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風聲呼嘯,那凜冽的氣勁颳得管瑜的臉頰生疼。
他修道至今還從未以如此高速飛行過!
然而,此時管瑜沒有心思抱怨,也沒有心思去顧及自己的富家公子形象已經變得狼狽不堪,他心中的害怕已經佔據了他的全部思想,這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很陌生,卻成功地引出了管瑜最原始的恐懼本能,他現在只想逃,儘快逃到安全的地方,留着小命才能繼續享受生活,讓他現在就看破紅塵、淡然生死根本是不可能的,還有大好的酒色生活等着他去沉醉,哪能這麼早就被一個空有一副好皮囊卻絲毫不解風情的女人殺掉?
一路狂竄的管瑜迅速飛離了南隆州,在一片茂密的樹林上空劃過,雜亂的劍氣斬斷了許多枝枝杈杈,驚起林鳥無數。
即便管瑜的腦子已經混沌一片,但有一件事他是記得很清楚的。
雲子靈河南方百里灰黑老柳處,有救兵!
管瑜甚至沒問過管元暉那些會來接應他的救兵是些什麼人,反正是大哥安排的,必然不會有差池!
他從小就養成了這樣的思維,凡是大哥做的事,絕大多數都是很靠譜的,他這個做弟弟的一直都不用爲什麼事多操心。
密林,曠野,湖泊。
南隆州距離雲子靈河不過三百里,但其間的地貌卻是豐富多樣,而且多半都是較爲清新的美景,隨着時間的推移,管瑜的情緒也漸漸平靜了少許,甚至還有閒心考慮以後回來要在那湖泊一畔建一座自己的宅子、養幾個靈秀美人伺候着舒適度日…
又疾飛了半響,遠遠的已然能望到一面下連地上連天、左右延綿無盡的朦朧光幕,那是覆蓋雲迷嶺七萬裡之地的【無慾雲煙陣】,此處已臨近雲迷嶺東部邊境、即將抵達【雲子靈河】。
管瑜停下身形在半空頓了頓,心知【雲子靈河】的渡口處必有大量森羅塢弟子駐守,以管家眼下和森羅塢的緊張關係,他還是在此直接取道南邊比較妥當。
重新架起劍光,管瑜朝着靈河渡口南方遁去,他的飛速雖遠比不上真正的元嬰期一層修士,卻也不會比一般的金丹修士慢太多,不過盞茶的功夫便來到管元暉所說的地點,懸在空中張望了一陣,管瑜很快就發現了大哥口中的那棵老柳。
此樹就生在距離【無慾雲煙陣】不過數丈的地方,樹高不過丈許,其上柳條卻是極多,可樹皮偏偏是死氣沉沉的灰黑色,讓人無法覺得它真的生機盎然。
管瑜見四下無人,迅速飛至老柳樹下,小心翼翼地將管元暉交給他的翠玉短簫置於脣邊。
“這附近沒有半個人影,也不知大哥說的援兵會從哪裡來,又是要如何帶我渡過靈河…”
心中的疑惑讓管瑜的動作微滯,但一想到面目可憎的呂婕和那青木炎修士即將追殺而來,他立刻拋開一切雜念,吹響了手中的翠玉短簫。
“嗚——”
與這短簫精緻的外表截然不同的是,其發出的聲音低沉嗚咽,好似幽鬼在低訴、讓人聽了頭皮發麻!
管瑜有些愕然,他終日沉迷於酒色笙簫,這種樂器即便說不上精通也足以算是老手了,如果是短簫做工的原因只會影響音質罷了,爲何音調也如此難聽?根本不是他想要吹出的曲子!
下意識的,管瑜就欲停止吹奏、好好端量一下這短簫是哪裡出了問題,但他驚恐地發現自己已經停不下來!無論雙手還是嘴脣,都在不由自主地繼續維持着吹簫的動作,而他體內的真力也在迅速上涌、順着嘴脣注入短簫之中!
“嗚!!”
明明是沉凝之音,此刻卻給人一種要刺破耳膜的尖銳之感!那翠玉短簫的色澤越發明亮,一股翠色光暈流淌而出、朝着那灰黑老柳糾纏而去,不消片刻,整棵老柳皆被翠色包裹,但看起來依然沒有生機,反而散出一種粘稠滯礙的沉悶之氣!
“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在管瑜眼中,那已變得通體翠綠的老柳突然拔地而起、彷彿一隻樹型妖怪般撲殺而至!
朦朧的光彩接連天地,模糊的光幕好似只有薄薄的一層,卻讓人一望之下便心生震顫!
【無慾雲煙陣】沒有【琉璃清火陣】那般張揚的紅色賣相,但其危險程度猶有過之!
若有人強行衝擊【琉璃清火陣】,會被滔天之火焚盡,而如果不慎落入【無慾雲煙陣】中,並不會第一時間就死去,而是要在無慾無求的迷茫之內混沌許久,最後於不知不覺中神形俱滅、成爲這大陣的一部分!
