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英放下左手佛珠,右手木魚錘,一起身將身上的佛家的袍子也脫了下來疊好放在地上。這才緩緩開口:“東廂談!”說罷,也不理會兩人,徑直往外走。
進了東廂,金英親自去給炭盤生火,白名鶴遞上了一盒最便宜的那種火柴。
木柴燒了起來,然後引燃炭,屋內似乎寒意少了許多。
“那邊的佛堂,不好講打打殺殺之事。在這裡可以講!”金英倒是很直接。
白名鶴接口說了一句:“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金英卻是淡然一笑:“你白名鶴不信佛,我也知道你不信道。不用給雜家來這些虛的,不如直話直說。”
“好吧!”白名鶴聳聳肩膀,成敬卻是一旁面帶微笑。
這兩個人說話,倒是極有意思的。
“我原本打算講故事,我讀書少,不會講大道理。聽人說故事的時候,我知道幾個人,比如尉遲恭,比如趙德昭!”白名鶴笑呵呵的坐在火盤旁邊邊。
金英先是一愣,轉而愕然:“那一句,飽讀詩書、忠肝義膽是誰講?”
“我,不過那種話忽悠一下比我讀書更少的人還行,在這裡我白名鶴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說句難聽點的話,我白名鶴雖然讀書肯定沒有你們多,但卻也不笨。你們兩位,比那個什麼楊寧實在多了,至少沒有象他那樣只會讀沒用的八股!”
白名鶴不歧視太監,他這翻話金英與成敬都是老成精的人,自然知道不作假。
“今天要喝酒!”金英笑着也坐在火盆旁。
“酒好辦。”成敬象變魔術一樣,從腰上解下了兩個酒葫蘆,似乎是早有準備。
金英在屋內找到幾個瓷瓶,把酒靠近炭盤溫着。這才說道:“你講的兩個故事,我知道你的意思,尉遲恭有從龍之功,別說是他,大唐的時候整個秦王府幾乎替換了整個朝堂。這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金英讀的書,絕對不會比楊寧少。這一點白名鶴是深信的。
“再說大宋越王德昭!”金英畢竟是宦官,在稱呼前臣親王這一個級別的人物的時候,肯定先講的是爵位,絕對不會直呼其名的。
“這位越王自殺,其中原因雖然史說紛紜,但你我他三個,都明白這其中的意思。”金英沒有直接說出來,他懂,他相信白名鶴與成敬也懂。
也正好,就象現在的情況。
皇位由弟弟繼承了,作兒子的肯定是活的膽戰心驚,在巨大的心理壓力下,自殺那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金英還有一句沒有說,那就是,無論換不換太子,這位親王都一定會自殺。
一朝天子一朝臣。
有多少投機者等着上位呢,那盛唐之時,秦王府的人替換了朝堂之上大半的位置,畢竟他們還是有打下江山的功勞,可在天下太平的年代呢。只有投機者纔會藉着機會換皇帝,好讓他們上位。
“白名鶴,你不是一個媚臣,你也不是一個投機者。雜家相信,縱然你不在朝堂之上,日後也會是一個人物。但是,你爲何要參與進這件事情,這事情原本就是一個很大的博弈。這本就不是誰當太子的問題!”
金英把白名鶴說愣住了。
“請教,不,你一定要告訴我,否則我就不走了!”白名鶴是真的想知道原因的。
成敬卻在這個時候,冷着臉說了一句:“不走可以,切了就行。我會給你安排一個好刀手的!”
白名鶴臉綠了,心都在顫抖。
金英爽朗的笑了,成敬也跟着笑了。只有白名鶴臉色蒼白,嘟囔了一句:“這個玩笑不好笑。”
成敬幫白名鶴倒上一杯酒:“要說這件事情誰看的最清,也只有金總監了。歷經三朝,這已經是第四朝了。宮裡宮外的事情,只有金總監看的最清,你來見金總監,怕是受到誰的指點吧。”
“工部江尚書指點。”白名鶴也不隱瞞。
“不會切了你,今天怕是要說的長一些。先從科舉說起吧!”
