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上下提心吊膽,終於將玉姐兒嫁了出去,三日“回門”認親,也是禮數週全。
等到送走小兩口,沈家就將各處紅綢去了,大家都是齊齊地鬆了一口氣。到底是懸着心,要是喜事進行到一半,沈家這邊沒什麼,卻怕毛家那邊心中膈應。
雖說沈家沒了沈滄,依舊能做玉姐兒後盾,可女子嫁人,居家過日子並不是打戰。真要到了兩家“丁對丁卯對卯”時,這姻親也就到頭了。
沈滄自己,也算是放下心,有心情想起別的,在與沈洲說話時,少不得又問了一句:“我瞧着玲哥兒是個不錯的,說話行事也周全,玲哥兒岳家又是你自己挑的,想來也是合心合意,你就不再思量思量?”
在沈洲到京次日,沈玲也到京,隨着沈洲住在尚書府。
在預備玉姐兒親事時,因有沈琦、沈全他們過來幫忙,沈玲並未主動往沈瑞身邊湊,不過跟在沈洲身後,能幫的時候也幫着,是個不搶風頭又是肯賣力氣的。
沈滄這半月雖大半功夫在昏睡,可清醒時也聽徐氏與三老爺贊過沈玲。他又是親自見過沈玲兩次的,看出沈玲雖有些小城府小算計,可還算是性子磊落,大方厚道。
小三房那邊,沈滄早早分了豐厚產業過去,免了夫妻兩個的後顧之憂;小二房這邊,沈滄也盡了力,爲沈洲鋪好了仕途,可小二房斷嗣這一條,也讓沈滄有些不放心。
就算喬氏如今已經癱瘓在牀,不能再折騰,可有孫氏的前情在,讓沈瑞兼祧小二房也太爲難。到時候不尷不尬,還不若叔侄名分的好。
沈洲搖頭道:“大哥,玲哥兒雖好,可三房那些人卻是令人頭疼,我實是怕麻煩……瑞哥兒那邊,不願意兼祧就不願意……左右現下提這個還早,以後再說以後……”
世人都重香火傳承,沈洲卻很是心灰,或許這是老天有眼,讓他斷絕子孫
見弟弟這般偏執,沈滄不由皺眉。可這個話題,這半月來兄弟兩個說了不是一回,沈洲卻沒有鬆口的意思。
沈滄無法,只好背後交代沈瑞道:“你二叔這輩子前半輩子順風順水,後半輩子挫折又太多,性子已經偏執,爲父實是勸不動……只是不管他如何不爭氣,到底是爲父同胞手足,如今家不成家,晚景淒涼,也不是我所願……以後能看顧的就看顧一二,也算全了骨肉情分……”
那些關於“兼祧”、“出繼”小二房的話,沈滄到底一個字也沒提。雖說他曉得,事到如今,要是他提此事,礙於孝道沈瑞未必會拒絕,可心裡也定不會太樂意,何苦爲了虛名爲難孩子。
那邊是手足兄弟不假,可沈瑞也是要繼承他香火的嗣子,就算他走了,以後徐氏還要靠着沈瑞養老送終。
沈滄既說了這話,沈瑞自是應道:“父親放心,都是一家骨肉,往事已矣,兒子自如孝敬三叔一般孝敬二叔……”
至於三十年前的恩怨情仇,委實太遙遠了。要是沈瑞因那個計較,讓一家人不安生,也太沒意思。不過叔侄就是叔侄,再進一步,卻是不能。
關於沈洲想要讓沈瑞“兼祧”的傳言,沈瑞也聽聞一二,這裡就是在表態了。
沈滄並不以爲忤,反而頗爲滿意,點點頭道:“如此就好……”
關於此事,父子兩人算是有了默契。
沈滄想起一事,提醒道:“之前交代過你以後有了子嗣,留一個繼承孫太爺香火之事,此事千萬要放在心上……我與你母親能敬奉孫太爺香火如叔伯,那是你嫡親外祖父,想來在你這一輩也不會輕慢了去……可傳到兒孫輩,恩情遠了,情分淡了,少不得就要疏忽……正經過繼了香火過去,也省的老人家以後斷了香火……”
他之前並不支持沈瑞兼祧小二房,也是惦記孫太爺家那邊的事。
當年三太爺臨終前,交代給沈滄夫婦兩個的話,是希望他們以後將次子出繼到孫太爺名下。可是沈滄一輩子無兒無女,本想要將此事作爲身後事交代給沈珞,沒想到終究落到沈瑞身上。
沈瑞知曉古人重視身後香火供奉,對於此事也無異議,便又鄭重應了一回。不過他心中到底好奇,猶豫了一下,道:“父親,這孫太爺真的姓孫麼?”
