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所部在擊破羌人王城後,只作了一夜修整便向南而行,原本他們只要返身向東前行,只需十日左右便能重返大漢,出現在蜀郡以北的位置上,不過因爲霍光有明確指令,不許他們沿這條路返回,只能向着路程遠上三四倍,地勢更爲兇險的雪域方向前行。
當李陵帶着剩餘的兩千多人向南走了兩日以後,原本的草原已經消失不見,大地之上開始出現積雪,而這裡更加沒有任何的道路,所有人只能硬着頭皮向南而行。
漸漸的大地上積雪覆蓋越來越厚,天空的大雪也一刻不停的開始飄着。放眼望去入眼已經只有一篇皚皚白雪,再無其它顏色了。
“將軍,前面好大的一座大雪山啊,咱們的馬沒辦法走了。”一座接天連地縱橫不知有多少裡的雪山聳立在漢軍前方,彷彿整個天地都被這座雪山隔絕,更讓漢軍頭疼的是,山峰連綿向着兩側無限延伸,即便要繞道都不行。
“沒辦法了,棄馬吧......”李陵望着橫在大地上的雪山無奈的說道。
原本兩日前開始這裡的地勢已經無法騎乘了,所有的戰馬已經被士兵牽着一起翻山越嶺,因爲戰馬對於騎兵來說就是最忠誠可靠的夥伴,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不到萬不得已都不會放棄戰馬的。
戰士們依依不捨的卸下馬鞍,取下繮繩抱着陪伴自己無數場戰鬥的戰馬,輕輕的拍拍馬頭,而後將它們趕向草原方向。
“拿起武器,出發......”李陵沒有太多的話說,將被褥背在背上,以佩劍當做手杖,插入積雪之中開始向着雪山攀爬。
越往山上風雪就越大,而一些地方更是懸崖峭壁,加上冰雪覆蓋顯得尤爲溼滑。身側風雪呼嘯,腳下萬丈懸崖,這種絕域之中人力顯得極爲渺小,不時的便有士兵失足掉落懸崖。然而在這種地方人人自危,自保都困難更無力去幫助自己的同伴,士兵們只能眼真真的看着同伴跌落屍骨無存......
這種時候,連李陵都不知道前面還會有多麼惡劣的情況,又有誰能走出這裡,彷彿已經不存在任何的希望了,所有人只是出於本能的機械的翻閱着雪山,向着南方行進。
看着身旁的士兵越來越少,李陵心中已經有些麻木了,只是出於爲將者的責任,他還是大喊着鼓勵道:“兄弟們堅持住,或許翻過這座山,前面離滇國就不遠了。”
“將軍你快看.......”就在李陵剛出言鼓勵了一番,前方便傳來一個士兵驚恐無助的聲音。
李陵憋着一口氣快速向前跑了幾步,這裡空氣極爲稀薄,使得他們行動起來都困難重重,每走一步都要耗費極大的體力。當李陵走到最前方的時候,放眼望去眼中也露出了深深的絕望。
只見此刻李陵所帶的部隊已經出現在了接近大雪山頂峰的位置,而在這個位置已經能夠看到大雪山的另一側了。可是那另一側卻是一道筆直的山崖,從李陵所在的位置看下去,一眼都望不到底......
“將這塊石頭推下去.......”李陵指着不遠處的一塊半人高下的石塊說道,接着幾個體力尚且不錯的士兵便合力將石塊推下了山崖。
石塊沿着山崖滾落,在積雪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凹槽,可是石塊不斷向下滾落,最後消失在視野中,也讓人無法推測這陡峭的山崖究竟有多高?