白名鶴真的很驚,這換太子的事情與科舉有屁的關係,可金英卻是很認真,這不能讓白名鶴不意外,也讓白名鶴不得不認真起來。
金英從大明建國開始講這個科舉制度,一口氣講到當朝。
在金英講完之後,默默的看着白名鶴,他是在等白名鶴的思考結果。
“我懂了,這文官勢力越來越大。衛所多少有些頹廢,所以武將的地位也下降了不少。現在幾乎全是文官爲帥,我的理解是,文官們開始抱團。不僅僅在抱團,也開始對官員的升遷,以及科舉的考覈制度伸手。”
“很好,你狂妄的那幾句廢話,也沒有白喊。繼續!”
金英親自幫白名鶴倒上了一杯酒。
“按照科舉的最初來說,是大明沒有人才可用。可現在呢,全是那狗屁不通的八股文,說實在的,那東西在我眼裡屁用也沒有,可文官們只認這個。現在的文官們還分爲幾個小集團,可將來要是全都只認這狗屁不是八股文,怕是就會抱成一團了。”
金英滿意的點了點頭。
“沒錯,如果換了太子。他們就知道,眼下就追着太子將來就可以保着他們的地位。那麼,我金英就只有自殺以謝天下了。因爲南宮……”
嘶……
別說是白名鶴,就是成敬都倒吸一口涼氣。
金英這話越想越可怕呀,成敬的臉都白了。
白名鶴也明白了,想了想上自己看過的明朝電視劇,記得後明的時候皇帝都不上朝,所有的事情有沒有皇帝幾乎就沒有關係,文官集團把事情辦了就行了,有鬥爭,也是文官集團內部的鬥爭。
想到這裡,白名鶴說道:“難不成,他們還敢逼死太上皇。然後抱成一團,架空萬歲嗎?”
“難道,現在就沒有架空嗎?”金英反問了一句。
成敬倒說了一句實在話:“文官們會諫,會哭,會尋死,會拿聖人經義出來說話。然後就是天下,就是孝道,就是禮教。”成敬說完,把春耕祭祀的事情講了一遍,金英只是冷笑,他明白,這些文官們只認聖人書。
“現在再說說,你有幾份把握?”
金英說完,白名鶴開始計算了。
“先說陳公,他是支持的。但是,高次輔那邊,估計還在觀望。可以肯定的是,楊寧那邊鐵定是不同意的。至少我是這種感覺!”白名鶴說了自己的看法。
成敬補充了一句:“楊寧是從北邊回來的!”
“那麼,商公與於尚書,怕也是不會同意。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是我可以感覺到!”
金英這時補充了一句:“因爲太上皇在北邊被俘,國無主,推當今萬歲登基於尚書等人認爲自己對大明盡忠,卻沒有對太上皇進忠。這是他們的心結,所以他們這一派,無論如何也是不會答應了,這就佔了差不多京官之中的一成半還多。”
京城之中,眼下可以說分爲五種不同的大勢力。還有些許小勢力。
白名鶴也跟着分析:“陳公可以左右一成。”兩位總監都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然後沒有加入任何派系,或者是能力太差,不被人看重,或者是過於孤傲的人,也佔了有一成。這些人,我估計有半成會選擇同意,所以一半一半。官裡可以影響到的官員,可能也有一成左右。”
這就是四成半了。可支持的,卻是達到了二成半。
“最後,清流足足有三成半的人,他們是關鍵。高次輔這邊,還有兩成的力量,可以說這件事情,最後肯定要讓清流們同意。這些人,卻是最讓我頭痛的!”
“既然成功無望,你支持換太子嗎?”金英追問了一句。
白名鶴搖了搖頭:“先不說我支持,或者是不支持。首先這是萬歲的心願,其次我們不如分析一下,換與不換的區別。”
白名鶴正準備分析,卻聽到有瘋狂的砸門聲。
成敬臉色一變,他倒不是生氣有人敢來打擾,這瘋狂的砸門聲只代表着肯定出大事了。
三人同時站了起來,飛快的往門口跑去,只見一個小太監急急就說道:“死了一個官女!”
啪!一記耳光就扇在那小太監臉上,成敬臉都黑了,死一個宮女,別說是一個。就是十個也算個事情,所以這一巴掌,不是因爲小太監砸門有錯。
而是錯在報告問題沒有直接說到重點上。
“死的是,太子貼身侍女貞兒!”小太監趕緊說了重點:“下手的是杭貴妃手上的太監。”
金英揮了揮手,示意那小太監先退開。
三人重新進了院子,金英說道:“無論怎麼死的都不重要,重要的事情這事情傳出去太難聽,而且傷了萬歲的臉面。今天要死些人了。”
“白大人,面君吧!”成敬對白名鶴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