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爾斯大汗眼含熱淚,右手高舉着火把,站在一個高高的木架前。木架的下面,堆滿了乾柴。木架之上,平躺着察幹鐵木爾的屍體,有人在戰場上撿回了他的頭顱,安放在脖子上面。
阿古達木雙眼無神地呆立一旁,他的眼中沒有淚水,只有痛苦和茫然。
不遠處站着身上纏滿繃帶的旭日干,表情凝重,低頭不語。
片刻之後,巴爾斯微微擡起頭,掃視了衆人一眼,聲音哽咽地開口說道:“察幹鐵木爾是我的異姓兄弟,情同手足。我們一起摸爬滾打,並肩作戰,先後消滅了殘忍的沙尼部落、驕橫的喀特斯族人,終於實現了千里草原的大一統。察幹鐵木爾是草原的英雄,我們猛族的自豪!現如今,兇惡的狼羣張開血盆大嘴,露出鋒利的獠牙,踏入了我們美麗祥和的草原。這羣豺狼要喝我們的血,吃我們的肉,我們能答應嗎?”。
原本情緒低落的草原武士們忽然羣情激憤起來,齊刷刷地舉起手中雪亮的彎刀連連高呼道:“不能!不能!”。
巴爾斯微微點了點頭,清了清喉嚨繼續大聲說道:“對!我們草原的熱血漢子們,鐵骨錚錚,但又一口氣在,對付豺狼尖銳的獠牙,只能舉起手中的彎刀!察幹鐵木爾兄弟倒下了,也許明天我們中間還會有勇士倒下去,但我們永不屈服!祭奠英雄的最好方式,就是前赴後繼地勇敢殺敵,用敵人的鮮血,爲我們死去的親人報仇雪恨!”。
人羣又一次情緒高昂起來,寒光閃閃的彎刀林立中,衆人齊聲振臂高呼:“報仇!報仇!”。
汗王巴爾斯擡腕將右手的火把朝那堆架起的木柴扔了過去,“噼啪”聲中,紅黃色的火苗猛然竄起,火燒的越來越旺,映照着周圍孔武漢子們黑紅色的臉膛。
夜晚的軍帳之中,漢王巴爾斯正在與衆人商議接下來的仗該如何打。
阿古達木神情莊重地起身說道:“尊敬的大汗,明日我軍願衝鋒在前,作爲先鋒痛擊敵寇,爲察幹鐵木爾兄弟報仇!”。
巴爾斯擡手捋着脣邊金黃色的髭鬚,微微點頭道:“勇氣可嘉!但他們中原有句話,叫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何況察幹鐵木爾兄弟在天有靈,也不希望你蠻幹。目前我軍中大將察幹鐵木爾兄弟陣亡,旭日干也受了槍傷,硬拼肯定是不行的。”
阿古達木張大嘴巴,呆了一呆,疑惑地問道:“那大汗您的意思是……?”。
巴爾斯微微一笑說道:“大楚軍隊勞師遠征,武將悍勇,士卒拼命,這是不爭的事實。楚軍能夠推翻大齊,歸功於連年征戰,人馬的整體配合要強於我草原勇士。他們的優勢是善於大規模集團作戰,攻守有度,而我軍的優勢是機動靈活,熟悉環境。”
巴爾斯說到這裡停了下來,見大家無人插言,都伸長了脖子等着他的下文。
巴爾斯微微一笑接着說道:“那他們的弱點是什麼呢?勞師遠征,陣線拉得過長,恐怕後續糧草難以爲繼,此其一也;其二,他們妄想來個大決戰,速戰速決,卻因爲上次吃了大虧,故而會有所忌憚,不敢分兵來攻。
因此,我軍目前最好的應對之策,當避其鋒芒,發揮自身優勢,耗死他們!他們想要速戰速決,大規模正面衝突,我們偏不讓他們稱心。即日起,我軍化整爲零,保存實力,引他們在廣袤的草原上兜個大圈子。待他們筋疲力竭,糧草也難以爲繼之時,我軍再重新聚集,殺他們個回馬槍,痛殲賊寇!”。
天光大亮,一位五十多歲,後背微駝的牧民鑽出了自己的氈房。他突然停住了腳步,驚訝地睜大雙眼,望着自遠而近飛奔過來的幾十匹戰馬。
“大汗有令,命你部迅速向北遷徙,不得有誤!”馬上的壯漢威嚴地大聲道。
此時,從那間略顯破敗的氈房裡又鑽出兩個人,伸長脖子問道:“爲什麼啊?我們剛來這裡落腳沒幾天。”
馬上的壯漢拽着繮繩兜了個圈子回來,低頭沒好氣地大聲道:“大楚的兵馬殺過來了!這羣豺狼姦淫擄掠,殺人不眨眼。不怕死你們就在這裡呆着!汗王是爲了你們好,堅壁清野,才能拖垮楚軍!我等奉命還要去通傳附近的幾個部落,你們自己看着辦吧!”。
說吧,催馬揚鞭,領着其他人揚長而出。
幾個人愣怔了一下,又交頭接耳地商議了片刻,其中一個滿頭皺紋的老者輕嘆一口氣說道:“不是說草原勇士們要殺進青州府嗎,怎麼會讓孱弱的中原人打到我們草原來了?哎,算了,收拾東西搬家吧,保命要緊!”。
“毛大蟲”耳中充斥着人喊馬嘶,甚至是弩箭撕裂空氣的嘯叫聲。他不願意也沒功夫回頭看,他只知道,自己的人馬處在重重包圍之中,只能勇往直前。
倘若殺出一條血路,尚有一線生機,否則只能是全軍覆沒。因此,前方不論是敵方騎兵還是步卒,只要擋了他的路,一律揮刀劈爲兩半,不帶絲毫猶豫。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已經過去了,東方的天際漸漸透出淡淡的白光。
“青龍將軍”程宏卓咬牙策馬,揮舞着寶劍迎面衝了上來。“唰”的猛出一劍,直刺“毛大蟲”的心窩。
剛剛轉身一刀砍翻一名敵騎,“毛大蟲”感覺到一股濃濃的殺氣迎面襲來,連忙擡刀杆向上推擋,那把明晃晃的寶劍擦着他的肩頭裂風而過。
“毛大蟲”扭回頭來,瞪起牛眼,一臉怒容。對面之人看上去應該是位級別不低的將領,他心頭不由得一動:俗話說擒賊先擒王,倘若灑家能將其生擒活捉,拿爲人質,敵軍投鼠忌器,也許便能讓開一條通路,助我軍逃出生天!