“將軍怎麼辦?難道咱們就死在這了?”一個士兵絕望的看着李陵問道,這樣的陡峭懸崖,根本是無法向下行走的。
“讓我想想.......”李陵擺了擺手,頹廢的坐在了雪地上。堅持到現在他們所剩的人已經不足兩千了,而他們攜帶的乾糧也所剩不多了,加上大雪山上嚴酷的環境,根本無法讓他們生存太久。
過了許久,李陵站起身來,臉上露出一往無前的決然說道:“沒有退路了,就算下面是地獄也必須下去。”
李陵一邊說着,一邊解下後背的被褥,而後用被褥將自己的身體包裹起來,遠遠看去就像一個大糉子一般。
“都學我這樣,是死是生咱們就賭一把了。兄弟們我先走一步.......”李陵說完身體一滾,順着剛纔巨石滾落的凹槽也向着懸崖下滾去。
見自己的主將都這樣做了,士兵們自然只能跟着做。而且這樣或許還真有一線生機,如果不如此的話,在這大雪山上只有死路一條。
九死一生與十死無生,所有人都選擇了前者。
李陵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拋了起來,身體不斷的承受着撞擊,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身上有厚厚的冬衣和被褥的包裹,加上積雪也有一定的緩衝作用,至少沒有讓他的身體立刻散架。不過不斷的翻滾下,那頭暈目炫的感覺很快便讓李陵昏死過去,他只感覺到自己不停地向下墜落,到最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雪山一側依舊是一片白雪皚皚,一處陡峭且高聳入雲的山崖下,一片略微開闊的地帶上,一個個高高隆起的雪堆,如同一個個的墳墓錯落堆放在雪地上。
“嗯....”突然雪堆中一個微弱的呻吟聲傳出,接着雪堆稀稀落落的散落,彷彿裡面有什麼東西在蠕動。
“呼......咳咳.......咳咳......”雪堆炸開,李陵搖着暈乎乎的腦袋跌坐在雪地裡。眼神之中帶着一些茫然,很快又帶着幾分清醒的看向四周。
當看到那一個個如同墳堆一般的雪堆,李陵連忙艱難的爬起身來。他試圖站立起來,可是身體剛一用力,便不由得又栽倒下去。他感受到下肢的僵硬,連忙用雙手撐着雪地,艱難的爬向距離自己最近的雪堆。
爬到雪堆旁,李陵也顧不上凍得僵硬的雙手,不停的開始刨着雪。很快一個裹在棉被子的士兵臉龐露了出來。
“啪....啪......”李陵用力的拍打着士兵的臉龐,原本煞白的臉龐,竟然被李陵打了幾巴掌泛起絲絲血紅。“快醒醒......快給老子醒醒.......”李陵大聲的吼叫着
“咳咳.....咳咳.....我.....我還沒死......”士兵恍恍惚惚的醒了過來,尚未察覺到自己臉頰的疼痛,看到眼前的李陵,眼神中不由得露出一種死裡逃生的欣喜。
“沒死就快給老子起來,趕快救人,再不弄醒他們,就都死硬了......”李陵顧不得高興,連忙對剛醒來的士兵吼道,而後不顧身體的疼痛,繼續爬向另一個雪堆。
“哈哈哈哈.......沒死......我們還沒死.......哈哈......”很快雪地上傳來一陣陣劫後餘生的歡笑聲。隨着一個個被叫醒的士兵,很快所有的雪堆都被刨開,不過這一次不是所有人都那麼幸運了,這一場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下山方式,最終僥倖活下來的只有區區五百來人,而剩下的則長眠在了雪堆之中.......
“將軍,快看......快看那裡沒有雪了......那綠色的是什麼?不會是草地吧?”一個受傷較輕,身體素質較好的士兵,在醒來後迅速的去四周探查了地形。很快便驚喜的跑到李陵聲旁指着南方說道。
李陵順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隱約看到皚皚白雪之中有一抹綠色。原本數日來李陵他們都沒有看到任何一點植物,彷彿天地都被白雪覆蓋了,現在一抹綠色的出現,那不僅代表着有植物,對李陵他們來說這就是一縷生機,因爲這說明山崖下的氣候已經不是那麼嚴寒了,而很可能這裡已經到了雪域與滇國草原交接的地方了。
“快,大家相互攙扶,咱們繼續前行。前面就是滇國草原了,咱們不用死了.......”李陵無法確定這裡是不是已經靠近滇國草原了,但是這個時候哪怕只有一點希望他也要將希望無限放大,只有在求生的本能和希望的共同作用下,自己這僅剩的五百來人才有可能活着回到大漢。
上天似乎沒有徹底斷絕李陵部的生路,就在天色漸暗的時候,李陵他們終於看到了一片綠色的草原,在這片草原上只有零星的一些尚未融化的雪堆,而一些低頭覓食的羚羊,讓李陵他們第一次感覺到這個世界除了他們還有其他的生物。
這是李陵一生最艱難的一夜,也是他覺得生命最爲珍貴的一夜,那種身體帶來的疼痛,卻又讓他真切的認識到自己還活着。這一夜是艱難而漫長的,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李陵正準備帶着剩下的兄弟繼續前行的時候,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向着他們疾馳而來。
“結陣......警戒......準備戰鬥.......”李陵顧不得身體的疼痛和虛弱,艱難的站起身來喊道,而後看向馬蹄傳來的方向。
只見從地平線上一隊騎兵如潮水般向李陵部方向涌來,從聲音上判斷李陵知道這至少是一支千人的騎兵隊伍。而李陵所部在最後滾下山崖的時候,已經將武器全部丟棄了,如今這僅剩的五百來人,各個東倒西歪,相互攙扶着,卻又艱難的結出了一個防禦陣型,即便手上沒有武器,他們也做出了臨戰的準備,甚至在他們眼中看不到絲毫的畏懼神色。
千人騎兵很快便出現在李陵部前方百丈,而後騎兵隊伍迅速從兩翼展開,幾個呼吸之間便將李陵部給包圍了起來。
這是一支身穿黑衣,披着黑色斗篷,頭上纏着黑色頭巾的異族騎兵,他們打着旗號像是某個政權的正規軍隊,但是旗子上的圖騰李陵也認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