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瑛一直在外應酬,沈琦則是下午回來的,正趕上飯時,瑛大奶奶便讓他來陪客。
看着滿桌子佳餚,卻是沒有酒水,沈珏便嚷嚷道:“琦二哥,怎麼有菜沒酒?瑞二哥與我也都十三了,不是奶娃娃,大過年的可不是要好吃好喝。我大哥脾氣向來嚴厲,不准我們吃酒,好容易出來,琦二哥也讓我們吃兩盅解解饞啊”
沈琦一副過來人的模樣,點頭道:“是大嫂太小心,你們又不是孩子,吃兩盅酒又有甚?如今到了這邊,趕上大哥不在,咱們正好吃酒”說到這裡,又道:“有個關中朋友年前送了幾罈子酒過來,咱們也嚐嚐西北的酒”說罷,吩咐小廝去酒窖取了酒罈子過來。
沈全還罷,已經十八歲,兄嫂們並不禁他吃酒;沈珏可是有些饞酒,被勾起了酒蟲來,興致勃勃地等着。
沈瑞見沈琦暗笑,不由莞爾。
關中酒,沈瑞就知曉一種,就是一直流傳到五百年後的稠酒,度數跟江南常見的酒釀相似,不到一度。只是酒釀是用糯米或粳米做的,顏色奶白色;稠酒多是用穀類等雜糧做的,顏色渾黃。
果然酒罈一開罈子,沈珏就察覺出不對來,吸了吸鼻子道:“這是甚酒,怎不見酒香,味道好淡
冬日裡,冷酒傷身,旁邊早已預備好溫酒的小爐子。準備的也不是酒盅,而是三寸直徑的小碗。
待酒一溫好,沈珏顧不得挑剔顏色,就迫不及待地嚐了一口,咋舌道:“味道這麼淡,這也叫酒?還好意思送禮使?”
沈琦笑道:“此爲稠酒,關中籍京官最愛的鄉儀聽說在關中是極便宜的,運到京城,這一罈子就要一兩銀子”
整整一罈子,二斤稠酒,四人一人幾碗,都吃了個於淨。沈珏面上雖是不顯,可早先也多少有些想要“借酒消愁”的意思,才主動討酒吃,可滾熱稠酒下肚,醉意沒上來,倒是吃了半頭汗。
因之前沈理那邊已經定好初四設宴,宴請在京族兄弟們,大家明日還能再見,沈瑞、沈珏用完飯後,就沒有等沈瑛回來,就回了沈械家。
一夜無話,次日沈瑞、沈珏,隨着沈械一家去了沈理家。
沈理這裡,除了五房兄弟過來之外,三房沈玲也來了,二房那邊沈琴、沈寶、沈琳三個也被接出來。只有沈珠,病情雖好些,到底不敢折騰,纔沒有出門。
沈家玉字輩兄弟,在京諸人,匯聚一堂。
這其中,沈理、沈械、沈瑛爲進士,如今已經是官身;沈琦是舉人,進了仕籍;沈全是童生,餘下衆人除了三房沈玲外,其他人也都在讀書。
再提及松江各房其他玉字輩舉人、生員,沈家這一代,已呈鼎盛之勢。
未出仕這些少年還想不到這些,沈械卻是暗暗欣喜不已。
物離鄉貴,人離鄉賤。
只有體會在外的漂泊,纔會深刻地曉得在家時的安心。
官場之上,固然有同鄉、同年、同門、師生等各種關係爲紐帶,形成種種人情網,可這多是利益使然,遇到宦海沉浮,隨時可以翻臉不認人。對比之下,族親因血脈牽繫,則是最好盟友。
自沈度、沈燦兄弟出仕,沈家子弟讀書傳家,歷代都有人出仕,可除了二房嫡支顯赫外,其他房頭都是微末小官,最高的也不過是宗房已故老太爺,在從三品參政位上致仕。
如今瞧着這勢頭,沈族出色子弟不是一個兩個。即便科舉仕途,大浪淘沙,只要能再進學兩三個,沈家在官場上就有了接力人,可以等到沈棟那一代人逐漸長成。即便最後沒撈到舉人、進士功名的,只要有向學之心,以後在教養子弟上留意,讀書種子也只會越來越多。
沈理並沒有在衆人跟前提二房嗣子之事,不過在與沈械、沈瑛說話時,卻提到春山書院。沈全、沈瑞、沈珏幾個到底如何入學,還要先看二房長輩安排,左右並不用太擔心就是。
十幾個族兄弟,雖都在一屋坐着,可因年齒不同,分坐了幾處。沈理這裡,不用說是沈械與沈瑛、沈琦幾個;沈全那裡,是陪着三房沈玲與沈琳說話;沈瑞、沈珏這裡,與沈琴、沈寶坐在一起。
至於棟哥、寧姐、慧姐等小一輩,則也由同輩的族兄弟、族姊妹處招待。
沈琴、沈寶這裡,聽說沈瑞、沈珏前日去了隆福寺,都是豔羨不已。
沈琴抱怨道:“珏哥沒義氣啊……也不說去喚我們一聲”
沈珏偷偷地指了指沈械坐着的方向,低聲道:“是隨着大哥去的,規規矩矩地燒香拜佛,在廟會上就打了個轉罷了……”
瞧他模樣,就差加一句“誰去誰後悔”。
大家雖是同輩兄弟,可因年歲相差太大,大家對沈械這未來沈家當家人也多有敬畏。
