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啓四年,正月十八,寅時三刻。
浙江承宣布政使司,溫州府,平陽縣。
天剛矇矇亮,縣衙後院東廂房主臥內,年輕的縣令張斌正躺牀上呼呼大睡。
突然,他跟抽瘋一樣從牀上爬起來,捂着嘴,悶頭往左邊跑去。
這就有點恐怖了,因爲左邊是牆,完完整整的一堵牆,而這位縣令大人的架勢明顯不是在練鐵頭功!
“咚”的一聲,縣令大人一頭撞到牆上,撞得自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哎呦”,他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又揉了揉眼睛。
怎麼回事,房間左邊不是衛生間嗎,昨晚吐了好多次,門沒關啊!
正在這時,房門突然被打開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跑進來,焦急的喊道:“少爺,少爺,你怎麼了?”
張斌傻愣愣的看了看跑進來的少女,又看了看左邊的牆,還沒來得及說話,肚內突然又翻滾起來。
他連忙捂住自己的嘴,隨後便焦急的看向四周。
這樣子明顯是想吐找不到地方,少女趕緊跑到他牀邊,從牀底下拿出一個痰盂,擺在他面前。
張斌也管不了這麼多了,直接用雙手扶住痰盂兩邊,對着裡面使勁吐起來。
興許是昨晚已經吐乾淨了,肚子裡已經沒什麼貨了,吐了半天他才吐出幾口酸水。
這時候,少女已從臉盆架上拿來一條毛巾,她一手拿毛巾,一手輕輕的在張斌的背上拍起來。
張斌吐了一會兒,感覺肚內不再翻騰了,這纔拿過少女手中的毛巾擦了把嘴,然後便呆呆的坐在地上,貌似酒還沒醒的樣子。
其實,他並不是酒醉未醒,此刻,他的頭腦很清醒,只是現在的他還有點不適宜這個新的身份。
那少女見他這副模樣,好像猶豫了一下,隨即便彎下腰抱住他的胳膊使勁往上拉起來,邊拉還邊關切的道:“少爺,趕緊起來吧,地上涼。”
胳膊上被溫香軟熱一激,他才感覺到屁股已經凍的有點難受了。
這大冬天的坐在地上的確有點受不了,他順勢在少女的攙扶下爬起來,坐回牀上。
這會兒他不像是個縣令,倒像個呆萌少年,一坐回牀上,他又發起呆來。
而那少女卻是飛快的把毛巾掛回木架,又從桌上的茶壺裡倒來一杯涼開水交到他手裡,隨後又拿起痰盂站在他面前等着。
張斌接過涼開水,漱了下口,又將杯中剩下的水咕嚕幾口喝完,把杯子遞給那少女,隨後又陷入呆滯中。
那少女將杯子放回桌上,又將痰盂放到門邊,隨即又猶猶豫豫的走到牀邊,也不說話,只是表情貌似有點緊張。
張斌擡起頭,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好漂亮的小蘿莉啊,眼睛大大的,鼻樑高高的,皮膚如凝脂般光滑細嫩,身材如嬌嫩的花蕾般含苞待放,這是自己的丫鬟嗎?
看了半晌,直看得少女臉上佈滿了紅雲,他才用略帶生澀的語氣嘗試着叫道:“小云?”
少女聞言,渾身一顫,隨即彎腰整理了一下亂糟糟的被子,然後就準備脫下外套往被窩裡鑽。
張斌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大驚道:“你幹嘛?”
小云紅着臉,顫聲道:“給少爺暖牀啊。“
暖牀?她怕是誤會了。
張斌其實只想確認一下她是不是叫小云,而不是想叫她暖牀。
他無奈的搖了搖頭,苦笑道:“不用了,你去休息吧,我再躺會兒。“
小云聞言,貌似鬆了口氣,又好像有點失落,她偷偷的瞄了張斌一眼,隨即便披上外套,緩緩退了出去。
他知道這個小云並不是普通的丫鬟,他甚至還依稀記得昨晚這個縣令張斌醉酒回來之後,貌似對暖牀的小云做了點什麼。
但是,他這會兒沒心思去想小云的問題,因爲他腦海裡裝了東西太多。
他緩緩躺回牀上,蓋好被子,望着上面藍灰色的布幔,再次陷入呆滯。
往事一幕幕浮現在他的腦海中,如夢幻泡影般。
不過這個泡影着實有點大,因爲,浮現在他腦海的,不是一個人的往事,而是兩個人的!
一個是現在這個年輕縣令張斌的往事,另一個則是他自己的往事。
準確的說,他並不屬於這個朝代,他的靈魂,他的思維,來自四百年後的現代社會。
前一世,他也叫張斌,是一個孤兒,但是他的性格並不孤僻,相反他是一個樂觀積極、勤奮好學、才華出衆、做事認真負責的人。
他的勤奮好學感動了很多人,在好心人的資助下他完成了大學的學業,畢業後,他又憑藉自己的努力和出衆的才華慢慢創出了一番事業,一切彷彿正在向美好的方向發展。
但是,這個時候,跟隨他多年的女友卻突然離開了他,跟別人跑了!
理由很簡單,因爲他不懂浪漫。
浪漫,其實他懂,陪女朋友出去逛街、散步、旅遊,又或是時不時給她準備點小驚喜,這些他都知道。
但是,他沒時間也沒精力,他一直在努力工作,幾乎沒有什麼節假日,辛辛苦苦一天下來,他只想靜靜的呆在家裡看看書,又或是上上網放鬆一下,浪漫對他來說實在有點奢侈。
分手那天晚上,他人生第一次頹廢了,就着痛苦的淚水,他一口將一瓶二窩頭喝了下去。
結果,自然是醉的一塌糊塗,吐過無數次之後,他終於進入夢鄉。
這晚,他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他夢見自己出生在明朝一個軍戶家庭,他父親是世襲千戶,家中共有兄弟五人,他排行第五。
他從小就展露出很強的讀書天賦,而且還相當的用功。
十年寒窗,他十六歲便考取了秀才功名,十九歲便以鄉試第三高中舉人,在次年的會試和殿試中他一路高奏凱歌,最終取得了二甲第二十五名的好成績。
按他的年齡和成績,理應被選爲庶吉士,進入翰林院,深造三年,然後進入六部或都察院,走上升官的快車道。
可惜,他既不是東林黨,也不是閹黨,翰林院自然是沒他的份。
最後,他還是到處託關係找熟人幫忙才補上一個縣令的缺。
他原本以爲這只是一個夢而已,可醒來後卻發現,自己真的來到了明末,真的成爲一個縣令,一個年僅二十二歲的年輕縣令!
一夢四百年,回到了明末,這事,的確讓他吃驚不小,不過,他心中並沒有什麼失落和遺憾,甚至他都沒有想過要回到現代社會。
他對前世真沒什麼留戀,生活艱辛不說,還要面對失戀的痛苦,那種撕心裂肺的痛,他真不想再去面對。
他現在附身的這個張斌可比他前世強多了,年紀輕輕就當上了縣令,上面還有四個哥哥,還有一個當千戶的父親,好像還有一個身份尊貴、貌如天仙的未婚妻,一切貌似都很美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所處的時代有點不好,這會兒是天啓四年,再過十幾年大明就要滅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