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男子緩步走過了木板到了對岸,不知和那些官兵說了什麼,就看到後面的士兵向後退了幾步,已然有了幾分退意。
可是,爲首的軍官似乎並不想就這麼回去交差,又說了些什麼。青衫男子又從自己的衣衫裡取出了一塊類似於令牌的物體,放在了軍官面前給他看了看。由於隔得太遠,又是黑夜,勉強只能看清青衫男子的背影,看不太清軍官的表情。不過從他的動作來看,雖然軍官很不甘心,但還是轉過了身,又帶着那些官兵原路退了回去。
竟然是白緊張了一場。
樑偷兒和隨風雖然免了一番波折,可是這其中的蹊蹺又重了一分。那個青衫男子究竟是什麼人,竟然能夠指揮朝廷官兵?
目送着官兵遠去,青衫青年緩緩轉過身來,就在這時,樑偷兒一把拉過隨風將腦袋從牆角處縮了回來,躲過了他的視線。
樑偷兒看了隨風一眼,舒了口氣,“這個人武功不凡,剛纔險些被他看到。不論他是誰,和我們通路是何目的我們都不要管,免得節外生枝。”
樑偷兒這般小心翼翼的舉動很是奇怪,隨風總覺得樑偷兒似乎知道些什麼,武功不凡?武功不凡是多不凡?跟樑偷兒比如何?還有,隨風至今也沒想明白,他們根本不知道登龍臺所在之地是在龍遊的哪個地方,樑偷兒究竟有什麼辦法可以找到呢?
接下來的水路就是一路順暢了,再沒有其他枝節。一路過江都、京口、吳州,最後到了餘杭。
龍遊早在春秋時期便見於史書,當時乃是“姑蔑”古國。後來據傳因有東海神龍沿富春江一直游到此地,加之地處富春江畔,水系發達,通八方五湖,有四州通衢之稱。龍氣隱然,極爲不凡,遂更名爲龍遊。
只有親自到了此地,才明白這地名確實起得極好。江南水鄉,水網縱橫,馬匹官車這類的路上交通很是少見,都以各類船隻代替。經常也可見到各色江湖中人立於船頭,與迎面而來的小舟做個稽首,打聲招呼。
隨風和樑偷兒到了餘杭之後,四處問路,一路向西,又足足用了兩天才到了龍遊地界。和其他江南城郭一樣,此地的土壤也被水網切得極其細碎,正因爲如此,江南地帶難有大規模的城池,一般都是散落的集鎮。龍遊便是這樣的典型。
從小鎮邊緣一路走來,所見的各色水畔人家、碼頭星羅棋佈,數不勝數。這般的景色和揚州城內的繁華又不相同,隨風就像是鄉巴佬進了長安城,東瞅瞅西看看。“沒想到龍遊竟然是這個樣子的,就是不知李林”隨風的話還沒問完,就被樑偷兒一把捂住了嘴。
“你明知宰相就住在這裡,還在橋上如此嚷嚷?你可知他這裡的爪牙有多少?”樑偷兒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見沒什麼異樣才放下了隨風嘴上的手。看着隨風一臉無知的樣子,忍不住就給了他一個爆慄。
“哎喲!”隨風捂了捂腦袋,看着樑偷兒佯怒的模樣,嘿嘿傻笑道:“我不是一時沒有想到麼。”
樑偷兒本來也就是故意嚇嚇他,看到他的樣子也不禁被逗笑了。
隨風向着邊上走了幾步,他們本就站在一道跨河小橋的正中,他這麼一走就到了橋邊的欄杆處。腳下是清清澈澈可見魚蝦的河水,還有那漂浮在河上就如同懸在半空的往來船隻,撇過頭看了看橋那邊的鬧市,“那邊就是龍遊的中心集鎮了,我們要過去麼?”
