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指揮使司。
坐堂處理公務的楊川南忽然擡起頭,幾秒後,腳步聲傳來,一位身披輕甲的女子大步走來,沿途不見吏員阻攔。
她身段高挑,腰懸佩劍,揹着一杆銀槍。有一張尖俏的瓜子臉,明明五官精緻美麗,但不見女子柔弱,反而英氣勃勃。
此外,她扎着高高的長馬尾,露出光潔漂亮的額頭。
“巡撫進城了。”她進門第一句話,直指問題核心,乾脆利索。
楊川南表情頓了頓,微微頷首,“知道了。”
“挨千刀的元景帝,成日修仙,人間帝王還想長生,簡直癡心妄想。”她一張嘴開出天花:“@#@#*....”
“妙真!”楊川南皺了皺眉。
李妙真冷笑一聲,“我又不是吃皇糧的。”
她把銀槍靠在牆邊,在會客位置的茶几上盤腿而坐,佩劍摘下來,橫在膝蓋,問道:
“巡撫在的話,你得交出兵權,這是大奉的規矩。你打算怎麼辦。”
“既然是規矩,當然只能照辦。”楊川南道。
李妙真點點頭:“我會幫你的。”
楊川南看她一眼,無奈搖頭:“江湖上這麼多人願意爲你效命,不冤枉。飛燕女俠,本官承你這個人情,不過注意分寸,隨行的隊伍裡有金鑼,堂堂四品,走出江湖,便是一位梟雄。”
李妙真不以爲意:“怕什麼,不到三品,就敵不過人海戰術。”
....
另一邊,剛入城的姜律中便點了大約二十個打更人以及一位司天監的術士,直奔都指揮使司,而其他人,則去找客棧歇息。
“進去之後,直接緝拿楊川南,不要做多餘的事情。”姜律中對着一衆打更人吩咐道,隨後,他又把許七安叫過來問道:
“抓住楊川南之後呢?這事我感覺沒有那麼簡單,而且我聽說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飛燕女俠也在這裡,以她的脾性,恐怕不會讓我們如願抓走楊川南。”
“抓住他之後直接關起來審問就行了,飛燕女俠我自有辦法解決。”
“有意思,我很好奇你這一個小銅鑼爲什麼這麼自信,真不知道你的資質是什麼樣的。”姜律中有些好奇,出行之前魏公對他說可以多聽聽這個小銅鑼的建議,他問魏公許七安測出來的資質是什麼,魏公笑了笑,沒有回答。
來到都指揮司,門口的侍衛攔住了他們。
“何人膽敢擅闖都指揮司?”
“打更人辦事,爾等讓開。”姜律中沉聲說道。
“打更人?打更人來了雲州也得按規矩辦事!若是有事找楊指揮司,還等我進去通報了再說。”
“把他按住!”
隨即,便有兩個銅鑼上去把這名侍衛拉到一邊,那侍衛見狀,破口大罵。
姜律中也不管他說的是什麼,直接帶着人進入都指揮司。中途妄圖攔着他們的侍衛全部被控制住。
此時,李妙真正和楊川南交談中,突然看見闖入的打更人,臉色一變。
“你們想幹什麼?!打更人現在都這麼無法無天了嗎?”李妙真大聲說道。
“拿下!”姜律中指着楊川南說道,“我們接到暗子通知,雲州都指揮使楊川南養寇自重,意圖謀反,特來將此人拿下。”姜律中頓了頓,補充道。
“證據呢?打更人辦事就不需要證據?!”李妙真此刻是怒火中燒,這羣人闖進來二話不說就把楊川南抓住,顯然是惹火了她。
“證據我們自然有,還不需要你來指責,你若真想證明他是無辜的,就應該協助我們查明真相,而不是在這鬧事!”許七安站出來高聲喝道。
“你是何人?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了?”李妙真看見一個銅鑼站出來,不由得把怒火轉移到他的身上。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許七安,許寧宴。”
許七安?一號說的就是這人?李妙真有些詫異。
“.....行,我知道了,我會協助你們。”過了許久,李妙真緩緩說道。
“帶走!”姜律中揮了揮手。
緝拿楊川南後,許七安等人回到了驛站。
吃完飯,張巡撫在房間裡請來許七安和姜律中議事,御史出身的巡撫大人,望着兩位經驗豐富的金鑼,道:
“雲州因爲匪患的緣故,所以取消了禁刀令。因此,相比起白日,晚上反而更安全,因爲宵禁特別嚴格。
“姜金鑼需要一刻不離的保護本官,查案的事,暫時就給寧宴了。驛站內的打更人和虎賁衛你可以隨意調遣。”
巡撫大人解釋道:“最初幾天,本官少不得要多方應酬,我也需要摸一摸雲州官場的底。”
“卑職盡力便是。”
張巡撫滿意點頭,問道:“你打算怎麼着手案子?”
