期待:“你說說看。”
“根據城門守衛的口供,我二叔是在卯時二刻進的城,辰時一刻,押送稅銀的隊伍抵達廣南街,這時,怪風忽起,馬匹受驚衝入河中。”
“這些我說的可對否?”許七安說道。
“那是自然。”陳府尹回答道。
我二叔押送稅銀十五萬兩,敢問幾位大人,十五萬兩白銀,重幾斤?”
中年男人一臉僵硬,黃裙少女則歪了歪腦袋,半天沒正回來。
陳府尹不悅道:“有話就說,別賣關子。”
“是九千三百七十五斤。”許七安說道。
中年男人皺了皺眉,他隱約間把握到了什麼。
黃裙少女蹙眉:“這能說明什麼?”
她嗓音如銀鈴般清脆。
說明你不太聰明的亞子!
許七安道:“從城門口到廣南街,路程多少?”
中年男人回道:“三十里。”
“途中經過幾個鬧市?”
“.....四個。”
“駑馬腳程如何?”
“駑馬.....”中年男人忽然雙眼圓瞪,猛的站起身。
他用力瞪大雙眼,露出了一種‘竟然是這樣’、‘原來是這樣’的恍然表情。
“所以,我二叔運的銀子,並不是真正的銀子,而是經人僞造的。”許七安繼續說道。
“僞造銀子?”陳府尹疑惑道。
“請幫我準備蠟燭、鹽、瓷杯、鐵絲。我會爲大人展示一下如何僞造這銀子。”
陳府尹隨後和身旁的人吩咐了一下,那人點點頭便退去了。
不多時,那人便回來了,手上拿着讓他準備的東西。
他用水融化粗鹽,攪拌之後,將生宣覆在杯口,將鹽水徐徐倒入。
過濾之後,再將瓷杯架在蠟燭上炙烤,用竹籤不停攪拌。
只消一會,杯裡的鹽水蒸乾,裡面析出的晶體就是氯化鈉。
“褚采薇,用你的風水盤融化這些結晶。”許七安下意識說道。
“你爲何知道我叫褚采薇?”黃衣少女疑惑道。
“大人聲名遠揚,自然是知道的。”許七安慌忙說道。“臥槽.....大意了,差點露餡。”許七安內心說道。
褚采薇沒做多想,便取下手中的風水盤,氣機輸入,“火”字亮起,隨後便噴射出一團火焰。
“停!”
許七安屏住呼吸,湊到杯口去看,一坨銀亮色的金屬塊成型,邊緣是尚未轉化的部分晶體和雜質。
“這次也是一次性成功,不愧是我。”許七安心中想到。
陳府尹和中年人迫不及待的湊過頭來看,杯子裡,是一坨銀色的金屬塊,乍一看去,竟與白銀頗爲相似。
陳府尹瞳孔一縮,內心極爲震撼。
李玉春用力握緊了拳頭,愣愣的看着銀色金屬塊,腦海裡彷彿有閃電劈過,劈開了所有迷霧。
“幾位大人請看,”許七安把金屬鈉倒出來,用宣紙包住,在手裡掂了掂:
“這東西比銀子輕很多很多,但外觀卻極其相似,如果有人用這個東西冒充銀子,是否可以以假亂真呢?幾位大人也可以掂量掂量。”
他把金屬鈉交給陳府尹,此時,金屬鈉色澤逐漸轉爲暗淡,與銀子幾乎是一模一樣了。
中年人接過,掂了掂,他雙眼閃閃發亮,連聲道:“果然輕了很多,倘若運送的是這東西,那便合情合理了。采薇姑娘,你試試。”
黃裙少女接過,掂量掂量,然後眼神古怪的盯着許七安:“你,你是鍊金術師?”
讀書人思路到底比較活躍,陳府尹驚喜過後,忽然搖了搖頭,沉聲道:“不,不對,就算銀子被替換成了這樣。那爆炸怎麼回事,若非河裡藏着妖物,假銀子入水怎麼會爆炸。”
許七安沒有回答,伸手拿了金屬鈉,走到書桌邊,丟進了洗筆缸裡。
熾烈的火光亮起,濃煙滾滾。
“轟!”