沈琴縮了下脖子:“這次算了,下回珏哥可記得喚我同寶哥一聲”
幾個小的正湊到一起說話,三房沈玲,臉上帶了幾分小心隨着沈全走了過來。
若是來的只有沈全,衆小都相熟的,自然無需多禮。可對於這個三房族兄沈玲,大家實是陌生,反而都帶了客氣。見他過來,便都起身相迎。
沈玲是沈珠堂兄,是三房二老爺庶長子,在族學裡唸了兩年書,識了字後,就進了鋪子裡學打理生意;前兩年被派到京城來,打理南城一處布莊。
三房子孫繁茂,家裡生意又多,除了嫡子嫡孫被看重外,其他庶子庶孫,多是如沈玲這樣,早早就接了差事,當成掌櫃或夥計使喚,也是防着外頭僱的掌櫃弄鬼,纔多愛用自家人打理產業。
論起年歲,沈玲比沈全還要大兩歲,按理應是同沈全做過同窗。可因他讀了兩年書就進鋪子學差事,同沈全剛好錯過。
沈玲已是弱冠之年,不過在衆族弟跟前,他卻沒有擺族兄的譜,反而十分客氣。
見衆人起身,沈玲忙道:“快坐快坐,無需如此,是我擾了你們說話……”
四小中,沈琴年歲最長,便道:“玲二哥太客氣……我們也不過是東一句、西一句閒聊呢……”
沈玲過來,是專程來尋沈琴的。
“琴哥,聽說九哥病了,我想要去看看,你瞧着二房長輩那邊便宜麼?”沈玲帶了幾分拘謹說道
沈琴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失笑道:“玲二哥怎問起我來?滄大伯、大伯孃都是極和氣的人,二伯與三叔待人也慈愛,哪裡有什麼不便宜的?倒是玲二哥,身爲晚輩,怎麼還沒有過去拜年?外道甚了,都是族人?怕是珠九哥那裡,也是念着玲二哥的。”
沈玲訕訕道:“先前並不曉得你們來京,不曾去過二房長輩家,怕是冒昧登門不便”
哪裡是他不想去呢?就是以前沒有往來,如今二房與族中關係緩和,他身爲族侄也當去拜見。更不要說堂弟來了,就住在二房。他十來歲就出來打理買賣,最是曉得人情高低,豈會那般失禮。
他是想過去,卻是不能去。
沈珠尚未到京,沈玲就接了三房老太爺家信。三房老太爺不許他往二房去湊,怕他行商賈事爲二房長輩不喜,牽連到沈珠頭上。
沈玲無法,也只能做不知沈珠上京。
如今沈家族兄弟聚會,沈玲不能再裝不知道;更不要說沈珠病了,他這個堂兄總不能不聞不問,否則傳回松江又是他的罪過。
三房老太爺改換門庭,讀書的子孫都是寶,不讀書的都是草芥一般,偏心的沒譜。
但是有老太爺家信,沈玲怕真的被二房長輩所厭,少不得上來尋沈琴、沈寶兄弟打聽打聽二房長輩們脾氣秉性。
雖說二房大老爺已經與沈理、沈械等人初一那天就說了準話,敲定嗣子人選,可沈琴、沈寶兩個並不知曉。
瞧着二老爺待沈珠溫煦,二太大也頗爲留心沈珠病情,沈琴、沈寶兩個還以爲小二房看上沈珠。至於小長房那裡,不用說,看重的就是沈瑞。沈瑞雖出門做客,可大太太因沈珠住着沈瑞先前客院,已經使人開始收拾另一處院子。並不是前面客院,而是在二門外一處偏院,便前面跨院要寬敞許多。
至於沈琴、沈寶爲何能知曉新院子是給沈瑞準備的,那是因爲無需猜測,只看大太太帶着沈瑞兩個侍婢收拾院子,就曉得院子的新主人是哪個。
如此一來,在沈琴、沈寶看來,二房擇定的嗣子就是小長房沈瑞、小二房沈珠、小三房沈珏,除了沈珠這裡微微有些意外的,其他兩人也覺得是意料之中。
爲此,沈琴與沈玲客氣完,心裡就開始後悔。
大家臘月二十八抵京,年前年後也待了好幾日,沈珠可是提也不曾提過沈玲這位堂兄。說不定爲了怕礙二房長輩的眼有心與堂兄疏遠,自己這一多嘴,說不得壞了沈珠先前算計。
沈全向來熱心,見沈玲只因身份庶出又行商賈事,族兄弟跟前沒底氣,心下不忍,道:“我也正打算去滄大伯家探望珠哥,玲二哥要是不放心珠哥,就隨我一道過去”
沈玲聞言,面帶感激道:“那可是好,就勞煩全哥了……”
沈全想到沈瑞在沈械處住了兩日,道:“瑞哥甚時候回滄大叔家?要是不着急,也跟我家去住兩日?”
“我初六要隨着老師出去,明日就該回去了。”沈瑞道。
他隨着沈珏出來,只帶了一套換洗衣服,要是隨着王守仁出門,少不得要回去換衣裳。
沈全點點頭:“那樣的話,我與玲二哥明日就隨你一道過去,也省的提前往那邊遞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