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真是天意弄人!”孟桂山搖頭感慨, “白沐將軍的兒子竟然還活着,還能被我們遇見……左相是何時知道的?”
楊正卿點頭,“恐怕左相知道的要比我們早得多。”
“真是命數啊……”孟桂山還是感慨不已, “我看這是他倆命中的劫數。”突然又想到楊正卿既然是來找自己幫忙的, 肯定不止說說許白的身世這麼簡單, “你最開始說的找我幫忙是爲何事?”
楊正卿下意識地看了眼窗子, 門窗緊閉。
“左相既是陷害白沐將軍致死的呂敬的兒子, 自然沒什麼立場去聯合白將軍在南邊的餘部,”楊正卿低聲道:“但許少爺就不一樣了,他是白將軍的親生兒子, 心卻又是向着左相的。如果派他去南邊調兵的話,南邊說不定就會跟我們結盟。”
孟桂山恍然大悟, “你的意思是……讓許少爺去南邊調兵?左相知道這件事嗎?”
“左相是知道的, 但左相有些猶豫不定。”楊正卿嘆氣, “若他將實情與許少爺說了……那可是殺父之仇,許少爺難保不會恨他。但即使不說, 許少爺去了南邊,見了白將軍的餘部之後,當年的事情也瞞不住。”
孟桂山終於明白了,“難怪左相對聯合南邊舉棋不定,寧可冒天下之大不韙, 背上私通外族的千古罵名, 也要跟察爾哈赤結盟。原來是在顧及許少爺。”
“雖說左相做事果決, 算計頗多, 但遇到了許少爺的事, 還是有些猶豫。”楊正卿道:“左相說遲早要用許少爺,但眼看朝廷兵馬將至, 若此時不讓許少爺去調兵,恐怕就來不及了。”
“所以你是想傳假令讓許少爺去調兵?讓我瞞着許少爺不在軍中的事?”孟桂山猜測。
楊正卿承認,補充道:“我會派一騎精兵隨許少爺同去,許少爺走了之後,你給左相造成一種許少爺沒有離開的假象。”
孟桂山想了想,有些猶豫不定。欺瞞左相可是大事,相當於欺君之罪了。若是呂益知道了,難保不追究。
但他與楊正卿一樣希望呂益能和南邊結盟。他有老婆孩子和家鄉父老,若是造反失敗,一死了之還好。但若造反成功,奪取天下了,他可不想背個通敵外族的千古罵名,被鄉親們唾棄。
“事關將士們的性命,死在這裡的話,我們便什麼都不是了。”楊正卿勸他。
孟桂山一想也是,如果失敗了,戰死沙場了,如果他真的有幸能被後世史書銘記的話,肯定是以亂匪草寇的名頭被一筆帶過。屆時還有什麼好名聲可言?
罷了罷了,等到成功那一天,再叫左相治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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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桂山心一橫,點頭同意,開始商量起細節來。
“那我們是應該告訴許少爺真相呢?還是等他去了南邊,由白將軍的餘部告訴他真相呢?”
“我們以左相之名令許少爺去調兵,”楊正卿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許少爺已經隱約猜到了他和南邊那些人的聯繫,所以我們若以左相之名讓他去調兵,他應該能理解。”
“許少爺已經猜到了?”孟桂山記得上次纔跟許白說了南邊大將軍的事,然後許白便猜到了他與南邊大將軍的聯繫,果真是聰明。
“他猜到了我是白沐將軍的元部下,還知道馬幫的事……”楊正卿回想了一下,“也真是奇了。”
“你和白將軍的關係是我告訴他的。”孟桂山覺得有些尷尬,注意到楊正卿變了臉色,要怒不怒的樣子,“你別生氣,我也換得了一個許少爺的秘密,許少爺被左相收養之前,是被錕金和張玉收養的,後來張玉把他賣給了牙儈,左相纔將他從牙儈手裡買來。”
楊正卿第一次聽說了許白的身世,“錕金和張玉收養了他?那齊昊爲何不知?莫不是齊昊騙我?”
“恐怕不會……”孟桂山分析道:“我跟齊昊打過交道,他不是奸詐之人,恐怕是錕金和張玉在齊昊走了之後,把許少爺偷出來賣掉了罷。”
“若是這樣……許少爺的身世也真是坎坷。”楊正卿感慨。
“說回正題,若讓許少爺去調兵,南邊那些人如何能承認他是白將軍的兒子?”孟桂山想到了一個很現實的考量,“當年白將軍的兒子不過是個嬰兒,現在卻是個成年的公子了,即使齊昊在南邊,但恐怕單憑相貌,也無法確認吧。”
“這個倒不擔心。”楊正卿道:“左相說許少爺身上有一塊貼身佩戴的血沁爲證,那玉佩上刻的白字,是白家獨有的篆體,白將軍的部下應該都認得。”
玉佩?孟桂山想起錕金當年腰上戴着的半塊血沁,當時自己因爲好奇還問過他,他避而不語。那半塊血沁上面確實是刻了什麼字的半邊。莫不會就是那半塊?