金屬鈉在水裡劇烈反應,洗筆缸崩裂出細密的裂縫。
“這,這....”陳府尹驚呆了。
“這假銀子遇到水會爆炸,這邊能解釋爲何銀子落水後,會發生那般激烈的爆炸。”許七安解釋道。
中年男人喃喃道:“從一開始,我們就被誤導了,幕後主使通過爆炸和妖風,讓我們以爲是妖物作祟,將查案的重點放在了追蹤和搜捕。”
“難怪欽天監的望氣術也觀測不到妖物。”
許七安補充道:“稅銀落水後,士卒只尋回一千多兩白銀,如果沒猜錯的話,這些銀子都是鋪在最上層掩人耳目的。”
嚴絲合縫,所有異常都對上了。
“許七安!”中年男人眼神充滿了讚許:“好,你很好。”
眉頭忽然一皺,在許七安歪斜的領口凝固,李玉春接着拍肩膀的動作,幫他領口拉扯整齊。
許七安受寵若驚,這位大人竟如此賞識自己。
陳府尹皺眉道:“既然銀子是假的,那真銀子何去了?”
黃裙少女聞言,亦露出凝重之色:“稅銀出庫入京,層層轉手,要問罪的話,大批的官員得入獄,追回銀子的難度,不啻於大海撈針。而且此事已經超出我們的職權範圍,得稟告陛下。”
陳府尹點點頭,他就是這個意思。
中年男人有不同看法,聲音低沉:“稅銀一路押送入京,層層轉手,若是假的,早就該被發現了。唯一的可能,是最近才掉包的。”
陳府尹眼睛一亮,這極大的縮小的調查範圍。
“來人,備轎,快備轎,本官要出行。”陳府尹急切的奔出內堂。
中年男人緊隨其後。
許七安忙喊道:“府尹大人,可不要忘了對草民的承諾。”
“喂!”褚采薇問道。“爲什麼鹽能變成銀子?”
許七安並沒有理她,扭頭就和獄卒回到牢房中。
在牢房中又過了兩天,獄卒來到他的房門前吧門打開說道:“喂!出去吧,你沒事了,話說你這小子真幸運。”
而另一邊的許二叔等人,也被放了出來。處在一臉懵逼的他們,不自覺的朝着自家的方向走,走道門口,正看見許七安在門口沒有進去,許平志走過去問道:“大朗?你怎麼在這?難道沒事了嗎?”
“嗯,我把案子破了,你先別吵。”許七安說道。
“把案子破了???”許平志一臉懵。
隨後,家中傳來“天不生我許新年,大奉萬古如長夜”的喊聲,許七安便急匆匆跑進去看,臉上帶着興奮之情。
許平志也是意識到了不對,帶着夫人就往裡面跑。正好撞到了許新年。
許新年看着意外歸來的家人,覺得自己還是死遲了一步。
寂靜的空氣裡,嬸嬸率先反應過來,淒厲尖叫一聲:“年兒....”
夫妻倆齊心協力把毫無求生欲的寶貝兒子搶救下來,嬸嬸摟着兒子哭的梨花帶雨。二叔站在一旁,長吁短嘆。
許七安望着靈魂無處安放的堂弟,心裡非常理解。
我是經歷過一次的,再好笑也不會笑....許七安在旁邊‘庫庫庫’起來。
.......
許二叔感覺有些丟臉,看了眼求知慾向來很強的兒子,可惜許新年社會性死亡了,死人無法說話,只能吃飯。
飯菜味道一般,主要是沒有高湯,畢竟大家纔剛回家,許七安吃的如同嚼蠟,他沒好氣的盯着清麗的妹子:“玲月,你老偷看爲兄幹嘛。”
“我,我....”
小妮子一張臉瞬間漲紅,在家人看來後,更加窘迫,漂亮的杏眼蒙上一層水霧,在燭光裡晶晶閃亮。
許玲月鼓了鼓腮幫,破罐子破摔似的擡起頭,與許七安對視:“我就是想知道,大哥是怎麼從卷宗裡勘破案子的。”
“這些不重要,沒事不就好了。”許七安說道,其實他是是在懶得再解釋一遍了。
隨着晚飯的結束,大家也都各回各的房間了。
許七安坐在書桌前,仔細盤算着接下來改怎麼辦,是和上次一樣呢,還是別走他法?
隨後,他又想了想,覺得監正可能知道自己已經再夢中經歷過一次的事,於是他決定第二天先去找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