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做起來卻沒那麼容易,清江浦繁華了這麼久,各項營生早就劃分好了勢力範圍,這車馬一項就被河南和山東兩大幫壟斷,這些幫派行會的背後,更有豪門官紳的影子若隱若現。
汪大剛這夥人沒有團結之前過得很苦,團結起來之後,打退了兩次河南幫的滋擾,然後拿下了幾家布莊的運貨生意,大家的日子比從前好過了些,然後就遭到了更大的打壓。
“清江浦這邊一切都是有規矩的”,從漕上到岸上,從上到下,從官員士紳到江湖草莽,清江浦早就形成了一個體系,每一股勢力,每一個人都在其中有自己的位置,拿到自己應得的好處,這體系已經幾十年沒有變化。
而汪大剛這夥人想要打破這個體系,或者不願意呆在底層,想要更向上一級,這就被這個體系的方方面面不能容忍了。
二三百精壯漢子在任何地方的江湖上都算不差的力量,可在清江浦這邊,這些人實在算不得什麼了,河南和山東的大車幫能動員起來的人就遠遠多於這個數目,更不要提對方還用了官差。
汪大剛藏匿養傷那段時間,也聽到知道了一些消息,知道要自己的敵人並不僅僅是大車幫,這次動手更大意義上是給其他不安分的一個教訓丨讓他們知道厲害,清江浦這個分肥的體系,先來的自然好處多,後進的當然不滿,汪大剛這夥散戶車伕僅僅是其中一例而已,被當成殺雞儆猴的雞了。
“進爺,江湖上爭鬥,打敗了認慫這也應該,小的也沒什麼可講可求的,可那山東、河南的大車幫做得實在是太過,那是近二百條人命啊,爭鬥時候被殺那些,事後被火燒死的老弱,進爺,那裡面大半是咱們的徐州人,慘啊,小的自己這些算不得什麼,可他們死得冤枉,求進爺主持公道,求進爺給他們個公道”汪大剛越說越激動,眼圈發紅,聲音裡帶了哭腔,磕頭碰碰作響。
“我給你們主持公道”趙進朗聲說道。
聽到這話的汪大剛愕然擡頭,本以爲要哭求苦求,對方要斟酌再三還未必能答應,畢竟這主持公道,就是要派人過去,要打要出錢要有死傷,這等大事,任誰也要鄭重考慮,他過來懇求,本就是聽了些零散傳聞,回來後得了自己兄長的確認,這才鼓足勇氣過來,但也沒有太大指望,誰能想到這麼痛快的答應了。
再看看坐在上首那幾個年輕面孔,汪大剛又覺得不怎麼靠譜,答應的這麼輕易,是不是代表着不會去辦?年輕人一時熱血上頭答應了,事後被主事的長輩知道,權衡利害之後肯定會被制止。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愣神,連坐在那邊的董吉科都看不下去,當即咳嗽了聲說道:“既然小進答應了你們,那就不會有差,回家安心等着吧”
汪百戶連忙是施禮謝過,拽着將信將疑失了分寸的汪大剛離開了正堂,他們兄弟兩個一離開,趙進皺眉問道:“董叔,這兩年咱們徐州人已經打出了一片局面,像這等有武藝有本事的怎麼還活得這麼慘?”
聽到他的問話,董吉科先是苦笑,隨即長嘆了一聲,搖頭感慨說道:“咱們衛所軍戶哭啊”
看着好像富家翁一般的董吉科這般感慨,趙進只覺得古怪異常,但他也知道董吉科的感慨是發自真心,董吉科身爲徐州衛千戶,對衛所裡的事情自然清楚的很,這麼多年的所見所聞,自然感慨良多。
事情的根子有兩個,徐州土地貧瘠,衛所軍戶的身份資格和屯田,只有長男才能繼承。
土地貧瘠,就養活不了那麼多人,又有巨戶豪強佔據大量的田地,更是加劇了人多地少的局面。
每一衛五個千戶,一共五千多兵丁,每個兵丁有固定量的田地,這個數值都是釘死的,可這個數目是太祖朱元璋開國定鼎時候定下的,當年的兵丁成家,開枝散葉,生下子嗣,子嗣們成家,一代代傳下去,人越來越多,開始時候,田地還算充裕,一份變成兩份也一樣養活人,可田地有限,人卻越來越多,自然就不夠分了,更不要提,指揮使和千戶們還要侵吞侵佔。
如今距離大明開國已經有二百年,衛所的田地已經是緊張無比,就算你想留在衛所裡做個佃戶長工,都未必能有田地耕種。