想到這裡,他大喝一聲,雙手舉刀作勢向下猛劈,手中卻留了些分寸。
“青龍將軍”程宏卓見自己一擊不中,對方又大吼着舉刀劈來,頓時有些慌亂。他之所以冒險親自來會敵將,一是自我感覺良好,覺得自己武藝還湊合,教場之上與屬下將領單打獨鬥從未敗過。二來也是被這些不爭氣的屬下官兵給逼的:三路人馬同時夾擊,唯獨己方人馬潰不成軍,這要是回頭面見聖君,實在是有失顏面!
但匆忙之間與面前的壯漢過了十餘招,他渾身的汗毛根根直立起來,心中後悔不迭。對手力大無窮不說,那眼花繚亂的刀法實在是令他難以招架!
他忽然想通了一個問題:之所以平日裡屬下將領與他過招紛紛敗北,也許並非因他武藝過人,而是對手刻意相讓,只爲討他歡心而已。想到此處,他心中禁不住暗罵道:你們這幫兔崽子,可算坑死老子嘍!
“嘡啷”一聲,膽戰心驚地剛撐過二十個回合,“青龍將軍”手中的寶劍便脫手而去,飛上了半空。此刻的程宏卓萬念俱灰,縮着脖子愣在馬上,只等着那致命的一刀從天而降。
哪知“毛大蟲”一圈戰馬,猛然探身伸出一隻大手,捏着他的脖子一把將他按到了自己的馬背上,恰如拎只小雞相仿。
“毛大蟲”勒住戰馬,手中長刀一橫,尚在滴血的刀刃輕輕壓在程宏卓的後脖頸上,聲如洪鐘地衝前方大喝道:“爾等聽着,你們的主帥已被我所擒,速速讓開一條通路,否則老子隨時摘了他的腦袋!”。
“大哥!”程宏卓手下忠心耿耿的一員副將,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他本想要策馬衝上前來營救,卻被渾身是血的“馬大蟲”眼中凜凜的殺氣給震住了。猶豫了片刻,扭頭吩咐道:“讓開一條通路,放他們走,不得傷了大帥的性命!”。
本已潰不成軍的“青龍將軍”的人馬此刻竟達成了出奇的默契,紛紛閃避一旁,讓出了一條寬闊的通路。
“毛大蟲”長刀一揮,率領着僥倖存活下來的馬家軍將士,拋下一溜塵煙,策馬飛奔而去。
此刻,趴在馬背上的“青龍將軍”望着眼前飛速後移的地面,被蕩起的塵土嗆得連連咳嗽,心中喜憂參半:喜的是,總算暫時保住了性命;憂的是,小命在人家的手裡,天曉得還能保留多久?
率軍匆匆追殺而來的平南王唐萬年一頭霧水,他想不通這程將軍的屬下飯桶們全都中了什麼妖法,都傻呆呆地戳在那裡,眼睜睜看着賊寇逃竄?
“青龍將軍”身邊那位淚流滿面的副將迎上前來,下馬低頭施禮向平南王稟報了情況。不聽則罷,聽完之後唐萬年頓時火冒三丈。
他顧不上痛罵“青龍將軍”屬下這些慫包飯桶,扭頭對緊隨其後的己方傳令兵吩咐道:“快馬速去通報仇將軍,就說本王命他只帶騎兵和弓弩手,即刻趕來與我會合。不惜一切代價,全力追殺漏網的馬家軍賊寇,十萬火急,不得有誤!”。
傳令兵打馬飛奔而去,唐萬年滿頭大汗地高舉手中長刀,衝身後的將士們聲嘶力竭地大喊道:“弟兄們,給我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