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琉璃的街邊西餐廳,悠揚的鋼琴曲如精靈一般跳躍在每一個角落。
錢小沫和連榮麟坐在靠窗的位置,方桌上是兩盤西冷牛排,可是兩副刀叉冰冷的放在餐布上,誰都沒有動過。桌上一盞昏暗的鏤空碎花紙燈,撒下一朵朵花瓣落在一旁的玫瑰香薰蠟燭上,燭火閃爍,芳香四溢,可是兩人的臉色絲毫都不像是來約會的情侶。
走過路過的女服務生都忍不住多看他們幾眼,是因爲連榮麟帥得可以。
“那人是他的女朋友嗎?看樣子在吵架啊!”
“分手不是更好……我們纔有機會啊!”
“你也真是的。我剛纔看見那邊有個更帥的,一個人,單身呢……”
兩個服務生各種碎碎八卦着,目光又齊刷刷地落在另一抹冷酷蕭索的側影上。
他只點了一杯咖啡,咖啡由熱放到冷,他都沒有喝一口。
一雙犀利又深邃的眼睛死死地落在錢小沫和連榮麟的身上,看着那小子忽然伸手握住了錢小沫的手,他骨節分明五指緊握成拳咯吱作響!如果不是下一秒錢小沫抽回了自己的手,他不敢保證自己是不是會砸了這家店!
雷銘聽不見他們在聊什麼,剛纔在中央廣場,連榮麟只對錢小沫說了句“我要和你談一談”,於是談話的地點轉移到了這裡。雷銘選擇給他們單獨談話的空間,一顆心卻惴惴不安,患得患失,每一秒都是煎熬和折磨,似乎他們的一場談話就是對雷銘終生幸福的宣判。
他極力隱忍着內心的衝動,手背上暴跳的青筋泄露了他動盪急躁的內心。
沒過多久,錢小沫緩緩起身,談話已經結束。
“如果不是你家人來找我,你準備什麼時候才告訴我?”
連榮麟略帶苦澀的一笑,“我原本計劃從人間蒸發,你永遠都不會知道。”
錢小沫的心頭一顫,隱隱作痛,這種痛不是因爲情愛,而是嘆息。
“好了,你的護花使者來了,接下來要談的人,是你們了。”
連榮麟玉樹臨風地站了起來,微仰着下頜趾高氣揚地看着大步流星走來的雷銘。
錢小沫微微垂下睫毛,發自肺腑地道了一聲:“對不起。”
連榮麟胸口一震,強擰出的歡笑在這一刻瞬間崩潰。
他目光呆滯地落在錢小沫的身上,垂在身旁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在抽搐,他想要擁她入懷,可此刻一手摟住錢小沫肩頭的人,卻是連榮麟最不願意服輸卻又不得不佩服羨慕的那個男人,雷銘。
“小沫和你的事情毫無關係!”
錢小沫愕然地擡眸望了眼雷銘,只覺自己肩頭上的手越抱越緊,緊得來像是要她捏碎。
連榮麟依舊漫不經心的一笑,雙手插在褲兜裡,“有沒有關係,她心知肚明。”
“你想要小沫因爲你而愧疚自責一輩子,記你一輩子!”雷銘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你要這樣想我也沒有辦法,我要回醫院了,你們……慢慢聊。”
連榮麟意味深長的一笑,含情脈脈地凝視着錢小沫充滿糾結與迷茫的大眼睛,然後邁步上前,當着雷銘的面,他俯身托起了錢小沫的右手,輕輕的一個吻,落在她的手背上,一股寒意立刻蔓延遍她的全身,錢小沫瞠目結舌,他的吻竟然這麼冷!
“你還想怎樣?”
雷銘一聲低吼,抓起了連榮麟的衣襟,嚇得一旁的錢小沫倒吸了口氣。
連榮麟冷笑着看向他,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低語道:“還想揍我一拳嗎?知道我什麼時候開始有失明的徵兆嗎?是你衝進我家,打我的那一拳。”
雷銘皺起了眉尖,是驚愕,也是詫異,目光在連榮麟的雙眼間閃爍,只能鬆開了他。
連榮麟得意的一笑,“原來你也會自責的?”
不等雷銘再開口,連榮麟又淺笑着看向錢小沫,“今天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我永遠不會忘記……明天見,小沫,早點來哦!”
話音落地,連榮麟繞過雷銘,拍了拍他的肩膀,充滿了挑釁的意味,揚長而去。
雷銘半是疑惑半是驚訝地看着眼前的錢小沫,“你答應了他什麼?”
“他不願意去美國接受治療。”
“……所以呢?”
“我答應他,會去醫院照顧他。”
“……時間呢?總該有個期限啊!”
“嗯,可能是一個星期,可能是十天半個月,可能是……”
“夠了!”
