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成安穿着官袍,親自帶領數十名官員立在城門處迎接錢家車隊。
錢戴的車隊卻是沒有停下,徑直駛向府衙。
於是一陣官員都是心頭憤怒,但龐成安都彎着腰,追在車隊後,他們又能怎麼樣?
車隊在府衙前停止,一個丫環掀開車簾,當錢戴走下馬車,就是看到了滿身污泥的龐成安。
幾天過去,積雪已經融化,道路被雪水浸溼,泥濘不堪。
龐成安一路緊追在車隊的後邊,跑步中踩到泥窪,濺起污泥落在了官袍的下襬上。
此刻的模樣異常狼狽。
比他更狼狽的,是後邊還沒有跑過來的官員,甚至有幾位身材肥胖的官員不小心滑倒,摔倒在泥地裡,現在已經變成了泥人。
看到衆多官員如此一番模樣,錢戴不由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說着,當先擡腿走進府衙的大門。
龐成安臉色僵硬,勉強擠出一絲笑臉跟在後邊,想了想,在身後悄悄打了個手勢,讓那些太過狼狽的官員回家去,換身衣服再過來。
官袍被泥水打溼不但狼狽,丟了官員體面,而且天氣異常寒冷,不一會就能結成冰塊,時間久了,怕是要凍出毛病來。一些官員們看到龐成安的手勢,不由鬆了口氣,轉身離開。
來到府衙後堂,錢戴當仁不讓的坐在了左首位。
龐成安陪笑坐在右首位。
其餘衆官員在下邊坐着相陪。
“家父與戶部左侍郎許大人交好,郡守大人不必緊張。”錢戴說話行事一如既往的直接,又或者說,眼前的這些人根本不值得他玩弄心機手段,聲音落地後,錢戴端起茶杯啜了口溫茶。
中年文士一同下車,這時恭敬的站在錢戴的身後。
龐成安等人只當他是錢戴的幕僚,卻不知道其實他真正的身份是錢戴的先生。
按說學生對待自己的先生一定要尊敬,謙虛,渴求知識,在外人面前更加要注意,保持着對先生的恭敬,才能給人一種尊師重道的良好印象。但錢戴卻是恰恰相反。
私底下他對於這位先生還算態度不錯,請教時言語溫和,但是如果在外人面前,卻時常板着臉把先生當作下人奴僕使喚,比如現在,他就讓先生直愣愣的站在身後,連個座位都不安排。
中年文士則已經習慣,低着頭,打量着腳尖。
龐成安已經從常謙那裡領教過頂尖豪門世家子弟的行事作風,但對於眼前錢戴的直接,仍然是有些不適應,不過該知道的消息,他是清楚的,比如戶部左侍郎許懷才大人,與鮮州知州文尚一樣,都是站在太子陣營。
錢戴一開口就這般說,意思很簡單,說咱們也算是半個陣營的人。
朝廷中勢力繁雜,許多派系相互爭鬥不休,尤其是在一些富庶的地方,爲了一官位甚至不惜火拼,如果換個與太子陣營對立的豪門世家子弟過來,那麼稍稍找個碴,就能摘掉龐成安的官帽。
畢竟當官的,能有幾個乾淨?
稍稍用些手段,就能抓到官員的把柄。
龐成安長鬆了口氣,正要熱情接待這位權貴公子,但是錢戴卻突然起身開口告辭,“趁着天色還算早,本官這就啓程了,最好在傍晚時分能夠趕到靈通縣城。
這一路上風餐露宿,時常在野地過夜,總算忍到頭了。”
說到最後,錢戴暢快的大笑,讓得龐成安都插不進話來挽留。
錢戴來的突然,走的很快,望沙城內的官員都還沒有反應過來,錢戴已經走出大堂,只好匆匆跟出來,看龐成安的臉色,龐成安雖然知道錢戴對於自己沒有敵意,但也生怕說出什麼話來,會惹得錢戴不高興。
京城權貴家的公子一個比一個脾氣大,比如之前的常謙,也是在靈通縣吃了苦頭,才學乖一些,回京城路過這裡變的溫和了一些。誰知道錢戴有什麼忌諱?
再有,龐成安是一郡之守,在這裡他最大,官員都要聽他的,他自然也不喜歡上邊來人,自己再伏低做小,小心的奉迎着,錢戴與他不是一個陣營,溜鬚拍馬屁也沒用。
所以不如就讓錢戴走了好。
當然,龐成安雖然沒有口頭挽留,但是緊緊跟在錢戴後邊,還是悄悄奉上了一筆銀兩,權當心意。
錢戴沒有拒絕,出門在外的,身上的銀子自然是越多越好了。
看到這一幕,中年文士不由就是皺了皺眉,這個學生哪裡都好,就是有些個貪財,喜歡黃白之物,並且貪起財來光明正大,並不掩飾,對於自己的名聲並不在乎。
好似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歡黃金白銀,然後都來給我送禮吧。
固然錢家是京城數一數二的豪門,錢家家主更是戶部尚書,但皇族都有被推翻丟掉江山的可能,錢家若是不謹小慎微,又如何能長久的佔有京城頂尖豪門一席之地?