既然李林甫打着南巡的口號來到了此地,肯定住在最爲繁華的中心集鎮了。爲了保證宰輔的安全,其周圍的大街小巷不知有多少明裡暗裡的護衛,若是就這樣冒冒失失地進去,恐怕還沒有探聽到消息便已暴露了身份。
樑偷兒也走了幾步,到了隨風一旁,看着底下東流不息的水流,“不,我們不去集鎮。直接去對岸的碼頭乘竹筏去鳳凰山。”
鳳凰山?莫非樑大哥已經知道了登龍臺的具體位置了?隨風雖然疑惑不解,倒也沒再問,他也知道現在不是討論這些細枝末節的時候。
之江的水路較多,山地丘陵使得河流溪水落差也大。尋常木舟經不得這樣在水中漂流顛簸,是以,這裡的竹筏較多,反而是烏篷船之類的不常見。隨風長這麼大也還是第一次坐木筏,不過是數十根竹子綁在了一起,竟然能夠載客渡人,不得不說如此設計當真是精巧。竹筏的碼頭就在衢江邊上,順着江水而去,要不了多久,便到了鳳凰山了。
兩岸青山鬱鬱蔥蔥,遠山含黛,白雲落空,秋草鵝黃。既有冬日的冷冽,又有一抹春風的和煦,也只有在如此景色中,隨風纔可以暫時忘卻了擔憂和煩惱。
搖搖頭,甩開了腦海中那些雜亂的思緒,意識又回到了眼前。他苦苦思量了很久,樑偷兒是對的,天下太平來之不易,若是留存這樣的東西在世上只會引得人心思變,最後戰火連天、流離失所,這纔是最大的罪惡。
“客官,你們看,前面就是鳳凰山了。”艄公笑着,一手扶着撐水的竹篙,一手指着前面的一方山丘對着隨風他們道。
“這就能看到鳳凰山了?”樑偷兒騰地一下站了起身,遠眺着那一座山峰。
隨風也朝前看去,果然能看見一道小巧而又玲瓏的山峰凌於水面之上,就像是茶盞裡橫溢出水面的一枝茶葉,青翠欲滴、精緻袖珍。
樑偷兒看了艄公一眼,慨嘆道:“這鳳凰山臨近衢江,地處江流交匯之處。上應九天星河,下合八方龍氣,乃是之江一帶少有的藏風聚氣之地。這‘鳳凰’二字起得極妙。果真是鳳凰不落無寶之地,今日果然大開眼界。”
艄公笑着打趣道:“沒想到這位小哥還是個風水堪輿的高手,要說起這鳳凰山啊,故事可就早了去了。”
聽了樑偷兒剛纔的一番言語,隨風心裡已然有了幾分猜測,又聽艄公一說,似乎是知道些什麼,便順着問道:“這位老漢,我們初臨寶地,還要請教,這鳳凰山又有什麼淵源?我們是一路遊學至此的讀書人,最是喜好這些了。”
艄公聽他們二人談吐斯斯文文,扮相也是極爲的文雅,本來就有如此猜測,聽隨風一說更是深信不疑。平時撐船本就無聊,難得有人可以談天說地,當即就敞開了話匣子,“要說起這其中的歷史,足足可以追溯到春秋戰國之時。當時整個江南一帶有吳越兩個大國,後來越國敗給了吳國,越王勾踐受盡屈辱,纔回到了國內。回國之後,越王臥薪嚐膽誓要報此一箭之仇,爲了掩人耳目便將軍隊藏於石室中徹夜習練,最終滅了吳國。”
“老丈的意思是說勾踐練兵的石窟就在這鳳凰山上?”隨風也差不多可以肯定登龍臺應該就在這鳳凰山的附近了。難怪樑偷兒一副十拿九穩的模樣,原來是他早已看穿了龍氣走向,憑此做的判斷。
出乎隨風意料的是,艄公撫着花白的鬍子,笑道:“這個老夫也不知道啊,史書中是這麼說的,我們這裡的老百姓一代代也是這麼流傳下來的。可是每年都有很多好事者去山間尋找,這幾百年下來也沒有找到,那些石室究竟在什麼地方。”
隨風和樑偷兒相互對視了一眼,似乎此行並不像他們想的那麼順利。
老丈不知隨風他們心裡的打算,接着侃侃道:“後來就有傳言流傳開了,說那些石窟是上古神靈的道場,不是一般的凡人能夠找到的。只有像勾踐那樣的真命天子才行,謠言越傳越邪乎,誰也不知道真假,我們也只是和別人說說圖一個樂子罷了,客官,你們說是也不是?”
樑偷兒哈哈一笑,忙點頭稱道。
這登龍臺果然就在鳳凰山附近,只是不知是上古共工昇仙之處的說法可不可靠了。隨風和樑偷兒暗暗尋思。
冬季的衢江清清爽爽,本就處於枯水期,水量並不是很大。看着河底的河牀離腳也不過就兩三尺餘,若不是實在是寒冷完全可以遊着過江。過了江,就是鳳凰山麓了,艄公只要了幾個銅板,便轉向回頭去了。走着,嘴裡還哼唱着不知名的古調。
“走吧,臨近了登龍臺,想必會有很多李林甫手下布的暗哨,你我千萬小心。”樑偷兒望着眼前悠長曲折的江水叮囑道。
隨風微微一笑,“這鳳凰山雖不高,但方圓也有十數裡,我們要如何才能確定登龍臺的確切位置呢?”
樑偷兒搖搖頭,“我也不是很清楚,走一步是一步吧,先不急。憑着尋風望氣我大概能確定個範圍,我們之後再細細尋找便是。既然已是埋藏千年的秘密,又何必急在這一時呢?”
隨風看着眼前的山水景色,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這本是純粹的天然景色,又何必牽扯上天下江山呢?
突然一個大膽的想法涌上心頭,“樑大哥,你說越王勾踐會不會也用過了那個登龍臺才戰勝了吳國呢?”
“這些陳年往事誰又能說得清呢?我們誰也沒有見過勾踐和嬴政,誰又能知道秦始皇氣象究竟如何,是不是帝王的命格呢?這些歷史傳說,不過是後人的臆測罷了,未必就是史實。關於這個謎團,若是我們能真的見到登龍臺也許才能知曉。”樑偷兒一邊向前走着,一邊和隨風說着。
岸邊,就是一條上山的通道,也許是住在附近的樵夫打柴所留下的吧。日已過晌午,微微西斜的陽光穿過了樹林層層的細縫灑在了厚厚的秋葉上。
前路,那個他們苦苦尋找的登龍臺,究竟又有着什麼樣的境遇等待着他們呢?