沈滄聽了,嘴角挑了挑,道:“三十年前,我也這樣問過太爺……”
“祖父怎麼說?”沈瑞道。
沈滄搖頭道:“太爺什麼也沒有說……”
這個答案,到是頗爲意外。
沈滄望向沈瑞,若有所思道:“瑞哥是不相信這世上異姓至交情逾骨肉麼
“也不是。”沈瑞道。
只是誰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這孫太爺也是爹生娘養的,難道就沒有家族,沒有姻親故舊?作甚要將全部產業留給三太爺?而三太爺又是坦然處之的模樣。
除了所謂“恩情”之外,要是沒有其他淵源,總覺得說不過去。
沈滄淡笑道:“當年我也想着孫太爺是不是‘大難不死,的二伯父,也追問過你祖父此事,不過卻是沒有得到答案……是與不是又能如何……孫太爺對太爺救命之恩之真,太爺也確實敬三太爺如兄,我們做晚輩的,不忘長輩吩咐,勿忘恩義就好……”
若是孫太爺真是當年不見屍首的二太爺,孫氏就是養女,而不是親生女,後邊孫太爺將產業留給沈家,而不是留給女兒,;而三太爺先是要出繼兒子,後來定下親事,在兩家親事毀了後,寧願驅逐兒子,也不肯原諒,就似乎說得過去了。
可是孫太爺與三太爺都故去多年,如今就算後人有猜測,也是似是而非,無法篤定當年淵源。
說了這一會兒話,沈滄已經是乏了,正好徐氏端藥進來,沈瑞就退到一旁
看着黑漆漆的藥湯子,沈滄面上不由露出苦笑,溫煦的目光望向妻子:“這藥還要吃麼?”
“要吃”徐氏的口氣溫柔,神情卻十分堅定。
沈滄無奈一笑,沒有再囉嗦,從妻子手中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這藥主要是鎮痛促眠,沈滄用了沒一會兒就打起瞌睡。沈瑞上前,與徐氏一道將沈滄放倒,看着他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沈滄神態平和,沈瑞卻是猶豫,輕聲道:“母親,瞧着父親的意思,本是不想要再吃藥……”
就算是疼痛難忍,可是清醒狀態,可這樣借藥物昏睡,卻是人事不知,說不得什麼時候就睡死過去。
以沈滄的脾氣,要不是爲了讓玉姐兒安安穩穩的出嫁,是絕對不肯服這樣的藥。如今玉姐兒親事已畢,沈滄自然也是想要停了藥,只是在妻子的期待下,到底不忍。
徐氏的眼淚簌簌落下,盯着丈夫的臉輕聲道:“太醫雖說年關難過,或許,或許能過了呢……就算是老爺就這樣睡着,只要老爺還在,也是好的……”
這話她曉得是自欺欺人,可真到了生離死別時,卻是依舊盼着一絲絲盼頭
沈瑞沒有再勸,只取了毛巾遞給徐氏擦臉。
徐氏擺擺手道:“我陪着老爺,瑞哥兒先回去,這幾日你也乏了……”
眼見徐氏的視線一直不離開沈滄,沈瑞也覺得自己多餘,便應了一聲,從上房出來。
民間有句老話,“少年夫妻老來伴”,之前看沈滄與徐氏夫婦不過是相敬如賓,如今卻是看着叫人心酸。
書房中,沈洲撂下筆,這是他預備的請假摺子。原本他應該月底前就出發往南京任上,可是沈洲並不想走。徐氏雖還做最後掙扎,不過沈家兩位老爺與沈瑞心裡都明白,沈滄熬不了多久了。
同樣藥方子,沈滄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讓人提心吊膽。
如今沈洲拖着啓程的日子,這請假摺子都是先預備好的。
這時,就有小廝進來報:“二老爺,玲少爺來了……”
沈洲道:“叫他進來。”
小廝應聲下去,沈玲隨之進來,躬身道:“二叔,侄兒來了,您有事請吩咐”
沈洲道:“我本應月底前赴任,可是府裡如今這樣,我並不想走,算算日子,大行李什麼的這幾日也該到京,等他們到了京裡,你就帶人先行一步,送喬氏南下……”
沈玲聞言大驚道:“二叔,這逾期不上任可是要擔不是”
沈洲道:“期限本就是月底前出京,如今日子還沒到,不算逾期……法理不外乎人情,真到了月底再說……”
沈玲雖滿腹擔心,不過也瞧出二房幾位族叔情分非常,並不是三房那種爲了只看錢財毫無兄弟情分的。沈滄又是長兄,長兄如父,沈洲多敬重沈滄些也情有可原。
既是長輩有所決斷,他一個隔房晚輩聽着便是,沈玲便老實應了,下去準備去了。至於爲何不留着癱瘓在牀的喬氏在京休養,非要千里迢迢的帶到任上去,那更不是他一個晚輩該多嘴的。
無巧不成書,就在沈洲想起後邊的行李下人,次日尚書府門前就來了一溜馬車。除了行李車之外,拉人的馬車除了婢子婆子,還下來個年輕婦人……
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