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夢巫短暫的錯愕後,大笑起來。
啪嗒!許七安躍下牆頭,握着監正送他的黑金長刀,咬牙切齒道:“該下地獄的是你,你這狗孃養的。”
“許寧宴,你來幹什麼?”姜律中看見許七安後臉色大變,“你根本救不了我們,你來送死嗎?!”
“淡定,沒有把握你以爲我會來?”許七安緩緩開口道。
“什麼?你難道還有底牌?”姜律中有些震驚。
“今天不管什麼底牌你也得給我死在這裡!”夢巫鎖定了他,正緩緩握拳,頭頂的黑煙微微鼓盪,像是在蓄力。
“寧宴,你...”張巡撫閉上了眼睛,“你這是何必呢。”
拳罡撲面而來,耳邊風雷怒吼。
當是時,一聲嘆息傳遍全場:“手握明月摘星辰,世間無我這般人。”
許七安腳下,一道陣紋亮起,升起半透明屏障。
“轟!”
氣機在屏障表面炸開,爆炸聲震耳欲聾,鋪在地面的青磚第一時間掀起,聲勢駭人。
布政使司的大堂,轟隆隆的坍塌了半邊。
果然還是要看你逼王啊.....許七安默然。
漫長的耳鳴過去,許七安聽見姜律中的喊聲:“楊千幻,你也在雲州,你爲什麼袖手旁觀,你剛纔爲什麼沒出手?”
我楊某人一生行事,何需向他人解釋?楊千幻心裡浮現這句話,但沒有說出口,嘆了口氣,解釋道:
“我來雲州是身負師命,方纔不在此處。”
監正給他的任務是:看好許七安。
許七安在哪裡,他就在哪裡。
方纔的時候,他並不在現場。
“我帶你們走。”楊千幻腳下陣紋擴散,籠罩向許七安,籠罩向張巡撫等人。
“哼!”
夢巫一腳踏裂陣紋,“楊千幻,想在本座手中救人,你還不夠格。”
“你管我,你把那玩意帶出去,帶到城外打,這裡我來解決。”
“你確定?外面有幾百叛軍。”
許七安點了點頭。
“好吧.....我會盡快解決,你可別死了啊。”楊千幻說完,便將陣法籠向夢巫,隨即,兩人便傳送走了。
許七安走進大堂,來姜律中的身邊,這次他沒有來晚,現在還沒人遇害,許七安鬆了一口氣:
“我來了。”
“你不該來。”姜律中沉聲道。
許七安沒有說話,轉頭便向外面走去。
“外頭什麼狀況?”張巡撫望向大堂之外。
“大概還有四五百叛軍,我殺進來的時候,虎賁衛已經摺損殆盡了。”
銅鑼們睜開了眼睛,他們的眼神是一樣的,充斥着絕望。
“罷了,罷了......”張巡撫慘笑一聲:“看來在劫難逃,本官有負皇恩,有負魏公的囑託。”
“寧宴,你走吧,以你的戰力,從後堂離開,能脫身的。”姜律中紅着眼眶,催促道:
“滾滾滾,趕緊的,老子今天就和部下一起死在這裡了。你是魏公看中的人,你要死在這裡,魏公會刨我墳的。”
“有希望的,只要等待援兵就可。”許七安高聲喝道,只給衆人留下一道深深的背影。
他回首,朝張巡撫拱手:“巡撫大人是個好官,雖然也有一肚子的壞水,但心裡終究是把百姓擺在前頭的。我討厭這個世界,但能看見你這樣的好官,我很欣喜。所以我不想讓你死。”
他接着朝姜律中拱手:“姜金鑼是個好上級,教坊司喝花酒是一把好手,以後有機會的話,我再請你去教坊司,看上哪個花魁儘管說。”
說完,他關上了大堂的門。
姜律中微微動容,嘶啞的喊道:“寧宴!”
一位銅鑼嘴皮子顫抖,喃喃道:“不行的,不行的,他才練氣境,頂不住的......”
