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名鶴仰頭看着天空中的月亮,此時已經是正月二十的夜晚了,月色依然。
“白年兄,請滿飲此杯!”江城雙手捧着一杯酒來到白名鶴面前:“我江城,等着白兄高作。”白名鶴雙手接過酒之時,周圍所有的士子同時舉杯:“請白年兄滿飲!”
白名鶴一口將杯中酒喝下去,心中卻在醞釀着情緒。
一個身影此時靠近過來,白衣似雪,在白名鶴面前盈盈一禮:“萬雪兒,願爲公子研磨!”
京城三大花魁之首,一筆瘦金體幾乎可以亂真,花鳥魚蟲之畫,如果不是紙質的區別,拿到市場上,甚至就是大明宗師級的畫師,都區分不出。當真以爲這是徽宗真跡。
萬雪兒研磨,有記載的只爲兩個人研過磨。
一位就是商輅,在一次京城詩會之時,商輅爲友人踐行作過一詩,就是萬雪兒研磨。另一次,則是前科狀元在臨考之前,一首詩詞打動了萬雪兒,由萬雪兒親自研磨,前科狀元彭時將那詩詞寫在白牆之上。
白名鶴知道自己這筆字,絕對可以把人丟到一萬里之外。
所以,只是擡起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繃帶。
“老夫爲你主筆!”商輅開口了,滿場震驚。三元及第,文士之中的無冕之王,商輅要爲白名鶴主筆,這可是把白名鶴再一次推到風頭浪尖之上。白名鶴你這首詩詞,如果只是平庸之詞,你白名鶴也不用在京城混了。
“雜家也寫一份,爲萬歲爺帶回去。”成敬也開口了。
當下,所有人回席,準備筆墨。都要聽一聽,白名鶴如何驚世絕豔。
萬雪兒爲商輅研磨、綠荷爲成敬研磨、最慘就是莫愁了,在這兩個人面前,在場的已經沒有夠資格的名士了,她只能選擇爲楊不悟研磨了。
白名鶴右手虛扶胸口,伸手向北方一指。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
白名鶴唸了兩句,停頓了片刻。這裡全是大才子,一聽這詞句,就知道是沁園春的詞牌。開頭兩句,卻是大氣磅礴,絕對好詞。可還稱不上驚世絕豔。
白名鶴此時聲音提高了幾度,心中的情緒已經完全調整好,大聲背道:
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
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
**,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聽完這幾句,至少有十人的筆都掉在紙上。萬雪兒的身體不由的顫抖了一下,就是商輅手中的筆都抖動了一下。白名鶴這首詞,唸到這裡,已經有些反詩的由頭了,江山,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這話代表着什麼意思,這就是在說羣雄逐鹿嗎?
這白名鶴想死呀!
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
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
白名鶴的語氣更加了幾份豪邁,聲音更是渾厚。這時,許多人已經停筆不寫了。這裡大半的士子之中都是一個心思,白名鶴死定了,這樣的詩足以誅九族了。
萬雪兒已經跪伏在地上,這樣的詩聽到就已經是罪過了。
商輅要站起來,卻被成敬擋下。看到成敬輕輕的搖了搖頭,商輅也勉強的點了點頭。白名鶴已經狂的收不住勢了,一個舉子敢於點評歷代英明帝王,僅這一條,就足夠死罪了。
只有成敬,不動聲色,依然在認真的寫着白名鶴唸的詞句。
他早就經歷過生死,他比商輅看的更透。
白名鶴伸手指天,念出了最後一句:俱往矣,數**人物,還看今朝。
聽完這最後一句,商輅愣住了。成敬卻是笑了。
園中無數士子驚呆了,這最後一句代表着什麼?依大明現在的思想,這段歷史纔過去不過一百年。想太祖滅元之戰,就是在冬天,正是在北國冰雪紛飛之時開戰,
當時,無數的義軍反元,難道不是羣雄逐鹿嗎?