“從周旻開始查,我聽說他生前喜歡猜字謎,我在想他有沒有可能已經找到證據,但是用字謎的方式藏了起來,所以我準備明天去府衙要周旻的遺物。”
張巡撫點了點頭。
“那卑職就告退了。”
離開之後,許七安迅速整理了一下接下來該做的事情,先去狗肉鋪子拿到賬本,再把樑有平抓住,最後,再給李妙真一個簡單的思路,讓她簡單的社死一下,不過她估計會狠狠的在傳書裡罵我.......楊川南要不是他還有用,我現在就想給他弄死,都帶兵打到京城了,這二五仔多少裝的有點像了。
接下來幾日,許七安完全按照宋長輔的計劃實施,先是破解了字謎,然後帶着宋延風朱廣孝幾人去查賬簿,然後又是和李妙真等人分析案情。
再之後的事情便是宋長輔“畏罪自殺。”
天氣有些灰濛濛的,姜律中等人已經前去緝拿宋長輔,許七安與宋延風朱廣孝留在驛站中。
“寧宴,事情怎樣了?”對於宋延風朱廣孝這些銅鑼來說,案件的進度是跨越性的,前一次他還和許七安去狗肉鋪子,現在居然就出真兇了?
“事情搞的有點大,你們先去找姜金鑼他們,這邊的事我來解決。”
“你自己一個人沒問題嗎?”宋延風問道,雖然平日裡他嘻嘻哈哈的,但是他現在也看的出來,問題有些嚴重了。
“沒問題,你就放心吧,你趕緊把剩下的銅鑼帶去找張巡撫他們。”
“那好吧。”宋延風見說不過他,便答應了,
宋延風等人走後,許七安緩緩吐了一口氣:“終於都走了,現在我可以放開手腳了。”
他拿出玉石小鏡快速寫下幾個字。
【道長,麻煩幫我屏蔽其他人,我找二號有事商量。】
你不是自己能屏蔽?金蓮道長有些疑惑,但還是照做了,他感覺這事應該挺重要。
三號有什麼事找二號,這麼神秘?
分散在天南地北的“天地會”成員,盯着鏡面的傳書,好奇心充盈了胸膛。
但等待許久,發現地書碎片不再傳來任何信息,他們意識到手裡的地書碎片被短暫的屏蔽了,無法再接收任何信息。
這種秘術只掌握在地宗的道士手裡,當初那位紫蓮道長就是用了同樣的手段,將他們所有人都屏蔽。
“這種秘術真讓人火大啊...”
南疆的小蠻妞惱火的把玉石小鏡往地上一摔,“轟”一聲,地面劇震,玉石小鏡嵌入地底。
【九:好了,看得出來你有要事,貧道就不打擾了。】
【三:嗯。】
【二:你有什麼事與我商量?】李妙真有些疑惑,這種時候三號應該沒什麼事情,怎麼會找她?