此刻臨近黃昏,曠野之上陣風漸起,一朵嬌嫩的海棠在風中搖擺,好似隨時都有可能被捲進那朦朧的光幕中、化作【無慾雲煙陣】的養料。
一股異樣的味道飄過,這朵海棠在一片微光之中緩緩脹大,很快便增至丈許高低,花骨朵輕輕張開,露出一襲白衣、容貌清麗的呂婕。
冷淡的眸子注視着遠處那個渾身翠綠、灰黑光芒交替閃爍的人影,呂婕沉默片刻,忽然開口道:“躲了這麼久,打算什麼時候出來?”
半響過後,在她身側一丈的空處忽有氤氳霧氣浮現並迅速凝聚,逐漸顯露出易乾的身軀。
“不愧是雲迷嶺的老人兒啊~居然能察覺到吞雲獸的隱匿之術~”
易乾的讚歎倒無恭維之意,他的修爲雖遜於呂婕,但在吞雲化霧隱匿氣息方面還是頗有信心的,沒想到竟被對方一語道破,看來主修霧類、水行功法的雲迷嶺確有其獨到之處,儘管呂婕拜入了驕子洞,可其身爲前領主之女,這方面的修行必然不少。
“你不好好在紅笙居待着,跑來湊什麼熱鬧?”
呂婕非但沒有承易乾來援之情,還反言質問。
“那我回去嘍~”
易乾聳聳肩,甩手拋出漓津劍一躍而上,隨後化爲一道清藍劍光返回南隆州。
“你…”
呂婕沒想到這小子居然說走就走,一時間有些愣神。
“啊——”
一聲瘋狂的嘶吼將呂婕的思緒拉回,她聞聲望去,那由翠綠、灰黑光芒裹身的人影朝着這邊疾衝過來!
折身離開的易乾並未直接返回南隆州,而是降落在途中的一片湖泊旁,收了漓津劍仰面躺在細軟的草地上,他不知道的是,這裡之前還是管瑜爲自己選定的築宅之地,可惜是一個只能帶去地府的夢想了。
“爲了家族的利益而捨棄親弟弟,這就是所謂的人麼?”
易乾兩手墊着腦袋,半闔雙目望着雲迷嶺特有的朦朧天空,之前在管家宅院看到的一切還在腦海中不斷閃現…
管元暉的示好他很果斷地回絕,其弟招惹了呂大姐,管家就必然不會是友,易乾深知呂婕可不會因爲一些賠罪禮和幾句好話就輕易原諒一個得罪了自己的人,他易乾就是個最好的例子,即便再怎麼送禮也不可能抹除掉當初的“非禮之仇”…
早在年幼闖蕩妖魔境的時候易乾就知道,人心險惡遠超兇殘妖獸,看似穩重平和的管元暉卻給他一種心埋陰險的感覺,管元暉前腳離開紅笙居,他後腳便催身化霧跟了過去,一個可能極會算計的敵人出現,想不落下風便要佔據主動!易乾不介意拿管元暉這個不弱的對手試試自己新煉就的漓津劍,順便也算替呂婕除了一個隱患,畢竟今後至少三年的時間他們都算低頭不見擡頭見,使關係更融洽一些終歸是好的。
然而跟着管元暉回到管家,卻是讓易乾看到了令他心中充滿疑惑的一幕。
既然留在管家護着都怕弟弟被潛入的人幹掉,那爲何還要讓其獨自一人在這個最爲危險的時刻去尋什麼援兵?難道就不擔心管瑜在半路就被截殺?
直到易乾一路追蹤管瑜到【雲子靈河】南方的灰黑老柳下,才知道管元暉的用意…
那翠玉短簫與灰黑老柳之間存在着某種神通關聯,易乾並不清楚這是什麼神通,但他能夠大致猜到其效用,便是合二者之力強行奪取吹簫者的肉身、摧毀其魂魄神識!
管瑜對其兄一貫信任、依靠,再加上管元暉刻意渲染出來的緊迫氣氛,令他沒有多做懷疑就吹響了短簫,如此一來,管家的二少爺魂飛魄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似妖似魔的怪物!“恰好”這個時候呂婕和他追蹤而至,如果放任此物不管,很可能會禍及附近村鎮中的百姓,誰能保證沒有人看到他們的出現?易乾這種聲明不顯的人物還好,呂婕身份敏感,若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地扇動之下,很可能一舉改變雲迷嶺的格局!
哪怕還起不到那麼大的作用,也足以將各大勢力的目光集中到雲迷嶺,誰還會去在意小小的管家如何?待事情平息、人們回過神來以後,管家老家主早已出關,到時森羅塢以及那些個對管家蠢蠢欲動的南隆州勢力還敢肆無忌憚地繼續施壓麼?
即便呂婕認清形勢、留下與似是而非的“管瑜”一戰並取得勝利,管元暉也可以放出此消息,得罪大護法公羊材的始作俑者管瑜已被呂婕所殺,森羅塢還有什麼理由限制管家?
到那時,管家的計劃會隨着老家主的出關而正式開啓,如若順利,整個南隆州都將落入管家的掌控!
管瑜,只是管元暉爲開展計劃用作鋪墊的一枚棋子,用一個廢柴換一個契機,再值得不過!
至於兄弟情…
那是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