因爲這個,衛所軍戶也形成了自己的習慣,指揮使和千戶之流不必說,趙振堂這種自尋出路的也不必說,副千戶以下的軍戶,家業只由長男繼承,女子嫁人倒還好,其餘子嗣男丁,一概自尋出路,到了一定年紀家裡不養,如果在家裡不走,吃穿用度照比長工佃戶還要低一等,所以衛所軍戶家中,長男以外的男丁都去學一門手藝,次子三子之類往往選擇學武,而長男雖然繼承了衛所軍戶的身份,卻未必懂得武藝,可能只知道耕種和經營田產。
這也是徐州地面上尚武風氣的由來,沒辦法從田地中刨食求生,就只能在刀口廝殺中求個生活,衛所再怎麼退化,他也是武家的傳承,有習武的傳統,徐州衛的餘丁們大多走了這條路。
有人像趙振興一樣遠走各處,想要在沙場上博取功名富貴,有人則是混跡江湖綠林,廝殺拼命求個快活,也有人去看家護院,還有人就是去外邊做活,靠着力氣膽色比別人過得好些,汪大剛這種算是比較多的,他們有武藝在身,在外面就少被人欺負,即便不做那些刀頭舔血的營生,做活賣力也比別人好不
“他們不知道回來嗎?咱們徐州現在正需要這些有本事的人”趙進疑惑問道。
現在徐州的局面大好,相比於外面那些形形色色過來投奔的人,徐州本地,特別是徐州衛裡的武人才是知根知底最值得信任的,徐州衛裡趙家、董家本來就有關係,那裡面的武人又和本地的豪強大戶沒什麼利益牽扯,是最合適的人選,只要過來,趙進肯定會給個出路,現在重建的巡鹽、巡河還有巡盜這三個隊,裡面都是徐州衛出身的武人,各個快活。
對趙進的疑惑,董吉科只是苦笑,回答的也是很簡單:“回來於什麼,家裡那點東西多一張嘴就吃垮了,運河在咱們這邊改道之後,混江湖都混不下去了,只能走,能在外面找條生路找個活計,怎麼不比回來強。”
董吉科這番話讓屋中的氣氛很沉重,不過,董吉科接下來的笑容不是苦笑了,反而戲謔的說道:“誰也想不到這兩年的變化,更想不到你們能在徐州做出這樣的局面,即便聽到也不會在意,別人的事情是別人的,誰敢丟了手頭的營生活計回來,萬一是假的呢,那豈不是兩頭落空?”
這話倒也沒錯,消息本就不暢,當年流民圍困徐州那麼大的事情,揚州城差不多半個月後纔得到詳細的消息,而且知道消息是一回事,真假又是另外一回事。
七八個不過二十歲的年輕人,領着一幫同樣年輕的,居然就這麼能征善戰,掃平羣豪,說起來當故事評話罷了,若說是真的,讓人怎麼相信?
董吉科把汪家兄弟帶過來引見了,事情也就了結,臨近年關,衛所裡也是忙碌無比,特別是徐州衛上下和趙字營系統結合的緊密,生意相關都興旺得很,指揮和千戶這些衛所高層各個操心繁忙,一刻也不得閒。
衛所的防護比州城要好不少,那邊武夫也多,董冰峰讓董吉科搬到何家莊這邊來,董吉科也沒理會,無奈下,這邊只得派人去衛所那邊護着。
送走了董吉科,汪家兄弟也跟着回衛所,在趙進和夥伴們想來,兄弟奔波在外,臨到過年回去看看也是應有之義,家裡老人想必也會高興,沒想到董吉科私下這麼說:“衛所軍戶除了頂門戶的那個,其他的都不讓回來過年,多一張嘴是耗費,萬一爭些什麼,那也是亂子,本來汪大剛要住在何家莊等消息的,這還是小進你願意見他們,這才能回去住幾天,要不然豈不是面子上過不去
聽到這個,趙進和夥伴們一時無言,衛所軍戶的日子居然艱難到這個地步,他們儘管多有接觸,卻沒有深入瞭解過。
人一走,夥伴們沒有散去,大家都是聚在書房,那次牛馬商人王自洋在河南歸德府遇襲,這讓趙進和夥伴們很興奮,藉此打開了歸德府的局面,但那個興奮不過是一閃而過,說白了,歸德府緊鄰徐州,本就是水到渠成的趨勢,順手做了而已,可這次完全不同。
“大哥,清江浦那邊是南直隸江北第一等要緊的地方,各方勢力糾纏混雜,而且清江浦和咱們現在動手拿下的幾個地方不同,那邊有漕運、漕糧的大利,一旦動,必然斷了別人財路,到時候必然面臨兇狠反撲,大哥要慎重”王兆靖先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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