“事不宜遲,我們快行動吧。你去調撥兵馬並且來傳令,你來傳令的話看起來更像是左相的命令。我幫你瞞着左相那邊。”孟桂山與楊正卿二人分頭行動。
許白已經睡了,卻睡得並不踏實。
白天進城時看到的慘烈景象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他一閉上眼睛,腦海裡就能浮現出,那些民衆盯着他的充滿了恨意的眸子。
這個景象,像極了饑荒之年,那些饑民難民們蜷縮在路邊,看着他錦衣出街時的情景。
那個時候,盯着他的也同樣是那種憤憤的目光。
明明同樣是人,有人站着,有人跪着。有人征服着,有人退卻着。而他是那麼幸運,總能站在強者的隊伍之中,成爲站着走進城中的士兵中的一員。接受被征服者的頂禮膜拜,同時承受着他們的怨恨與指責。
若不是呂益收養了他,他可能會流落街頭,可能會打雜賣藝,可能會因爲饑荒而橫死,可能會因爲戰爭而流離失所。
可能會應徵入伍當個默默無聞的小雜兵,亦或不會,只能跪在路邊看着征服者的鐵蹄。
“咚咚咚”外頭有人敲門,許白披衣去開門,來人是楊正卿。
“這麼晚了……楊將軍怎會來找我?”許白退後了一步,覺得來者不善。
“傳左相命令,明日巳時三刻,許白攜一隊人馬前去南郡境內會州城中。”楊正卿示意了一下,跟在他身後的副將上前一步,做了個拜見的姿勢,楊正卿介紹,“這位是馬伯達馬都頭。此次由馬都頭率領十名兵馬,隨你一同前去。左相的手信由馬都頭保管。”
一箇中規中矩的上級對下屬的傳令,言語間都是冰冰涼涼的,一如秋末的天氣。
“在下領命。”許白送走了楊正卿,手扶着門框半晌。
原來終究是要用到了自己嗎?
他覺得自己應該高興,應該有種夙願達成的滿足感,應該爲自己能被左相所用而感到高興。
盼了這麼久,終於有被用到的一天,終於不再被置之於高閣,終於如嘗所願。
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臉上那無聲落下的東西……又是什麼?
明明應該高興雀躍纔對,但爲什麼會隱隱希望二人的關係不止於此,爲什麼會變得貪心還想要更多?
許白坐回牀上,拂着腳腕上的紅珊瑚的串子,看着窗外柔柔的月色。
月亮是如此高貴,也是如此清冷呢。他知道他身邊有顆暗淡的小星星嗎?
翌日,大部隊繼續北上,攻陷了隨州城之後,在隨州城外山頭設埋伏。
許白與馬都頭等十人,策馬疾行了二日之後,來到了周朝南邊的南郡之地。
北方已是百草凋零,但這邊卻依然還是草木豐茂。所有植物都如卯足了勁兒一般向上生長着,舒展着,蔭蔭翳翳,亭亭如蓋。所有花兒都如使出了渾身力氣一般綻放着,鮮豔着,色彩繽紛,亂迷人眼。
會州城中也是一片繁華。商品琳琅滿目,叫賣聲此起彼伏。不知是因爲生活富足還是天氣炎熱,出行老小均是衣着光鮮,談笑風生,絲毫沒有戰爭之景,彷彿是個國中之國。
但許白卻沒了玩樂的性子,想到呂益還在等他的援軍回去,又想到那個南邊的大將軍可能與他有關係,所以一門心思只想快些見到那個傳說中的南邊的大將軍。
遞了名帖,傳了話,門卒讓他們稍等片刻,拿着帖子去見大將軍。
等待的時間變得格外漫長與難熬,許白在門口左踱右踱踏着步子。
“客人久等了,齊將軍請諸位進去。”門卒引路,許白與馬都頭跟着往裡走。
宅子頗大,在假山迴廊裡又走了一圈之後,進入正堂。下人奉了茶,又坐了一會兒,從側門走進來一個人。
那人四十歲上下的年紀,八尺身高,身材壯碩,膚色黝黑,顯然是常年帶兵打仗暴曬所致。面貌算不得英俊,卻如刀削般工整,不苟言笑。一道從眉角劈至下巴,劃了整個左半臉的刀疤在黝黑的皮膚上,雖然不甚分明,卻依然辨認得出。
這人是……
“齊將軍,在下楊正卿楊將軍軍中都頭,馬伯達。”馬都頭起身行禮,許白也急忙站起來,他的心中有個猜想,不會吧……
齊將軍……
難道是……齊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