外面的情況他們看不到了,但在弓弩發射的聲音裡,在兵器碰撞的聲音裡,在嘈雜的喊殺聲裡,傳來少年激昂的吟唱: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髮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
許七安守在庭院門口,拿着太平刀肆意殺敵,可謂是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許七安已是煉神境,戰力自然不是那時可以匹敵,隨後,叛軍的喊殺聲,逐漸變成了悽慘的叫聲。
庭院外屍體成堆,而許七安遊走在叛軍從中,所過之處,無人生還。
在他殺了約有二百人時,有一個人在人羣中喊道:“拿弩箭射他,他體力遲早耗完。”
隨後,便是數百支箭矢朝許七安射來,許七安見此,急速衝向後方,欲圖斬殺弓弩手,路上數十名敵人擋在前面,他只是一刀帶過,便死了一個,但是這樣只會引來更多的叛軍,在接連砍了五十個人後,他終於到了叛軍的後方,迅速幾刀落下,弓弩手便盡數陣亡。
他在叛軍中廝殺,所有叛軍圍着他的方向,他似乎不是在殺敵,而是拿着刀在起舞,刀逐漸沾染上血跡,自己早已渾身是血,叛軍如浪潮一般涌了上來。
許七安見狀,吐出一口濁氣,運氣凝神,一字一句的道:“天地一刀斬。”然後,他便砍了出去。
這一刀砍出去,天地彷彿都寂靜了,涌上來的叛軍被盡數斬首,倒下的屍體數不勝數,而他此時的體力已經低到了極點,他看向僅剩的數十名叛軍,閉上了雙眼。
這活還真累.....許七安心中想着。
“他死了,他死了....哈哈哈哈,這狗日的終於死了。”
“剁碎他,剁碎他爲兄弟們報仇。”
剩餘的幾十名叛軍一擁而上。
但就在這時,一口飛劍破空而來,繞着人羣一劃,將最前方的幾名士卒斬殺。
緊接着,四名宛如神魔般的武夫撞破圍牆,率領一羣甲士殺了進來。
剩下的幾十名叛軍如同螞蟻一般被碾碎。
清理完叛軍的飛燕軍,看見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庭院入口處,一個少年拄着刀傲然而立,身上插滿了箭矢,腳下是橫陳的屍體,他站在屍山上,拄着刀。
沒有了生命的氣息。
披着猩紅披風的李妙真,站在他的面前,背影竟有些落寞。
原本滿腔怨氣和怒氣,幻想過再次見面,一定要狠狠教訓他一頓的李妙真,此時此刻,竟如鯁在喉。
李妙真紅着眼圈:“對不起,我來晚了。”
“妙真...”
一位百夫長走過來,目光卻停留在許七安身上。
“嘩啦啦。”他原地站直,鱗甲碰撞,朝着許七安抱拳。
嘩啦啦......鱗甲碰撞聲響成一片,四百多名飛燕軍同時抱拳,整齊劃一。
他們甚至不知道庭院入口站着的這位少年是誰,叫什麼名字。但他們發自內心的敬重。
“進去看看,巡撫是死是活。”
李妙真的聲音略顯空洞。
“是!”
百夫長繞過許七安,奔進了庭院。
人羣之後,傾國傾城的蘇蘇,靜靜的站在角落裡,怔怔的看着許七安。
“你是笨蛋嗎....”
....
哐...
百夫長推開門,看見盤膝坐了一地的打更人,看見了完好無損,但臉色慘白的張巡撫。
衆人臉上露出了絕望之色。
百夫長一愣,忙說道:“在下飛燕軍百戶,李虎,你們得救了。”
飛燕軍?!
打更人們面面相覷,雖然不明白飛燕軍爲何會出現在此,但外頭的喊殺聲確實是停了。
他們得救了。
絕境逢生。
“呼....”張巡撫一個踉蹌,緊繃的弦,終於放鬆了,他用力扶着桌子,纔沒讓自己摔倒。
“寧宴呢.....”張巡撫問道:“外頭那位,那位銅鑼呢?”
