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轉瞬而過,天矇矇亮,楚元縝醒來,有條不紊的穿戴整齊,背上佩劍,順便幫當年的同窗好友把被子蓋好。
昨日兩人飲酒到深,好友話裡話外,都在暗示他放水。
楚元縝其實知道,天人之爭對朝堂很多人來說,是剷除“人宗”的大好機會。
出了府,他看見青冥的夜色裡,街邊,站着高大魁梧的恆遠。
“是許大人把我送進來的,貧僧與你一同前往。”恆遠雙手合十。
楚元縝沉默頷首,與恆遠並肩而行,走了一陣,他側頭,看着中年和尚,道:“你想說什麼?”
恆遠目光轉向楚元縝背上的劍,低聲道:“貧僧想請求你,別讓此劍出鞘。”
楚元縝沒答應。
“這既是對天宗的不尊重,也是對李妙真的不尊重。”他說。
恆遠一臉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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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一列禁軍護送着兩輛奢華的馬車離開宮城,穿過皇城,駛向城外。
臨安掀開車窗簾子,街道行人稀疏,賣早點的攤子熱氣騰騰,一股股香味鑽進臨安的鼻子。
她不由升起嘗一嘗平民早膳的衝動。
前面的馬車裡坐着懷慶,她此次出宮,是蹭了懷慶的光。整個皇宮,只有太子和懷慶能自由出入京城,不受阻礙。
其他皇子皇女都沒這樣的資格。
臨安愛看熱鬧,不想錯過天人之爭,本來打算讓狗奴才偷偷帶她出城,她僞裝成平平無奇的小媳婦,跟在他身邊去渭水看熱鬧。
誰知狗奴才把她當成了皮球,一腳踢給懷慶。
好在懷慶還是比較仗義的,願意帶她出城。
“哼,回頭看我怎麼整治狗奴才。”臨安憤憤的想。
他也不知道幹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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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王府。
府中侍衛傾巢出動,簇擁着金絲楠木製造的豪華馬車,駛離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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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府。
許平志帶着一家人坐上了馬車,駛向渭河畔。
..........
臨近卯時三刻,渭河畔人滿爲患。
在打更人和宮中侍衛的保護下,懷慶和臨安離開官道,走入長滿雜草的荒地,行了一刻鐘,臨安的褲管和小棉靴沾滿了露水和草末。
“好多人呀........”
臨安突然停下腳步,發出感慨。
渭水寬二十丈,汛期時,河面寬度甚至會漲到三十丈。此時,渭水兩岸黑壓壓的站滿了人,有背刀提劍的江湖人士,也有京裡出來看熱鬧的市井百姓。
更有京城裡無所事事的紈絝子弟、請假出來觀賞天人之爭的官員、以及勳貴等貴族階層。
當然,也少不了國子監和雲鹿書院的學子,以及王思慕這樣的豪門千金。
這些人都帶着十幾數十名侍衛,蠻橫的清場,獨佔一塊地方。
“清場。”
挑中一塊好地方的懷慶揮了揮手,命令侍衛們幹活。
“又有大人物來了。”
“那女子好生漂亮,嘶......身邊竟然有這麼多金鑼護衛?!”
被驅趕的江湖人士似乎習慣了,罵罵咧咧的轉換陣地,順帶八卦起懷慶的身份。
“她是我們大奉的長公主,封號懷慶。”一位京城人士說道。
“想起來了,當日鬥法時,她坐在皇棚裡。”
“咱們大奉的公主竟是此等國色天香的美人,可有婚嫁?駙馬是誰?”
“皇室的四位公主都沒有出嫁,待字閨中。她身邊的那位,是二殿下臨安。我覺得臨安公主......”
本來想點評幾句,但想到金鑼們耳聰目明,很可能聽見這邊的議論,當即閉嘴,不敢妄議公主。
裱裱在人羣裡左顧右盼,蹙眉道:“狗奴才呢,懷慶,狗奴才在哪兒。”
懷慶不理她。
“走開走開........”
這時,一聲大喝傳來,裱裱和懷慶回身看去,數十名披堅執銳的甲士,揮舞着刀鞘驅趕人羣。
甲士們拱衛着一位戴帷帽的女子,帷帽垂下輕紗,內裡還有一張面紗,修爲再高的武者,也無法透過兩層防護,看見女子的真容。
“王妃來啦,我們去打個招呼吧。”裱裱看向懷慶。
懷慶冷淡的轉過臉,不屑一顧。
金鑼們紛紛扭頭,審視着被府衛簇擁的王妃,眼裡滿是好奇。
鎮北王妃被譽爲大奉第一美人,但真容極少有人見到,在場的金鑼不是第一次看見她,可每次都是做了層層防護,無緣一睹芳容。
“連她也來了,上次鬥法都沒驚動王妃。”姜律中感慨。
“鬥法玄而又玄,有什麼好看的,道門的天人之爭甲子一次,醞釀了月餘,沒人不好奇。”張開泰道。
此時,剛到卯時,再有三刻鐘,便是天人之爭。
“誒,你們看,雙刀門的柳芸來了,她身邊的那位是不是門主程恨生?”有人叫道。
循聲看去,一行穿勁裝的江湖人士走來,他們的特點就是揹着兩把彎刀,皮膚黝黑,眉眼凌厲。
其中一位背雙刀的小娘,特別美貌,皮膚是小麥色,眸子靈動銳利,宛如矯健的雌豹,極具野性。
她跟在一箇中年男人身後,那中年男人氣息內斂,彷彿不如身後的門人鋒芒畢露。
“廬崖劍閣的人也來了,蝴蝶劍藍綵衣好漂亮,名不虛傳。”
“閣主藍桓現在是什麼修爲?我記得去年傳聞他突破成爲四品武者。”
“那幾個和尚是不是青龍寺的?”
