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的清晨,曹時坐在侯府的後花園裡曬太陽,六月底恰逢三伏酷暑天,目測清晨太陽升起後就有二十度左右,不同於前世黃河流域的乾熱,此時的河東如江南水鄉氣候潮溼湖沼遍地,坐在原地沒一會兒衣衫就被溼熱給浸透了。
曹時穿着一件短袖小衣,半截腿長的短褲,舉着二十斤的石鎖耍了一陣短袖衣裳被汗水浸溼透,侯府上下對君侯的“豪放”做派無可奈何,小婢女們每次看到赤着上身的君侯都要驚叫着掩面而逃。
文師樊它廣三番兩次勸諫也難使君侯一改初衷,某次勸諫失敗的樊它廣很生氣,曹時得意洋洋地反勸:“暑熱難耐脫衣訓練又何不可,何況我在自家侯府後花園鍛鍊又沒有妨礙人,更沒有想過在賓客面前失儀的想法,如果這樣也是不可以做的,那麼我在房間裡安寢是否也要衣冠齊整不失禮儀呢?”
近乎詭辯的技巧打敗了耿直的樊它廣,反倒是一向頑固的陳叔笑眯眯地開導文師放下包袱,不要爲君侯在侯府裡的作爲感到生氣,年輕的君侯朝氣蓬勃是一件好事,只要守住對外禮儀不失本分就可以了。
侯府的兩位“師”級人物放手,侯府家吏當然不會自討沒趣亂勸諫,侯府後花園成爲只有君侯和婢女可以進出的禁地,在這裡只要君侯不做出有礙觀瞻的行爲,鍛鍊身體之類的小事都不管的。
太陽高高升起,曹時又站起來索性把上衣丟到一旁赤膊練起家傳劍術,所謂家傳源自楚漢相爭時軍用劍術的集萃強化版,當年曹參以四十五歲的高齡仗劍持鈹爲漢王攻城略地,身受七十餘處創傷如爛膚將軍,若沒有這套殺人劍術護身,曹參早就成冢中枯骨了。
漢代習武風氣來自上古,上至三代下至戰國都有佩劍的傳統,劍是身份的象徵也反應上古尚武的風氣,漢興以來列侯的禮儀制度照依照戰國,不但需要要精通漢律、周禮,還要練習射術、御術、劍術、騎術。
衛君孺和衛少兒姐妹倆還在圍着後花園跑步,她們倆的晨練標準是五十個仰臥起坐,慢跑一刻鐘,還要用特製的藤條跳繩五百次,兩個丫頭完全看不懂君侯的晨練法,只知道每天早起成爲最痛苦的事,一趟晨練做完渾身痠痛連端茶倒水都很痛苦。
最近幾天兩人的情況有所好轉,每天必須吃水煮雞蛋,侯府裡不知從何處找來幾頭乳牛,產出的牛奶用小鍋煮沸喝,一日三餐十幾種搭配非常豐富,姐妹倆也感覺精力比以往充沛,以前忙碌一天到晚上疲累的倒頭睡覺,如今清早鍛鍊白天做事到晚上還有心情聊天玩耍一會兒。
辰時剛過沒多久,赴宴的客人陸續趕來,有的人趕着馬車、牛車前簇後擁二十號人堵在道路中間,有的人騎着一頭毛驢悠哉悠哉的走在道旁的野地上,還有的步行而來身無長物,似乎打定主意來白吃一頓大餐。
陳叔負責禮儀接待記錄客人姓名,贈予的攜帶禮物,安置客人的家僕等雜事忙的是不亦樂乎,門大夫孫起換了套新衣裳站在府內顯眼處,二十幾名身材健碩的家丁手持棍棒來回巡視,提防渾水摸魚的人混進侯府。
樊它廣在後院督促賞食房準備食材,漢代宴會秉承先秦古風對禮儀、飲食看待的非常重,食材選用力求鮮活肥美不可用病死之物烹飪,部分需要長時間燉煮的大菜從天一亮就開始準備,既然是宴請八方賓客就得拿出點真本事,不能讓賓客們恥笑侯府無人。
侯府上下忙的團團轉,唯有曹時一個人最輕鬆,晨練結束抽出世間讀了會兒書,並且花了一刻鐘推敲造紙術的關鍵細節,然後沐浴更衣在牀榻上閉目養神,他到不着急到前院應付素不相識的賓客,聽說宴請的三十名百家書生卯足勁要在大宴上爭個上風,這會兒出去隨便撞上個書生抓住不放手論個沒完就糟糕透了。
曹時一點也不心急,可衛君孺和衛少兒可急的團團轉,按照禮制宴會的主人要與賓客見面行禮,若不這樣做會被認爲是孤傲無禮,可君侯卻有心思躺在牀榻上休憩,可把姐妹倆給愁壞了。
“我先睡一會兒,太守、都尉到場再叫我起來。”
沒過多久曹時竟真的睡着了,衛少兒緊張的攥緊衣袖:“姊姊,我們該怎麼辦?”