唯有大明太祖,建立大明,恢復漢人江山。更何況,白名鶴之前就拿出了唐宗宋祖這樣的驚世帝皇出來比例,末了,還特意說了一句,元朝無上的黃金帝國創造者,成吉斯汗,只識彎弓射大雕像。
特別是前面加上的那一句,一代天驕。
這是紅果果的諷刺,一個武夫,如何與建立大明萬世基業的明太祖相比。
依宋代名士蘇東城詩詞之中,以及晉代名士的詩詞中,**一詞,指的傑出不凡的人物。
白名鶴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還是望着北方的天空。此時,他想到的是後世現代的生活,自己離奇穿越到了大明,以及無數爲保衛中華大地而拋頭顱,灑熱血的英雄兒女。
唯一沒有想到的,就是朱元璋這位明太祖了。
真的要說起來,白名鶴可能會說,無數爲對抗暴元的英雄志士。
“白公子這首詞,雜家帶走了。萬歲是否準你封筆,雜家會派人告訴你。”成敬不動聲色的將自己寫好的字捲了起來,命人裝入盒中,徑直離開了這園子。
商輅卻是心中暗自嘆了一口氣。
白名鶴這首詞,當得上驚世絕豔,但白名鶴也會因爲這首詞而被百官排斥。可以說,整個大明建國一百多年來,絕對沒有人能把歌頌先皇的詞寫到這樣的程度。
所以說,在對清而言,白名鶴媚上這是清流所不認同的。
而對於那些削尖腦袋想混資歷,想盡辦法真正去媚上的官員而言,白名鶴這一詞,讓他們再寫什麼都會黯然失色,還拿什麼獻媚呢?
在這兩股力量都排斥白名鶴的時候,商輅自問,他也不敢將白名鶴大用,否則就是明着與這兩股勢力爲敵。
那麼,白名鶴只有一條出路了,就是被皇帝所喜,與宦官結交。
商輅拿起自己寫的那份詞看了一眼,越看越感覺是好詞,絕世好詞。
“散了吧!”商輅示意,詩會可以結束了,自己卻是一動不動的坐在原地,商輅身邊的隨從則來到白名鶴身旁:“我家大人有請。”
那副字,交給孫苑君保存了。士子,名士,花魁則全部退場,就是孫苑君也被要求離開。
整個園中,只有白名鶴與商輅在席間對坐。
“此時此刻,你心中所想的的一個字,是什麼?”商輅在沉默了一會之後,開口問道。
這一問,正是以白名鶴之矛攻擊白名鶴之盾。
商輅問完這個問題之後,緩緩的將火爐上的溫的酒瓶拿起,準備給自己倒一杯酒。
“是‘孤’。”白名鶴幾乎沒有思考就作出了回答。
“什麼?”商輅很懷疑自己的耳朵。
“是‘孤’孤獨的‘孤’。”白名鶴一臉嚴肅的回答着。
商輅有些想不明白,在他看來這個時候白名鶴應該高談闊論,大講君子之道纔對。可卻沒有想到,白名鶴竟然說了一個孤字。
“商公,酒!”白名鶴又輕聲說道。
商輅更蒙了,反問道:“酒,那個酒字?”
“不是說酒字,而是說您手中的酒。”白名鶴指了指桌子。商輅低頭一看,自己手拿着酒瓶,酒瓶已空,可酒卻沒有半滴倒在杯中,全部倒在桌上。
爲什麼是孤,商輅想不出來。
根據京試上的資料,白名鶴父母雙全,上有嫁入當地名門的姐姐,下有論天資名聲在白名鶴之上的弟弟。家中祖父、祖母,四個堂叔、堂兄弟等等,關中白氏可以說是人丁旺,這個孤字應該作何解?
白名鶴也在思考如何回答,這個孤字其實就是他內心真實的寫照。
在前世他在孤兒院長大,唯一的親人就是孤兒院長,也在兩年前離世。可以說,他在現代根本就沒有親人了。
來到大明,有妻室,還有一大家子人。
可他們卻沒有辦法真正瞭解到自己,自己還需要戴着面具作人,至少短時間內,是無法拿掉這個面具的。
往遠說,在大明。以白名鶴的狀態,和文臣很難打成一團,那文武之間本身就有隔閡,更何況,大明多是文臣領兵。所以說,自己的武將也難打成一團。
“何解?”商輅實在想不明白,終於開口問了。
“高處不勝寒!”白名鶴用自己這邊爐中的溫的酒瓶,給商輅倒上了一杯酒。
商輅舉杯大笑:“好,好一句高處不勝寒!本官在今朝京試,就等你白名鶴的狀元!”
“商大人,如果這個高處,只在說狀元的話。”白名鶴站了起來,長身一禮後:“晚輩斗膽說一句,商公您流傳於後世之名,也僅僅就是一個三元及第了。”
商輅低頭深思了足足有一刻鐘,這才擡起頭來:“本官雖肚裡撐不要船,可也能泛舟。本官與你定下一個約定。本官要考你一考,如若你勝出,本官甘作你的上馬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