隨着決戰的時間臨近,越來越多的江湖門派高手抵達,他們與散修不同,是有地盤有名號的“大人物”。
隨着幾句閒聊,人也陸續到齊。
大戲即將開幕。
.....
正在衆人閒聊之時,
呼嘯的風聲從頭頂傳來,一道人影踏劍飛行,凝於渭水河上空。
此人一襲青衣,面容清俊,年歲不大,但也不小,額頭垂下的一縷白髮訴說着他的滄桑。
“楚元縝!”
下方,人羣裡響起驚喜的叫聲。
話音方落,又一道呼嘯聲響起,遠處,踏着飛劍的女子疾速而來,在楚元縝對面停下。
天宗聖女穿着樸素的道袍,烏木道簪束髮,瓜子臉白皙尖俏,眸如點漆,嘴脣纖薄,正如傳聞所言,是個讓人眼前一亮的美人兒。
見到這一幕,前一刻還惱火的京城百姓,突然失聲了。
御劍飛行,凌空而立,這可是隻存在於話本和說書人口中的神仙人物。這麼一對比的話,經常騎馬出行的許銀鑼,確實排面不夠。
“今日一戰,傾力而爲。”李妙真凝視着對面的青衫劍客。
“好。”楚元縝點頭。
“所有人,退出十丈。”楚元縝大喝。
渭水兩岸,圍觀者“嘩啦啦”的退開。
天人之爭,一觸即發,無數雙眼睛盯着半空中的兩人,既緊張又興奮。
突然,一陣爽朗的笑聲響起,這笑聲來自渭河,衆人扭頭看去,只見渭河上有一隻小船,船頭一人挺立在上。
“那是....許銀鑼!”隨着船越來越近,有人認出了船上的人。
楚元縝看見李妙真臉色突然僵硬,忍不住回頭看去........然後,楚狀元臉色也跟着僵住。
許七安腰劍掛着刀,手持摺扇,似有一種文雅書生的形象,但又更像是剛猛的武夫。
“他也是來觀戰的嗎,不愧是許銀鑼,出場方式和這羣匹夫不同。”
雖然剛纔江湖人士的點評讓人氣憤且失望,但還是有很多百姓沒有掉粉。
“狗奴才終於來了。”
裱裱墊着腳尖,昂起下巴,朝遠處張望,哼哼唧唧道:“就喜歡出風頭,都搶了兩位主角的戲了。懷慶,快招呼他過來。”
身爲公主,肯定不是扯着嗓子喊,所以臨安把這個任務甩給懷慶。
懷慶皺了皺眉,凝視着船頭,緩緩而來的許七安,她有些疑惑。
許寧宴這個人,雖然意氣張楊,但僅限於他不得不出手的時候。比如科舉舞弊案,比如佛門斗法等等。
這場天人之爭的主角是楚元縝和李妙真,沒有他什麼事兒,按理說,以他的性格,這會兒應該站在自己和臨安身邊,或者其他女人身邊,笑嘻嘻的看熱鬧。
“嘿,這小子倒是有新意,踏舟而來,琴音相伴,如此奇特的出場,輕描淡寫的就壓過楚元縝和李妙真。”
姜律中笑着搖頭,打趣道:“不知道的還以爲他是來參與天人之爭呢。”
不知道的還以爲他纔是天人之爭的主角呢..........王妃墊着腳尖,遙望河面上,傲立船頭的男子,心裡腹誹。
“橫刀踏舟苙渭河,不爲仇讎不爲恩。”許七安緩緩開口道。
許寧宴是來贈詩的?倒還不錯........身爲讀書人的楚元縝微微頷首。
念什麼破詩,打擾我打架.........李妙真心裡抱怨,臉上卻露出淺笑,知道同爲天地會成員的許寧宴是在爲天人之爭助興。
許七安掃視圍觀羣衆,繼續吟誦:“萬戰自稱不提刃,生來雙眼蔑羣雄。”
聞言,楚元縝點了點頭,雖然明顯有拍馬屁的嫌疑,但是對他來說,還是很受用的。
沒等衆人作出反應,許七安一口氣將剩下兩句高聲說了出來:
“忍看小兒成新貴,怒上擂臺再出手。一刀劈開生死路,兩手壓服天與人。”
“許銀鑼難道要插手天人之爭?”圍觀的百姓高呼道。
衆金鑼一臉詫異,他們不相信一個入打更人衙門未滿一年的人,這麼輕易就可以挑戰和他們一樣的四品。
未來或許可以,但是現在絕無可能。
裱裱眼睛略有睜大,然後快速扭頭,徵詢身邊的懷慶:“狗,狗奴才要和他們打架?”