“君侯休息不能打擾,出去到房外等着吧。”衛君孺也緊張的臉色發白,御婢的位置還沒坐熱也不知道分寸拿捏,急匆匆的退出房間又側過臉:“妹妹,你去後院大門旁等着,聽到前院高聲唱名就趕快回來,我來叫醒君侯。”
“喏!”衛少兒一溜煙的跑出去,行動果然比剛纔更快許多。
距離平陽侯府一里外,幾十號穿着郡國步甲的士卒在步道上疾速奔馳,隊伍後方是不到二十人的鬆散隊伍拼命追趕,周陽由身穿都尉正裝佩劍策馬疾行,侯令長丁回騎着一匹駑馬跟着窮追不捨。
周陽由瞟了過道路兩岸綠油油的粟米長勢喜人,田間耕作的農民唱着粗狂的民歌除草澆水,時而有農人擡起頭好奇的打量地疾馳的兵丁,有見識的老者認出都尉的身份,憂慮地望向平陽侯府的方向。
記性好的老人們,記起三十多年前絳邑發生的一幕,當時的河東郡守也是帶着幾十號官兵趕往絳侯府,身負累功的開國元勳降後周勃竟畏懼郡守已謀反罪殺他,帶着家丁手持刀槍嚴陣以待做徒勞無功地抵抗不成反而被抓入大獄,在大獄裡遭到獄吏百般羞辱差點自殺,最後依靠行賄一千金纔得到脫身的機會。
行進半里,前方的士卒突然減速,原因是道路被一行車架給攔住,周陽由策馬向前看到太守府的馬車心中一驚:“申屠公怎麼來了?昨日他還說要請假一日去赴大宴,難不成這大宴是平陽侯請的?”
“都尉由,你帶着郡國兵到平陽侯國做什麼?我邀你同來赴宴被你推託,你卻換上正裝騎馬帶兵而來,難道是要攻打平陽侯府?”申屠公瞟了一眼郡國兵的數目,本來溫和的眼神立刻變的凌厲許多。
漢制規定內郡太守爲郡長官,都尉爲郡軍事長官,河東太守與都尉兩套班子便是如此,邊郡太守是軍政大權一把抓,比如雁門太守等臨近匈奴的邊郡,但無論是內郡還是邊郡,太守都要知兵並掌過兵,以便邊郡出現大戰可以隨時頂替陣亡的太守。
一郡太守當然要知兵,申屠公年輕時曾在雲中太守魏尚手下爲吏,後來又在雲中郡做過三年都尉,帶兵反擊過入寇的匈奴也見識過漢將李廣、程不識的厲害,自認爲打仗不及二將之勇烈堅固,戰場上磨練的知兵本事可絲毫也不差。
申屠公冷淡地說道:“漢律規定過五十人調遣須得天子用虎符,尋常郡國剿匪蕩寇也不過調用三十人,都尉由此番動用四十五人是何道理?爲什麼某從未聽說都尉有出兵的計劃,莫非都尉由有說不出口的難言之隱?”
森冷的目光越過周陽由直接落在畏畏縮縮的身影上,那個人就是他每個月都會見到的侯令長丁回,申屠公爲官多年熟稔下層官吏的陰損手段,這個節骨眼侯令長丁回出現在周陽由的身邊,他就差不多猜到兩人的勾當。
申屠公冷笑一聲放下布簾催促馬車趕路,把四十多名郡國兵晾在半道上不知所措,周陽由的臉色一會青一會白暗自羞惱:“丁回,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侯府宴請太守與我的消息是不是你給擋住了?爲什麼我不知道這場的大宴,你說!”
“都尉冤枉,小臣星夜回返侯國召集差役還要提防侯府的探子,絲毫不知侯府在準備大宴賓客的消息!”丁回駭的冷汗涔涔忙不迭的埋頭解釋,他不知道他的僕役曾送來一份拜帖,只不過那份拜帖正巧趕上兩人密議扳倒平陽侯,被他當作閒雜事物揮手擱置一旁,平陽侯府的酒宴拜帖也被丟到垃圾堆裡。
此時此刻已經騎虎難下,瞥見步道上不時有馬車從郡國兵的身旁經過,載着貴人的馬車走走停停掀起布簾細細打量,周陽由長嘆一聲下令繼續前進,這次他沒有搭理丁回的叫喊,悶着頭一聲不吭的趕路。
半個時辰後,侯府幾座廳堂賓客滿堂,曹時穿着純色正裝頭代發冠熱情的招待客人,在樊它廣的有意安排下幾間客廳被分門別類安排,百家書生的廳堂裡已經吵翻了天,另一邊商賈們的廳堂如春風拂面其樂融融,兩邊冰火相隔讓他忍不住咋舌不已。
侯府謁者唱名曰:“河東太守公到!”
聽到本郡父母官到來,無論爵高的士紳,諸子百家的書生,郡內知名商賈都不由自主的挺直腰桿正色端坐,吵翻天的書生們一個個深色嚴肅,彷彿剛纔差點拳腳相加只是一場遊戲一場夢。
申屠公整衣踏入對着滿堂賓客作揖道:“原來諸君早到,是某來晚了。”
衆賓客空首還禮連稱不敢,侯府行人引着太守入座,申屠公與曹時互相見禮:“君侯病癒康復是爲郡內大喜事,某本打算君侯返京前至安邑設宴款待,奈何君侯提早一步讓某的算盤落了空……”
曹時笑嘻嘻地說道:“公爲太守,身肩萬民之福祉,辛勞頗多少有休息的時候,我不過侯國中的閒人,偶得寒症纏綿病榻百日才治癒,除了養病之外就在思考怎樣讓人健康長壽,尤其是像太守公這般治郡有功的能臣,所以擺下大宴邀請郡內有名望的人與太守公分享我的一點小小心得。”
申屠公被平陽侯的馬屁匹拍的飄飄欲仙,頓時心裡對這位年輕的君侯的印象大好,會說話會來事讓人如沐春風也是大本領,申屠公覺得有必要與這平陽侯國的小君侯多多來往。
就在此時,謁者唱名曰:“河東都尉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