【三:接下來我要說的事,你聽完之後直接去做,不要猶豫,也不要過多探究我的身份,這對你不好。】主要是我不忍心看到你社死的模樣.....許七安在內心補充道。
【雲州案,真正的幕後黑手是宋布政使,張巡撫破解了謎團,原本打算以雷霆之勢緝拿宋長輔。
但宋長輔提前察覺到了危險,設計迷惑張巡撫和打更人,並暗中封鎖了城門。現在白帝城處處殺機,巡撫隊伍恐遭不測。二號,你速派兵馳援。】
幕後主使是宋布政使?!
李妙真像是被一柄重錘砸在腦門,懵了一會兒,宋長輔纔是幕後黑手,也就是說勾結巫神教的齊黨是宋長輔。
宋長輔是齊黨的人?
沒時間思考那麼多了,如果正如三號所言,那麼白帝城的動亂一觸即發,不,甚至已經展開激戰。
李妙真豁然起身,拿起銀槍,正要出去召集軍隊,突然愣了一下,三號爲什麼知道雲州的事?他不是應該遠在京城嗎?
她帶着疑惑在地書碎片上寫下:
【你怎麼知道這件事?】隨後,她便吩咐女鬼蘇蘇:“傳我命令,召集飛燕軍。”
【二:你若不說清楚,我絕不會派一兵一卒。】
阿這......讓你社死真的好嗎.....許七安有些無奈。
【三:其實我是監正,通過推演,看見了雲州發生的事情。】
【二:你覺得我很傻嗎?】
【三:聽我一句勸,這真的對你沒有好處。】
【二:你這意思,就是不想合作了?那便算了。】
【三:行吧,我是許七安,不裝了,攤牌了。】許七安無奈的寫下了這幾個字,這是你自己非要社死的啊,跟我沒關係。
三號是許七安?
李妙真恍惚了一下,本來她的印象裡,三號應該是一個沉穩,老謀深算的人,絕不會像許七安如此浮誇,還有些好色,居然要把自己的女當小妾。
可現在,這兩個人居然是同一個人,一時間,三號和許七安的形象在她的內心中坍塌,重組。
等等!
愣了神的李妙真想起了一些事情:
如果三號就是許七安的話,那天她一臉誠懇的在地書羣裡求助,請求他們幫忙分析案情。
第二天,有點小驕傲的在張巡撫和許七安面前,吹噓說自己破案了....想到這裡,李妙真胸脯起伏愈發劇烈,臉蛋憋的通紅,產生拔劍自刎的衝動。
當時的許七安,心裡恐怕在嘲笑自己吧。怪不得你不想泄露身份。
她雙手捧住臉,聲音顫抖:“賤人...”
許七安沒有去想李妙真的內心現在是怎樣的,他已經猜的差不多了,接着他沉澱精神,抱元守一,在識海里呼喚神殊和尚:“大師,大師....”
叫了半天,神樹沒有迴應。
靠.....這玩意又掉線了,算了,不管他,我就不信等會我快要撲街的時候他還不出來。
......
布政使司,後院。
“諸位!”
張巡撫眼神銳利,掃視着左右兩列高官,沉聲道:“宋長輔勾結巫神教,貪墨軍需,養寇自重。雲州四圍民生凋敝,變亂頻發。
“本官奉聖上旨意,嚴加查察。事發之後,宋長輔畏罪自盡。
“自今日起,雲州一切軍政要務,由本官負責處理。凡附逆此賊者,即刻到本官處言明狀況,視情節輕重予以處分。”
“謹遵鈞命!”
衆官員俯首。
這時,在張巡撫的視線裡,看見一夥打更人正從大堂的門口衝進來,氣勢洶洶。其中一位銀鑼,手裡還拎着一個人。
堂內的官員們聞聲看去。
“他們怎麼來了?”張巡撫望向身側的姜律中。
姜律中搖搖頭。
“巡撫大人,大事不妙。”
那位手裡拎着人的銀鑼,人還沒到,口中已經高呼起來。
姜律中眯着眼,看清了銀鑼手中的人,吃了一驚,那是府衙的仵作。
“怎麼回事?”