雷銘無奈的一手捂着額頭,一手叉腰,左右搖擺着身子,忽然惱怒的一掌拍在身旁的方桌上,桌上的擺件都嚇得跳了起來,一旁花癡的女服務生正準備上來搭訕的,都瑟瑟發抖地愣在了原地。
錢小沫知道他會生氣,心裡已經有了準備,但還是控制不了身體的顫抖。
“銘……我……”
雷銘根本不給她任何說話的機會,忽然雙手捧着她的頭,一口吻下去,釋放着他的隱忍他的狂野和他的渴望,霸道得旁若無人。女服務生們面面相覷,大家都漲紅了臉,鄰桌的女顧客都紛紛露出了羨慕嫉妒的神色,讓她們的男伴剎那間無能又毫無魅力。
雷銘吻得深沉,良久,他才鬆開了她。
錢小沫的口紅已經暈染成了一朵鮮花,隱隱腫痛的脣瓣上麻酥酥得似乎還殘留着電流。
“如果我讓你不去,你還是會去,對不對?”雷銘的氣息帶着迷情的紊亂。
錢小沫的心激熱地狂跳不已,卻只能默默地點了點頭。
“……以前的你,呆萌幼稚,卻比現在可愛多了。”雷銘苦笑着,趔趄着後退了半步。
錢小沫咬着脣角,上前雙手拉住他的手,目光炯炯地凝望着他的瞳孔,“銘,我只想要你知道,我愛你!永遠沒有改變,也沒有人能改變!榮麟與我之間,有情卻不是愛。我只是去照顧他,去彌補我心裡對他的虧欠,到時候,我才能真正毫無顧慮的,與你相愛,相信我。”
四目相對,雷銘沉默。
他是自私的,絕對絕對的自私。
他是佔有的,絕對絕對的佔有。
錢小沫期許着凝望着他,等待着,等待着,眼眶裡盈盈得惹人憐愛。
有本書上寫過,“心太軟的人快樂是不容易的,別人傷害她或她傷害別人都讓她在心裡病一場。”錢小沫如今病了,大病,重病,病入膏肓!
西餐廳裡異常的安靜,聽不見刀叉的聲音,只有一曲曲悠揚的鋼琴曲縈繞在他們的耳邊。
這一次,錢小沫沒有轉身離開,離開的,是雷銘。
她的手還僵硬的懸在空中,手心裡還有他的溫度,脣上還有他的氣息,可是一陣風吹來,帶走了所有她眷戀又不捨的一切,她的面前,她的懷裡,空落落的,一個人都沒有。
周邊又開始嘈雜起來,忙碌起來。約會吃飯的,上餐續杯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世界。
而錢小沫的世界裡,只留下他轉身離開的背影,和耳邊一個女子淺吟低唱的歌聲。
後來,錢小沫才知道這首歌的名字——《不能分手的分手》——似乎預示了一段無可奈何的故事。最後,錢小沫踩着她的歌聲離去,留下了滿地支離破碎的苦澀。
“無法忘記你那清澈的笑容,照亮了我們的每一天。消失的呼吸,匆忙的眼淚,折磨我的容顏。我的愛人……試着用蘭色的月光洗去鏡子上那滿滿地瀰漫的塵埃。沉睡的歲月,拂曉的露水,裝飾我的臉。我的愛人……不要別離。讓我們再愛一次,回到我們別離的那天,我的愛人……”
……
……
第二天,李千雅替錢小沫蓋毯子的時候,錢小沫才醒來。
“小沫?你是……來得太早,還是昨晚沒回去?”
錢小沫睡眼朦朧地坐了起來,她昨晚離開西餐廳之後無處可去,晃晃悠悠地來到錢媽的病房,原本一整夜都毫無睡意,可終究還是熬不過疲倦,在天亮時分才朦朦朧朧睡去。
“媽呢?”錢小沫這才發現錢媽不在病牀上。
“阿姨例行檢查去了,看你累,阿姨不想叫醒你。”
“哦。”
錢小沫揉着眼睛站了起來,李千雅正替錢媽張羅着早餐。
“我去洗把臉。”
“去吧去吧……”
錢小沫轉身進了洗手間,嘩啦啦的開着水龍頭,看着鏡中一臉狼狽的自己,想起昨晚的雷銘,胸口悶得生疼,一頭扎進了冷水裡,渾身刺激得顫慄,大腦似乎才平靜下來。
等她開門要出去的時候,一抹黑影壓來,錢小沫突然又僵硬了。
“我正要洗個手,沒想到你在裡面。”
連榮麟舉着手暖暖一笑,卻穿着病號服。
錢小沫愣了愣,她昨晚分明是在錢媽病房睡的,怎麼一開門一關門,就變成連榮麟的病房了?難道,她剛纔一直在做夢?
“……你怎麼在這裡?”
“我是來看望錢媽的啊!”
錢小沫鬆了口氣,她還以爲自己靈異了一把呢。
連榮麟指着自己身上的病號服,笑道:“我轉院過來了,你就不用擔心照顧我又沒有人照顧錢媽了,怎麼樣,我考慮得周全吧?”
“這樣好嗎?這家醫院並不是眼科和腦科的權威。”
連榮麟無所謂的聳了聳肩,牽起錢小沫的手放在自己的左眼上,“我恐懼黑暗,是因爲我再也不能看見你。而我現在,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我只想趁我還沒有完全失明的時候,多看你一眼,多看你一天。我想要知道,你還在我的身邊……”
等我離開的時候,也不會有所遺憾。
連榮麟嚥下了嘴裡的後半句話,只是靜靜的感受着,錢小沫右手手心炙熱的溫度。
在錢小沫眼中,他揚起的脣角依舊陽光燦爛,英氣逼人,一如那年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