死裡逃生的打更人齊刷刷看了過來。
百戶忽然有些閃避,不敢看他們的眼神,他們眼裡有着希冀,有着從自己口中得到好消息的渴望。
“他.....戰死了。”
......
張巡撫連滾帶爬的衝出大堂,穿過庭院,來到了許七安面前。
但他看到的,只是一具殘破的人形,渾身插滿了箭矢,佈滿了刀傷,沒有任何生命跡象。
沒來由的,他耳畔迴響起少年最後的吟唱: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髮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一諾千金重....
這一刻,巡撫大人癱坐在地,老淚縱橫。
.....
此刻,許七安已經來到了內心識海,見到了神殊。
“大師,你不準備給我點什麼嗎,我這都快涼了。”許七安幽幽道。
隨後,神殊便分出了一滴精血,說道:“此物你拿去煉化吧,煉化之後你就能活了。”
果然,好兄弟還得看神殊......許七安默默道。
楊千幻已經斬殺了夢巫,回到了城內。
他癡癡的看着許七安,內心焦慮到頂了,“這怎麼說死就死了,我會不會被老師壓在司天監下面五百年啊,要不我還是趁早跑路吧?不對,老師是一品術士,跑能跑到哪去?算了,我還是找老師自首吧....”想完這些,他便瞬移走了。
宋延風,朱廣孝看見許七安的屍體後愣了愣,一起去教坊司的日子彷彿還在昨天,兩人看似沒有什麼波動,可眼角卻隱隱有淚水流出。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戰死的,你們能跟我說說嗎?”李玉春看了看許七安的屍體問道。
聽完宋延風朱廣孝的陳述後,李玉春點了點頭,“不愧是我帶出來的銅鑼,稅銀案裡我就覺得他不錯。”
大抵還算平靜,這讓宋廷風和朱廣孝鬆了口氣,他們知道頭兒很重視、欣賞許七安,當初因爲刀斬銀鑼的事,他都敢當衆削魏公的臉面。
可是,當他掀起白布,檢查許七安的衣着時,忽然暴跳如雷:
“哪個狗孃養的給他整理的衣衫,哪個狗孃養的給他整理的衣衫,衣襟沒對稱啊,衣襟沒對稱啊.....”
他破口大罵,一副憤怒的要拔刀砍人的姿態,似乎只要這樣,別人就會忽略他眼裡洶涌的淚水。
“頭兒。”宋廷風喊了一聲。
“衣襟沒對稱,衣襟沒對稱。”李玉春雙手捧着臉,肩膀不停的顫抖,不停的顫抖.....
.....
深夜,張巡撫正在與姜律中等人討論如何平定明天的叛軍。
楊川南被釋放了出來,因爲並沒有查到什麼證據。
張巡撫、姜律中、楊川南以及李妙真,坐在桌邊議事,姜律中眯着眼,盯着城防圖研究。
李妙真神色鬱郁,沉默寡言。
有用的時候喊我都指揮使大人,沒用的時候一口一個逆黨.....楊川南心裡難免腹誹,表面穩重凝肅,道:
“多線作戰的話,消息傳遞速度不會那麼快,即使進攻白帝城的軍隊得到消息,但其餘各路兵馬不可能信息同步。
“按說,如果真的如那位夢巫所言,眼下各府郡縣應該已經爆發戰爭。再等一個時辰,如果沒有叛軍進攻白帝城,我們就出兵支援各郡縣。”
楊川南看向交情甚篤的飛燕女俠,“妙真,你怎麼看?妙真,妙真.....”
李妙真“啊”了一下,似乎纔回神,反問道:“什麼事。”
楊川南把問題重複一遍,然後關懷道:“你怎麼了?”
“沒什麼。”
李妙真搖搖頭,腦海裡又浮現那個年輕銅鑼,半步不退,守在庭院入口的畫面。
悲壯又淒涼。
會議繼續.....