張巡撫目光落在仵作身上,臉色頓時無比嚴肅。
“我們又仔細檢查了一番宋長輔的屍體,發現那根本不是宋長輔,臉上的就是一張人皮面具。”
什麼?!那真正的宋長輔又在哪裡?姜律中和張巡撫腦海中閃過這個問題。
“大人,不用再想了,這一切都是下官指使的。”知府作揖拱手,沒等張巡撫問話,就承認了。
“拿下.....”張巡撫忽然覺得自己渾身無力,隨即便倒下了,而他身後的衆人,也都一個個倒下。
“中毒了...”姜律中心裡一凜。
“夢巫!”姜律中沉聲道,“原來你就是巫神教那位四品夢巫,周旻是你殺的?”
知府笑道:“正是!”
紅瞳中只剩猙獰,失去人性的仵作,默默撿起了斷臂,按在斷口處。
猩紅濃郁的血管閃爍,血色絲線纏住斷臂,重新接續。
血靈傀儡!
這是九品的巫師就掌控的秘術,能夠將活人煉化爲傀儡,並以燃燒精血爲代價,將傀儡催化成悍不畏死,戰力無雙的死士。
因此,九品巫師又叫“血靈”。
當然,九品的巫師對傀儡的戰力增幅有限,更做不到接續斷臂的程度。
“我中的是什麼毒?”姜律中似乎不甘心。
“這種毒叫松花白蟲,白蟲屍體燃燒,會產生無色無味的毒,這種毒不會對身體造成任何影響,但會潛伏在身體里長達十天。
“這十天裡,中毒者一旦聞到一種叫做松花的花香,身體就會軟綿無力,成爲待宰的羔羊。這是南疆蠱族毒部的毒方。”
“姜律中,爲了對付你,本座真是煞費苦心啊。你是高品武者,普通毒藥對你無效,且很容易識破,唯有這種組合式的蠱毒,且藥性溫柔綿長的毒,才能讓你中招。”知府大人神色得意。
張巡撫虛弱喘息,“是後院那朵花?”
“沒錯。”
“所以,你特意引着我們去後院。”
“巡撫大人的聰明才智,來的晚了些。”知府譏諷道。
“那,白蟲的毒呢?”
“你們天天燒的蠟燭,便是了。你們千防萬防,沒想到毒會在蠟燭上吧。巡撫大人外出視察時,驛站裡的蠟燭就在神不知鬼不覺中被偷換。”
“不過你們也不用想這麼多了,再過一會,你們就該死了,隨後雲州事變,即將脫離朝廷了。”知府哈哈大笑,此刻的他,明顯過於高興了,以至於把雲州的企圖都說了出來。
聽見外面的叛軍的吶喊聲,以及後院夢巫的大笑,衆人的心冷了下來,他們現在全部中毒,根本無力反抗。
“我先送你們走,然後再把那個銅鑼揪出來,殺掉。”知府狂妄的說道。
他正要擡手殺掉幾個銀鑼,忽然聽見朗朗笑聲。
話音方落,忽然有兩道勁風襲來,夢巫擡了擡手,便將兩枚冷箭震碎。
圍牆上,站着一個挺拔昂揚的銅鑼,手裡握着司天監宋卿贈予的法器軍弩,不過,現在已經變成了凡物。
它的一生,只能射三次。
“我許七安就這麼沒排面嗎,一口一個“那銅鑼”?”
他身上有血,但都是別人的血,一路殺進來的。
許七安說完,目光落在死去的兩位銀鑼身上,落在重傷不能再戰的銅鑼身上,那玩世不恭的跳脫氣質倏地沉澱。
眸光暗沉,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