對於此他已經與錢戴不止一次的討論過,論道理,自然他佔上風。
但錢戴總歸太過霸道,許多道理在他眼裡根本就不是道理。
認爲有身份擺着,許多律法條文不過是空頭文字罷了。
“哈哈,龐大人的心意,本官領下了。”
此刻錢戴揚聲大笑,大大方方接過龐成安暗中遞過來的銀票,於是許多官員都是眼神一亮,接着早有準備的官員便都圍了上去,紛紛送出銀票,錢戴來而不拒,全都揣進腰包。
龐成安則有些個尷尬,他本想暗中送的,卻不想被錢戴擺在明處了。
錢戴收完銀票,根本連送銀子的官員的名字都沒有記住,就爬上馬車啓程離開了。
留下一地臉上滿是笑容的官員,這些官員以爲送點銀票給錢戴,就能巴上錢家這座靠山,原本對於在泥濘路上迎接錢戴,再加上錢戴之前不在城門口下車的表現,而生的怒氣都是不翼而飛。
“公子爺,你,唉!”中年文士忍不住要規勸,但話到嘴邊又咽下。
錢戴笑容滿面,“你明知道我天生愛財,喜歡黃金白銀,又何必一次又一次的規勸?而且爺爺身爲戶部尚書,掌管着朝廷國庫,有時遇到天災地旱的皇上用錢不趁手了,自家就要填補一些進去。
不然戶部尚書這個位置,早被很多人搶走了,有機會不多賺點錢,哪裡夠朝廷與皇上花銷?”
中年文士苦笑搖頭。
“好了,別想那麼多了。”錢戴接着道:“有時間你不如多想想江龍,這纔是目前最緊要的事情。”
“是。”中年文士瞭解錢戴的脾性,私底下能陪着笑臉已經不錯了。
也只有在私底下時,他纔敢出言說教,而若有外人在,那麼即便錢戴事情做錯了,中年文士也不可以指出來,用錢戴的話來說,官聲可以不要,但是常家與自己的臉面卻最是要緊的。
以前中年文士不是沒有吃過苦頭,挨鞭子都是輕的。
最慘的一次,是被錢戴羞辱,讓人把他與一羣母豬關在豬圈裡邊,整整十天十夜。從那以後,他就再也不在乎什麼老師的面子尊嚴了。
當天傍晚,錢家車隊總算趕到了靈通縣。
守城的軍士去縣衙彙報,江龍與之前對待常謙等人時一樣,並沒有過來問候一聲。錢家車隊自行來到驛站歇下,在客房中,錢家護衛隊長畢索站在客房中間憤憤不平,“景家小子好大膽,公子爺已經駕臨,他居然沒有主動帶着官員前來迎接!”
中年文士也有些皺眉,以往錢戴走到哪裡,不是前呼後擁?
即便景家小子也有些身份,但如今也是無法與錢戴相提並論的,卻端了好大的架子,以爲皇上看重,錢家就會忌憚麼?
然而一向行事霸道的錢戴這時卻是臉色平靜,突然朝着身形魁梧的畢索開口問道:“你知道常家有幾個護衛死在了此處?”
畢索一愣。
“五個!”錢戴伸出一隻手掌,“錢家護衛全都耐不住寂寞,在縣城中尋找暗娼尋歡取樂,結果有一些護衛打死了人,其中五個下手比較重一些,然後就被景家小子下令給砍了腦袋。”
畢索聞言額頭上瞬間就是滲出一層冷汗,撲通跪倒在地,“小的知錯!”
他也瞭解自家公子,前一刻也許風平浪靜,但是下一刻你如果沒有發現錢戴已經生氣了,那麼就會人頭不保。錢戴發作前沒有任何的預兆,全要憑你自己揣摩。
而錢戴一旦出手,就是殺伐果斷,冷血無情。
府中死在錢戴手中的僕從護衛,已經足足有數百人了。
整個常家內,下人最害怕畏懼的也正是這位將來會繼承家業的嫡長孫。
錢家衆人當夜在驛站安頓了下來,第二天清晨,又準備行裝,離開驛站住進了一排民宅之中。
顯然錢戴也知道了常謙被趕出驛站的事蹟。
江龍眼見錢戴乖覺,倒是有些意外。
他已經從夏霖那裡打問過了錢戴此人,知道此人異常霸道,常謙與之相比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從錢戴的行事反應來看,此人怕是不好對付,當然,江龍也不會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