忽然,幾人突然聽到了軍鼓的聲音。
“來了!”姜律中沉聲道。
靠在女牆上打瞌睡的士兵猛的驚醒過來,立即進入了備戰狀態。
李妙真站在牆頭,眯着眼眺望遠處,忽地一凜,喝道:“小心!”
話音方落,一道銀光破空而來,槍尖在空氣中擦出尖銳的嘯聲。
四品武者!
而且是巔峰的四品武者!
李妙真大驚失色,嬌軀緊繃,雲州竟然有這種品級的高手?山匪裡有這種品級的強人?
姜律中有些詫異,但等他定睛一看,這才發現此人穿着玄色打更人差服,胸口繡着一面金鑼,表情冷硬,宛如雕刻。
“你怎麼來了。”姜律中既意外又驚喜,將銀槍丟了過去。
“奉義父之名,赴雲州剿山匪。”楊硯接過長槍,回答的言簡意賅。
張巡撫一愣,似乎把握到了什麼,追問道:“魏公與你說了什麼?”
“義父說雲州山匪會作亂,命我秘密前來。”楊硯說道。
隨後,他環顧四周,發現沒有許七安,開口問道:
“許七安人呢?”
“他...戰死了.....”張巡撫悲傷的說道。
楊硯額頭青筋暴起,一拳打向姜律中。
砰!
天地間,爆發出洪鐘大呂般的震響。
姜律中撞碎女牆,拋射了出去。
楊硯一腳跺塌半個城頭,沖天而起,怒吼聲遙遙迴盪:“姜律中,你這個廢物,老子今天非殺了你不可。”
.....
李妙真回到白帝城內的府邸,一個人在書房靜坐許久,手邊放着玉石小鏡。
她幾次想要拿起,告訴大家三號的死訊,但又忍住了。
就當是最後爲他保留一點顏面吧.....李妙真嘆息一聲,還是拿起了玉石小鏡,傳書道:
【道長,雲州的匪患已經平定。】
【九:這是好事。】
【二:許七安戰死了。】
【九:???】
【二:我會想辦法取回地書碎片,來年開春後,我會離開雲州,去一趟京城。】此時,金蓮道長已經將其他人屏蔽,其他人只能看到李妙真的那句“許七安戰死了。”
【九:你確定許七安戰死了?】
【二:嗯。】
【九:這不可能。】
【二:道長何出此言?】
【九:許七安是有大福緣的人,絕非短壽之人。】
【二:可他確實死了,我親自殮的屍體。】
金蓮道長問道:【可有元神散出?】
李妙真皺了皺眉:【我趕到時,他已經死去。而且,他還不是煉神境,元神不算強大,受到煞氣和血氣的衝擊,很可能當場便消散了。】
金蓮道長許久沒有回覆,過了幾分鐘:【我知道了,地書碎片你不必管。許七安是死是活,我會親自驗證。】
結束屏蔽,一號立刻傳書道:
【二號,你說許七安戰死了是怎麼回事?】
李妙真回信:【你想知道具體情況的話,可以用等價的消息交換。】
【一:好,沒問題。】
【二:真正勾結巫神教,扶植山匪的是布政使宋長輔,東窗事發後,他封鎖白帝城,召集叛軍圍殺張巡撫,雖然失敗,但打更人亦是損失慘重。而許七安爲了保護身中埋伏的張巡撫等人,一人獨自對戰數百名叛軍,最後力竭而亡。】
許七安犧牲了?
天地會成員有些惋惜,畢竟在他們看來,許七安這個人算得上是一個人才。
【二:開春之後,我要去一趟京城。一號,我要知道人宗年輕一代所有弟子的情報。】
一號再也沒有回覆她。
放下玉石小鏡的懷慶沒有什麼表情,沉默許久,她低語道:
“爲何只是一個銅鑼而已,本宮的心卻隱隱作痛。”
隨後,她看向窗外的月光,自言自語道: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羣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