懷慶眼裡有驚訝,又有“果然如此”的恍然,淡淡反問:“不然呢?”
“可是,他才六品啊,難道........楚元縝和李妙真其實沒有四品?”裱裱心裡一喜。
“他能打得過嗎?”王妃問向旁邊的褚相龍。
“絕無勝算,六品打四品,還是兩個,這小子多少有點狂妄了。”褚相龍譏笑道。
王妃相信了他的話,輕輕頷首。
楚元縝沉聲道:“許大人,這是我人宗與天宗的糾葛,沒你事兒。莫要胡亂插手,徒惹是非。”
他在隱晦的警告許七安。
李妙真默不作聲,悄然傳音:“混球,給我滾一邊去。這不是你該胡鬧的地方,我知道金蓮道長慫恿你出手攪局,別的不說,就說你現在的實力,真以爲你參與我和楚元縝之間的交手?
“不要以爲上次和我斗的不相上下,你就真覺得能與我較量。我壓根沒用全力。”
“你怎麼知道我就用全力了?”許七安傳音迴應,而後不去看李妙真氣鼓鼓的表情,朗聲道:
“天人之爭是江湖盛事,兩位都是同輩中的佼佼者。在下不才,也想參與切磋,磨礪武道。”
停頓了一下,氣運丹田,讓聲音滾滾如驚雷,道:“許某在此挑戰人宗記名弟子楚元縝,天宗聖女李妙真。你倆若是能贏我,可如期舉行天人之爭。
“若是贏不了我,呵,不妨回去再修行幾年。當然,兩位也可以不接受我的挑戰,畢竟許某聲名遠播,膽怯了也是正常。”
“呵,你一個六品,如何打得過我們兩個四品,可笑。”聞言,李妙真嘲諷道。
“小了小了,格局小了。”許七安合上摺扇,接着又說道:
“本來想以六品的修爲和你們相處,可換來的卻是疏遠,行了我不裝了,我攤牌了,我是四品。”
緊接着,許七安修爲外放,即使在十丈開外,衆人也能感受得到。
圍觀的人皆是吃了一驚。
“懷慶,狗奴才他不是六品嗎?怎麼有成四品了。”臨安見狀,向懷慶詢問道。
懷慶沒有回答,而是看向許七安,她也感到十分疑惑。
王妃看向褚相龍,褚相龍也愣了一會,隨即恢復平定,開口說道:“四品又如何,頂多是四品初期,再他面前的,可不是一般的四品。”
“靠!這小子還是不是人了,這就四品了?”姜律中罵道,他沒想到這個曾經的銅鑼,進步如此神速。
“你四品了?”李妙真詫異的看着許七安,她有些驚訝,她之前看許七安明明纔是六品。
“許大人,我等可並非普通的四品。”楚元縝也顯的有些驚訝,但他沉吟了一會,又開口說道。
“小小四品,可笑可笑。”
“我只出一刀,便能將你倆打敗,信不信?”許七安望着他們,自信的說道。
“許大人,如果覺得自己可以的話,大可一試。”楚元縝看着許七安,表情凝重的說道。
“一刀?你當我白混的?”李妙真也不相信,光是打敗他們就已經很難了,還一刀?
許七安深吸了一口氣,將手放在了刀柄上。
李妙真,楚元縝兩人迅速進入備戰狀態,雖說他們有些不相信,但總歸是要防範的。
“玉碎。”許七安低聲說道。緊接着,許七安拔出太平,一刀斬出。
圍觀的人似是看見他輕聲說了句什麼,緊接着,眼睛便被這一斬斬出的光芒矇蔽了眼睛。
隨着光芒逐漸消散,周圍人這才逐漸看清場上的形勢。
楚元縝與李妙真倒在地上,似是暈厥不起,而他們的對面,屹立着以爲駐刀少年。
寂寥的場地瞬間爆發出喝彩,隨着喝彩聲越來越大,變得整齊劃一了起來。
“許銀鑼!”
“許銀鑼!”
許七安的魚兒們吃驚的看着他。
“啊啊,狗奴才!懷慶你看見了嗎,他是我的人!他是我的人!”臨安欣喜若狂。
懷慶癡癡的看着許七安,這一次,他好像變的更加光彩奪目了。
他竟然這麼強.....慕南梔心裡誇讚道,這個銀鑼的實力,她以爲就是六品,沒什麼特殊的,可今日,算是又一次刷新了她的認知,上一次還是在佛門斗法中,也是這個男人。
“沒天理,沒天理啊。”姜律中欲哭無淚。
衆金鑼呆呆的看着場上的少年。
許七安拖着這兩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傢伙緩緩離去了。
艹.....爲什麼我還得善後啊,大意了,不應該把他倆打暈的,真麻煩.....許七安暗自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